腰可是個很微妙的位置,莉莉安娜在心裏想。


    上學的時候,女孩子們雖然不會像男生玩那種把一個人架起來往樹上撞的野蠻遊戲,但如果想要戲弄你的好朋友,挨在一起說話時突然伸出手去擰對方的腰一把,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是一種很常見的娛樂行為,樂趣就是看對方突然被襲擊時嗓音尖尖地“哎呀”一聲,然後馬上就要過來采取報複行動,如果沒有及時拉開距離,那麽大概率在不久之後,你也會發出“哎呀”的聲音。


    後腰就是個更微妙的位置了,莉莉安娜對此也有一定的體會。


    怎麽說呢,克裏斯托夫身上的皮和他的臉皮一樣厚。那些七七八八如同勳章一樣的傷口,讓他有的皮膚簡直是又硬又糙。


    所以就算她對克裏斯托夫直接拳打腳踢,甚至上嘴用牙咬,不出意外的話隻會累著她自己,男人直說覺得她的力道就像一隻爪子都還沒有長好的小貓崽兒。


    小貓崽兒力氣雖然小,但在探索實踐中不斷總結經驗,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很有效的進攻方式。


    那就是男人的脊椎骨在背上形成的那一道天然的凹陷,不要用大力氣,順著那一條用食指的指甲輕輕地往下刮,一路刮到他腰身最窄的地方,其他手指再在旁邊點幾下、掐一把,男人就老實了,換他乖得像被摸舒服了的貓,哼一聲,巴望你再給他一點兒甜頭嚐嚐。


    但她想,瑞拉在把克勞爾摁在床上看他的傷的時候,腦袋裏肯定是沒有這種風月旖旎的事情的。


    瑞拉從前讀的是生物醫學,在聖神殿搭的是醫院,很多時間都花在治療病人或者看治療師治療病人上,不都這麽說嗎,醫生工作到最後,看到白花花的肉體,也隻會覺得那是一塊充滿了毛病的肉。


    瑞拉自述,她覺得克勞爾沒有亂說話,確實好得差不多了。


    之前幾乎覆蓋了他整個後腰的淤血顏色已經不再那麽深,還殘留有一點淤血的皮膚也轉為了淺青色,而腰兩側的皮膚應該基本接近正常的顏色了,在燈光下看著泛黃,更可能是這段時間一直敷藥,導致皮膚都染上了草藥的顏色。


    這半年的關押讓克勞爾清瘦了很多,現在也沒有養迴來,這就讓他脊背上那條凹陷很明顯。


    瑞拉是真的擔心克勞爾的傷勢。她按照從治療師那裏學來的手法,小心地點按那些還有點淤血的地方,以及不確定是骨頭凸起還是有腫塊的地方,每按一個地方,就詢問克勞爾是什麽感覺,是隱痛,刺痛,還是十分劇烈的疼痛。


    瑞拉記得最初那些淤血一路還在向下,一直蔓延到了尾椎骨的部位,但那部分的皮膚被褲子給擋住了,她看不到。


    於是她直接上手去扒拉克勞爾的褲子,遭到了對方比較明顯的反抗,她“啪”的一聲打了克勞爾的手背一下,說道:“又沒有給你全部扒下來!”


    克勞爾之後就沒有再亂動了,莉莉安娜猜測,克勞爾可能是怕再反抗,瑞拉能直接給他把褲子給扒下來丟在地上去。


    明明是來聽八卦的,怎麽覺得像是在聽搞笑劇場,莉莉安娜是覺得腦子裏所有的困倦和睡意都已經笑沒了,隻想知道接下來還發生了什麽。


    “哎你不要這麽笑,我也不是什麽都不懂好不好?”瑞拉翻了個身,目光炯炯地看著莉莉安娜。而莉莉安娜很懷疑瑞拉當時也是用這樣明亮的眼神看著把腦袋全部都埋進了枕頭裏的克勞爾,對人家說:


    “你說你害羞啥嘛,我又不是別人,我們不是已經結了婚了嗎?”


    克勞爾沒有立刻對這句話作出反應,他過了好一會兒才一邊深唿吸一邊抬起頭來,雖然瑞拉沒有說,但莉莉安娜覺得克勞爾的語氣估計有點兒可憐又有點兒幽怨:“這是看完了嗎?”


    “嗯,看完了,”瑞拉還拍拍他的肩膀,“確實可以說恢複得很好,但這種時候不能掉以輕心,還那麽年輕,要爭取完全恢複、一點兒後遺症都不留才好。”


    克勞爾點了點頭,起身重新穿好了衣服,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都沒有再避開瑞拉——畢竟她剛剛才說了“你身上哪裏我沒看過”,又差點伸手扒了他的褲子。


    克勞爾之後離開了房間好一會兒,瑞拉也沒有糾結他人去哪裏了、去幹嘛了,就留在房間收拾著她帶來的東西,又溜達去隔壁看凱特安置得怎麽樣了、缺不缺什麽。


    這時候侍女過來對她說洗漱的東西都準備好了,瑞拉對萊恩別邸還是留存著一分警惕之心,她也不想去用什麽主人專用的超大浴室,就直接在凱特房間裏的浴室裏把自己簡單洗刷了一番,用水元素魔法快速弄幹了頭發。


    “你幹啥呢?”瑞拉發現凱特在試圖給她盤頭發,還打算給她搞發卷,“我馬上要睡覺了,不出門見人,你把梳子放桌上,我待會兒梳順了就行。”


    “哎呀,”凱特輕咳一聲,又眨眨眼,說道,“這畢竟是你和克勞爾少爺第一天住一起,你就坐好吧!”


    “哦你說那事啊,那更沒必要在這裏搞頭發了,他腰傷著呢,我就是單純和他住幾天。”瑞拉伸手把凱特手裏的梳子拿過來,幾下幾下就把已經長到肩後的白發給梳順了,“行了你也忙一天了,早點兒休息吧。”


    瑞拉推門迴房間的時候忘記先敲門,因為她和莉莉安娜或者凱特一起住的時候從不講究這些,在救濟院的時候就更沒有這方麵的講究了。


    “為啥要露出這種表情?”窗前的帷幔沒有拉下,瑞拉就直接看到已經坐在床上閱讀著什麽的克勞爾露出了很驚訝的表情。


    “啊,沒什麽。”開口時,克勞爾已經換上了笑容,他已經換上了睡袍,洗漱後的頭發因為還沒有完全幹,以比平時更加柔軟的弧度貼在額頭上,讓他看起來比平時更加柔軟溫和,“我以為你去隔壁休息了。”


    “你為什麽要這麽想呢?”瑞拉走過去,坐到了克勞爾的床沿邊,一邊問問題一邊順便把他的頭發給弄幹了。


    她稍微沒有把握好程度,讓克勞爾的一些頭發炸了起來,於是她又伸手去把那些翹起來的頭發壓下去,繼續說道:“我已經說了我要住這裏,就算我臨時改主意,也肯定會和你講一聲啊。”


    她聞到一點兒來自青年身上的藥味,藥浴的草藥她在治療師熬製的時候聞過,那是一種光是進入鼻腔都讓人覺得舌根發苦的味道,當然現在這味道已經不再濃鬱,更接近於走入一個老藥房時會聞到的氣息,瑞拉還挺喜歡的。


    她的問題讓克勞爾怔了一下,他立刻就說道:“抱歉。”


    “你不覺得為這種很小很小的事情道歉顯得很生分嗎?”瑞拉幹脆又坐得離克勞爾近了一點兒,他們兩個的影子被魔礦石燈映照在牆上,影子看上去就像兩個人依偎在了一起,“雖然我之前沒有和人在一起過,更沒有結過婚,但我覺得成了夫婦的人這麽相處很奇怪。”


    “當然啦,結婚的事情我沒有征求過你的意見,”克勞爾還沒有說話,瑞拉就把話繼續說了下去,“但你後來也一直沒有說不願意,我就以為你是願意的,還是說我想錯了?如果我真想錯了,那我該和你道歉。你從前對我很好,我說我喜歡安靜的地方,你說你也喜歡,我就以為你心裏對我是有那方麵的意思的。”


    “你沒有想錯,”克勞爾的耳朵又紅起來,在聽瑞拉說了這些話後,他才終於主動伸出手去,慢慢地握住了瑞拉放在床沿上的一隻手,“我當然……我當然是……我從前的夢想就是能找到一個你喜歡的好地方,想辦法擁有它……我覺得我得先擁有一點兒真正屬於我的東西,然後我才有資格和你說這些……說請求你嫁給我這樣的話。”


    “那我覺得現在就挺好的,”瑞拉說道,“去安靜的地方過好日子,誰不想呢,但如果這個世界都沒有了,討論這些也沒有意義了。”


    “我知道你是為了末世的原因,才假借聖神的名義宣布和我結婚的。”克勞爾看向了瑞拉的眼睛,“我理解這個做法,所以你不用勉強自己和我這樣。”


    “你這話我就又聽不懂了。”瑞拉微皺起眉頭,“我想把你從米裏德撈出來確實是覺得你是萊恩家最可能和我們合作的人,這沒錯。但這和我擔心你、信任你、覺得你可能陷入了棘手的狀況想幫助你,一點兒也不矛盾啊?”


    “正好以前我們也還沒有談過這件事,今天說到這裏了,不如就一口氣說清楚,”瑞拉又朝克勞爾湊了湊,“我反正很確定,我不討厭現在這樣,如今這情況我從前確實沒想過,但這世上最不缺計劃趕不上變化的事,我的態度就是這樣了,你怎麽想呢?”


    克勞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瑞拉,從我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重新看到了天空,到你今天對我說這樣的話……說實話,我甚至有點兒恐懼。”


    “因為我覺得不太真實,”他用和他身上的藥草味道一樣苦澀的語調說道,“我擔心這是我睡在那個牢房裏為了安慰自己編出的一個美夢,如果我相信了這一切,下一秒睜開眼卻發現自己還被關在勒圖斯山底,我可能就維持不了清醒了。”


    “哦,這種事,莉莉安娜以前也就經曆過。”瑞拉點點頭,“她有段時間覺得四周都是假的,是被安排好的,所以做任何努力都沒有意義,之類的。”


    “然後我就想了辦法,覺得一切不真實,那就去感受一下真實的東西,幻境和夢鄉就算再逼真,也總和現實是有差距的。”瑞拉思考了一下,“克勞爾,你想和我在一塊兒,隻在擔心現在和你說話的我是假的,我是你腦子裏想象出來的,是這個意思嗎?”


    克勞爾張開嘴,他還沒有說話,瑞拉就張開雙臂去抱住了他。她的雙臂環過他的脖子,臉頰貼到了克勞爾那些剛剛被她用魔法弄得過於幹燥的頭發上。


    瑞拉如今對於擁抱已經很熟稔,因為莉莉安娜喜歡撒嬌,總是想方設法要往她懷裏鑽,日子久了,她也就習慣了。


    莉莉安娜身材嬌小,克勞爾就算再消瘦,也是個比她高大的男人,而且正因為沒有想到她會做這種動作而身體僵硬。


    在意識到沒有辦法把對方直接摁到自己懷裏後,瑞拉調整了一下姿勢,她把下巴靠到了克勞爾的肩膀上。


    這時候,她感覺克勞爾沒有那麽僵硬了,他也調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一隻手慢慢地摸上了她的頭發,她感覺到克勞爾的唿吸和心跳,一開始都很急促,然後唿吸慢慢緩和下來,但心跳還“咚咚”的。


    “我還沒有見過你這樣把頭發披在肩上的模樣。”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克勞爾輕聲說,“我腦子裏想過。”


    “肯定不會完全一樣吧?”瑞拉問道。


    “不一樣,”克勞爾又調整了一下姿勢,這樣瑞拉雖然還環著他的脖子,但他們的眼睛裏能映照出彼此,“比我想象中的要美麗得多。”


    “哎,其實我還是更喜歡短發,哪怕是這個長度,它都很容易纏起來你知道嗎?每次凱特在那裏忙活的時候,我都想直接用刀把那些纏成疙瘩的地方給直接剪了。”瑞拉撇撇嘴,“但人們需要一個看起來像聖神的信使,我心想為這種事做一點兒改變當然是不在話下了——為什麽笑呢?”


    “沒有,”克勞爾笑起來,不是那種內斂的,希望讓人覺得他很無害的微笑,而是更接近於一個人感到真實的快樂時會露出的表情,他迴答道,“我在想,這果然是瑞拉會說出的迴答。”


    “我有很多缺點,其中之一就是我不太會聽話裏的話,我在努力學,但要趕上你們肯定要花很多時間,”瑞拉說道,“再加上我們現在都很忙,以後會越來越忙的,所以你有什麽想要做的事情,有什麽問題,就直接說,直接問,我們以後都像今晚這樣說話,好嗎?”


    克勞爾點頭,他伸出手去捋了捋瑞拉耳邊的頭發,而瑞拉這時候已經打算站起來了,她對今晚的談話效果很滿意,明天還有那麽多事情,所以該睡覺了。


    “我想再這麽待一會兒。”這時候她聽克勞爾說道。


    “可以,但是這樣我腿有點兒麻,”瑞拉現在下半身還坐在床邊呢,她覺得很擰巴,“我得上來。”


    然後他們兩個就睡在一個枕頭上,簡單地頭靠著頭挨了一會兒,沒有再多說話,瑞拉有點兒困了,這時候她聽克勞爾又說:“瑞拉,我可以親親你嗎?”


    “可以。”她點頭,“但不能做其他事,這是為你好哈。”


    克勞爾又沉默了幾秒,問道:“如果我的傷痊愈了,就可以做其他事了嗎?”


    “嗯,但是要治療師說全好了才算數,你自己說了不算。”瑞拉伸手揉揉眼睛,“那你還要親我嗎?不親我要睡著了。”


    “然後他就親了我的額頭,我的臉,我的嘴,又和我說了晚安,然後我們就關燈睡覺了。”瑞拉看著抱著枕頭扭成一坨麻花的莉莉安娜,“你這是哪裏在痛嗎?”


    “沒有,我隻是好懷念這種無憂無慮談論八卦的時間。”莉莉安娜雙手捧臉,“瑞拉,我發現你其實很會,你太會了,不要說克勞爾了,我聽你講我都覺得……哎呀……”


    “我覺得我迴到了還不是個心狠手辣的毒婦的時候。”莉莉安娜摸著自己的心口說道,“有種靈魂都清澈了的感覺,被治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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