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帷幕的劍術比賽預示著,對於首都貴族們來說每年最重要的一件事即將到來:皇帝的登基紀念日。


    而對於今年的皇帝來說,最好的獻禮當然是皇太子第一年進入首都學院就一舉奪得了劍術比賽的冠軍,知情人說最近皇帝的心情都很好,感覺連平日的腳步都輕鬆了很多。


    而這些熱鬧,都和莉莉安娜沒有關係,在確定下啟程的具體日期後,她又搬迴了斯諾懷特府邸,開始專心為自己的南方之行做準備。


    克裏斯托夫曾經向她提議,他可以像轉運“艾麗薇特”一樣,偽造一個她乘坐的馬車,然後等他迴到了賽爾斯後,莉莉安娜直接瞬移到他身邊就行了。


    莉莉安娜詢問了一下克裏斯托夫是否在趕時間迴南方去做夏巡的準備,在得到否定的迴答後,她表示自己想隨行,畢竟在這種時代,能夠從王國中東部一路向南的機會並不多,就算不能沿路走走停停,飛在天上看看地形地貌也挺有意思的。


    最重要的是,隻要她的記憶力夠好,沿路所有落腳後的地方,以後她都能直接瞬移去了,誰能抵擋住這樣的誘惑啊。


    和從北方到首都時一樣,莉莉安娜想要精簡自己的行李,她覺得蘭斯洛特公爵府裏不會缺日常用品的,所以她隻要帶齊旅途需要的就好。


    但這個觀點遭到了姨婆的強烈反對,她堅持讓莉莉安娜把家裏最厚最軟的那塊手編地毯帶走,反反複複強調“南方是絕對沒有這樣精致的好東西的”。


    於是,莉莉安娜的行李收拾就變成了,她每天把覺得多餘的東西拿出來,姨婆下來“巡視”的時候又飛速把自己覺得需要帶上的東西重新命令人給塞迴去,如此反複拉鋸。


    罷了,罷了,最後莉莉安娜選擇了妥協,她知道老人是好心。姨婆又不知道她會魔法、甚至能隨時隨地迴到瑞諾卡的侯爵府裏溜達,對於老人的這個年紀來說,小姑娘遠嫁,基本意味著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了。


    也是想到了這件事,所以莉莉安娜這些天都很乖地待在斯諾懷特府邸——當然,晚上該瞬移出去還是要出去的。


    並且,她還默默地幹了一票大的,有一天晚上,她瞬移到了當初意外獲得“艾麗薇特”圖紙的那個被灰塵布滿的房間。


    她曾在那裏吃了到這裏以來吃過的最大的苦頭,但現在的她已經今非昔比、可以熟練把兩次瞬移之間的間隔控製在三十秒以內。所以,她順利地抱走了那個屋子裏所有的、看起來寫了東西的玩意兒,並揮舞著一隻凱特從地下室拿來的拖布,把那裏的地板搞得亂七八糟、完全看不出腳印。


    “它們本來就該是莉莉安娜的!”把那些圖紙和手稿一股腦丟到“艾麗薇特”底部原本用來存放魔礦石的大洞裏時,莉莉安娜理直氣壯地對自己進行心理建設,“就算薩沃伊女士還活著,她肯定還是希望這些東西是被人傳承、研究,而不是被人鎖在房間裏被蟲子吃掉!”


    “謔謔,那個小丫頭女仆。”在出發的前一天,莉莉安娜下樓去見幾個從學院乘馬車過來專門向她告別的學生,姨婆拄著拐杖下樓來,看到了凱特正在拿著清單最後一次確認莉莉安娜的隨身行李,“她居然挑你跟她走,而不挑另一個,我一直沒有想明白這件事。”


    “伯爵夫人。”凱特向老人行禮,她這次又離開了一段時間,再迴到府邸的地下室時,還是沒有什麽人願意主動搭理她。


    但是凱特現在已經不在乎了,她有了新的身份,這讓她覺得心裏就像貼了一張不停散發著溫暖的東西,所以這些外部環境都沒有再影響她的心情,哪怕麵對著這位之前才詰問過她、質疑過她人品的老夫人,她的聲音也沒有因為害怕而畏畏縮縮。


    老人沒有立刻再說什麽,她被貼身女仆伺候著坐在了一旁的小沙發上,看凱特繼續忙忙碌碌,在凱特順手收拾桌上的墨水和羽毛筆筒時,老人才問道:“你和你們小姐還寫那些東西嗎?”


    “還寫呢,夫人。”凱特的迴答十分坦然。


    “有最新的嗎?”


    凱特愣了一下,她眨了眨眼,一時碼不準老夫人是什麽態度——但是她們明天都要離開了,這位老人的態度好像也不重要了。於是,凱特屈膝說道“請允許我先去告知小姐,請求她的允許”,然後迴到自己的房間拿了幾張手稿,她自己的行李幾乎全被這些紙張占據了。


    “我看不清楚,你自己給我念念。”雖然是夏天,但老人還是需要一張薄毯蓋住膝蓋,她眯著眼睛聽完了凱特念的兩個小故事,在凱特打算念第三個故事時,老人抬起手來,“怎麽都是花匠、女仆、農民……這些普通平民的故事?”


    “我……我們最近討論的都是這些故事,夫人。”


    “沒有什麽人會對普通平民的故事感興趣的,小女孩。所以你會看到很多故事裏,要麽一開始就是公主被繼後嫉恨、在逃亡的路上遇到了王子;要麽是一開始有個姑娘在掏煙囪裏的豆子,但是她有一張美貌驚人的臉,最後靠著這張臉讓哪個大貴族的繼承人一見鍾情;哪怕一開始主角是個平民少女,她也得突然發現自己有了魔法,過幾天意識到自己居然有什麽大貴族的血統……但如果一個故事裏,主角是個平民出身的女仆,她到死也還是個平民,人們會聽到一半就撇撇嘴,說著‘這有什麽意思’然後走開。”


    “但是平民們也是有自己的故事的,夫人,我們也會愛人,也有糾紛,甚至綿延好幾代都無法和解。”凱特微笑著迴答道,“有的故事不是為了吸引人才存在的,我們可能僅僅是想記錄下來:‘在這個偌大的世界裏,也有我們的一席之地。’”


    “但沒有人感興趣的故事,就算被創造出來,也會很快就被遺忘的。”老人的語氣很和緩,聽得出,她並不覺得凱特的迴答是一種頂撞,“你不會覺得遺憾甚至不甘心嗎,孩子?”


    “會的,夫人,但小姐說過,如果做什麽事情都隻是為了拚命在世間留下什麽痕跡的話,那不如去找一個石頭、然後在上麵刻花紋呢。”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她低頭看那些被她放在膝蓋上的紙張,她已經完全看不清上麵的字跡了,但她還是能感覺到,那些字跡比自己最初看到的那幾張紙整齊了很多。


    她有沒有說錯什麽話啊?凱特目送著老人離開的背影,還是感到了一絲惴惴不安。但是她沒有太為此煩惱,過了一會兒又開始繼續輕哼著歌清點清單了。


    “弗斯。”她沒有想到伯爵夫人的貼身女仆過了一會兒又下樓來找她了,手裏還拿了一個小小的盒子,“夫人讓我把這個給你。”


    “是要加在小姐的行李裏嗎?那我得問問小姐的意見再去迴話。”凱特雙手接過盒子,卻發現對方沒有立刻鬆手。


    “我想,這是夫人送給你的。”年長的女仆說道,她想,如果她年輕二十歲,此刻她的語氣裏肯定有掩飾不了的妒忌,畢竟她隨侍了老夫人這麽多年,也才得到過幾個夫人賞賜的禮物,而這個小女仆卻隻用了幾句話。


    “……我?”凱特瞪圓了眼睛,她愣了好一會兒,才把那個盒子接過去打開,裏麵是一隻十分華美的羽毛筆,筆尖在燈下熠熠生輝,差點晃花了她的眼睛。


    “夫人說,一隻筆如果不能被主人書寫,那它的價值還不如旅人隨手在路邊折下的羽毛草,所以她把它贈予你。”年長的女仆輕聲說道,“但是夫人也要求我提醒你,無論如何,你都該把莉莉安娜小姐放在第一位,小姐選擇了你,不要辜負她的信任。”


    凱特關上了那個盒子,她深唿吸一口氣,迴答道:“我會牢牢記住的。”


    “然後,夫人說,她還是對你心存疑慮,隻是尊重莉莉安娜小姐的選擇而已,所以你不用去專程感謝她了。”女仆這樣說完後,頓了一下,說道,“但我覺得你不用把最後這句話放在心上,我看得出來,夫人喜歡你的故事。”


    “我也……覺得挺有意思的,我喜歡那個花匠為兒子複仇的故事,就是太短了。”女仆說道,“祝你適應南方,我聽說夏天的大海很恐怖,不要被海浪卷走了。”


    “謝謝。”凱特點點頭。


    她們沒有再說別的,旁人想起貼身女仆,都會覺得她們不是在完成主人的要求,就是在去為主人完成要求的路上,她們是屬於主人的一部分。


    “在這個世界,也有我們的一席之地。”年長的女仆走上樓梯,她驚訝地意識到,自己的心裏居然一直在念叨這句話。


    她轉過身去,透過樓梯的間隙看到無數下仆來來迴迴忙忙碌碌,一切如常,又仿佛,發生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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