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拉屏住唿吸,準備聽莉莉安娜講皇太子的迴應,結果莉莉安娜講到這裏累了,她拿著瑞拉的水杯喝了好幾口,又歇了好一會兒。


    這讓瑞拉忍不住催促道:“然後呢,那家夥咋迴你的?”


    “他顯得很驚訝,好像沒想到我會直接討論這件事——但最後其實沒有給出什麽明確的答案。”莉莉安娜四仰八叉地躺在瑞拉的宿舍裏,顯得懶洋洋的。


    瑞拉感覺前麵那堆亂七八糟的事情發生後,莉莉安娜反而整個人都鬆弛了很多,但算不上矯枉過正,她也不知道。


    如果說從前,莉莉安娜總是會很焦慮地說著“被這個發現了怎麽辦被那個發現了怎麽辦”,還會苦惱“我現在未婚就住未婚夫家裏,旁人會不會說閑話”,那現在她渾身上下都洋溢著“我要幹啥就幹啥,你愛誰誰,別來惹我,惹我就幹你”的氣息。


    雖然莉莉安娜嘴上很倔強,但瑞拉感覺,殺掉皇家侍女對莉莉安娜來說還是一個非常大的衝擊。瑞拉的治愈魔法隻能治愈身體的創口,撫平不了心裏的瘡痍,麵對這種情況,她也隻能去抓住莉莉安娜的手捏一捏,努力地用自己還在努力習慣的親昵身體語言去表示“沒關係,我還在你身邊呢”。


    “他先朝我伸出一隻手,我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以為他要握手——還好在手伸出去之前意識到,這裏的人沒有握手的禮儀。”莉莉安娜終於繼續開始了她的講述,“他是在要我手上的戒指。你還記得吧?我之前讓他帶我見奧利弗·史密斯,承諾他事成後把那枚隻要戴上、在學院裏怎麽用魔法都沒事的戒指還給他。”


    “我把戒指取下來,還沒有遞給他,就聽他說:‘這枚戒指如果對你還有用的話,你也可以繼續把它留著。’”


    “這——呃……”瑞拉眨眨眼,反應過來,“他這是在試探你有沒有魔法!你要是說‘還有用’,就相當於在說‘我有魔法’!”


    “對,我還沒有迴答呢,他就笑起來,把腦袋也搖了搖,和我說:‘這是克裏斯喜歡的方式,不是我的,我還是喜歡就這麽直截了當地問你:你到底有沒有魔法?之前學院新生舞會的那些奇怪的事情,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哎,從這方麵來說,他人還是可以,相處起來比較輕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瑞拉手上閑不住,一邊和莉莉安娜說話,手裏還在縫什麽東西,“你又咋說的呢?”


    “然後我發現,皇太子的這種問話方式也有他的智慧。如果你和人打太極,其實也給了對方打太極的機會,但如果你直接亮了白刃,那對方要麽迎戰要麽跑,中間的餘地就很少了。”莉莉安娜說道。


    “但是呢,我還是努力和他打了個太極,我的迴答是:我覺得現在不給出準確的答案對我更有利,我也不介意殿下認為我有這種能力,這樣在皇室還想找我麻煩的時候,可以多花點時間想想後果。”


    “然後……我感覺他表情有點兒難過,他對我說他不是故意融化宮殿裏的那些金屬的,也沒有預料到後麵會發生那一係列的事情。”


    “那你相信嗎?”瑞拉問道。


    “如果是你,你信嗎?”莉莉安娜偏頭看瑞拉。


    “我……”瑞拉思考了好一會兒,說道,“說不好,我可能會偏向於相信他,但做不到就這麽下定論,說他和那些事情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呃,好像是廢話。”


    “有趣的是,我們後來討論了我的私生女身份,我們後麵的對話也和你剛剛說的這句話很像。”莉莉安娜坐起來,她繼續說道,“我詢問他‘需不需要我重新做一個自我介紹’,他表示不用。然後我詢問他怎麽看待我們之間的血緣關係,他是否和奧利弗·史密斯一樣,覺得我是他父母婚姻的汙點,是需要抹去的存在。”


    “把一個複雜的問題全部歸結到一兩個原因上,然後全心全意地去仇恨它們,生活會變得輕鬆很多,因為仇恨也是需要力氣的,莉莉安娜,這是我母後選擇的方式。”莉莉安娜的腦海裏浮現出了皇太子說這句話的聲音和表情,“我必須去憐憫她的弱小,如果連接受了她最多的愛的我,都要高高在上地指責她,那我連野獸都不如。”


    “但是這意味著我就需要和她一起來仇恨你嗎?我發現這也是很難的事情,你應該和我一樣都早就忘記了,但我通過各種方式最終確認,在你被送去瑞諾卡、成為‘莉莉安娜·斯諾懷特’之前,的確在皇宮裏生活過一段時間,在那段時間裏,也許我們是見過的,也許我們曾經一起玩耍,不然無法解釋我總會在夢裏擁有一個妹妹。”


    “我曾經想要逃避你問我的這些問題,就像逃避未來的種種煩惱一樣,但它們最終還是一個個找上門來了,讓我隻能坐在皇姐的莊園裏徹夜不眠地去想,就像在給從前的自己還債似的。結果想到最後,我發現我自己其實已經做了和當年的父皇差不多的選擇:哄騙母後我會殺掉你,然後希望你能和克裏斯去南方,就此遠離這一切的是非,也讓我不用做那麽多痛苦的選擇——這和父皇當年決定把你送去北方,又有什麽不同呢?”


    “小時候覺得這個世界上的是非就對應著黑白,中間是涇渭分明不可逾越的界限。”莉莉安娜向瑞拉感歎道,“然後一天天長大,看到那個界限越來越模糊,最後終於有一天,發現這個世界上好像根本沒有純粹的黑和白,有的隻是深淺不一的灰色。”


    “皇太子也認為,薩沃伊女士當年並不是皇帝的情人,這意味著莉莉安娜——或者說,艾麗薇特,不是一段婚外情的產物,她是受害者,但認真追究起來,誰又不是受害者呢?我能這樣心平氣和地把這些事梳理一遍、兩遍、無數遍卻沒有崩潰,是因為我是個旁觀者。我隻是被動地接受一切的信息,把它們整理成結論,我想哪怕我擁有這女孩所有的記憶,我都無法心平氣和地說出‘大家都是受害者’。”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吃的苦才是苦,挨的痛才是痛,其他人的就是‘你這算什麽’。”瑞拉腦中想起了從前常聽到的一些話,“那,你們就說到這裏?這也算比較坦誠地相認了,對吧?”


    “是,他說在發生這麽事情後,我們還能這樣平靜地討論這些,他已經很知足了……我們注定無法做尋常的兄妹,哪怕他曾經這樣幻想過。”莉莉安娜露出了一個還算輕鬆的笑容,“至於其他的事情,隻能交給時間吧。他必須做皇室利益的代言人,而了解到他現在對我的態度還算友好、看起來也不打算阻攔我離開首都,對現在的我來說也夠了。”


    “夏爾洛·普林斯會不會在以後成為和他爸一樣狠心冷漠的人呢?”瑞拉問道,“他自己都說,他發現自己做的選擇和當年他爸一樣了。”


    “我不知道,瑞拉,但有兩點我知道,第一,我現在沒有能力幹掉他,克裏斯應該也沒有。”莉莉安娜閉上眼,“第二,就算我有能力,如果我僅僅是因為他以後可能對我有威脅就對他出手,那何嚐不意味著,我也成為了和皇帝一模一樣的人。”


    “然後,今天傍晚的時候,奧利弗·史密斯的頭已經掛在了城牆上。”莉莉安娜輕輕說,“我發現我對此沒有什麽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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