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記得,那時候的皇帝已經被逼到了牆角。皇帝知道,如果皇後再生不下一個合格的皇儲,他絕無可能再保下她,在皇後再次懷孕後,他立刻向騎士提出了另一個方案:找一個貴族女子,和這個女子再生一個孩子。


    隻要抓緊時間,這個孩子和皇後的孩子出生時間相差不會很遠,如果這個孩子擁有合格的天賦,屆時宣稱都是皇後所出,那麽皇帝就同時保住了皇位和皇後。


    騎士當時很想說,這其實也是一個賭博,誰都不能保證皇帝和其他有貴族血統的女人就能一次成功生下一個合格的儲君,但他也看出,想讓新皇自己去解決皇後是不可能的。


    於是忠心耿耿的騎士選擇了妥協,開始四處搜羅外貌特征和皇後比較相似的貴族女子。凱瑟琳·薩沃伊一開始不在這個名單裏,因為騎士對這個名字隻有非常模糊的一點兒印象,也從未見過她。


    皇帝在幾個備選的女人之間選來選去,最終放棄了那些容顏姣好的女人,他提出了一個對騎士而言完全陌生的名字,說覺得那個女人是更好的人選。


    然後騎士才第一次跟隨皇帝見到了薩沃伊,綠色的眼瞳,近乎白色的頭發,還算不錯的魔法天賦,簡單到近乎於無的社交關係,如果努力忽略她臉上的黑色斑痕,甚至可以辨別出,她擁有美麗的五官。


    不得不說,如果忽略那些對女人來講格外殘忍的黑色胎記,她確實比名單上的那些女人合適。


    這個女人經曆可謂傳奇,她自幼就被魔塔的一個魔法師當作助手和學生帶在身邊。她出生於不大的貴族家族旁支,直係都處於日薄西山的境地,旁係的日子就更難過,她甚至都沒有收到首都學院的入學邀請函。


    但是,因為自幼就和帶她背井離鄉的老師一起待在魔塔,她很年輕時就通過了魔塔的考核,成為了魔塔唯一的女魔法師。在皇帝成立魔法輔助裝置研究院後,她就被她的老師直接舉薦到了這個新的分部。


    凱瑟琳·薩沃伊的“魔塔唯一女魔法師”的名號說出去甚至算得上嚇人,但首都幾乎沒有什麽貴族聽說過她的名字,大約是因為樣貌的緣故吧,她基本不和旁人接觸。


    騎士也是後來才知道,這個女人每天對外的交流就是各種信件,她不需要助手,也不需要侍女,她的工作就是根據皇帝的設想畫各種裝置的圖紙,根據工匠寫來的信件改舊的圖紙,如果不是皇帝因為她的卓越才華產生了好奇,可能她就會默默地在桌前工作一輩子。


    那時候的大型魔法輔助裝置研究並不像現在聲勢浩大,對於能熟練操縱元素毀天滅地的大貴族來說,這種裝置就是孩子玩的玩具。


    而對於需要用這種裝置提升實力的小貴族來說,豢養打造大型裝置所需要的工匠、魔法師已經是不菲的費用,更不要提高昂的魔礦石投入——皇帝是王國唯一既有需要、又能負擔這場昂貴冒險的人,而遺憾的是,他那時候還沒有坐穩自己的皇位。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裏,這個所謂的輔助裝置研究院裏唯一能稱得上魔法師的隻有凱瑟琳·薩沃伊,其他人裏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來幹嘛的。他們負責晾曬、切割那些巨大的圖紙,把它們源源不斷送到工匠手裏,亦或把它們收集、整理起來存放進倉庫、定期拿出來進行保養,在這個過程裏,他們基本不需要接觸凱瑟琳·薩沃伊本人。


    一個女人居然撐起了魔塔的一個分部——雖然這個分部隻有一個小小的部門,但騎士見過首都新建的那個輔助裝置,它的精美絕倫超越了騎士的認知,讓這個迷信力量的男人也不得不為之折服。


    這是魔法的另一個可能性,男人透過那個裝置看到了一條嶄新的道路,而走在這條道路前方的,居然是一個纖瘦柔弱的、可能在他手下過不了一招的女人。


    在了解了這個女人後,騎士感到了一絲不安,他開始覺得這個女人不是皇帝計劃的最好人選——她太珍貴了,她應該繼續自己的研究,而不是被這些根本和她沒有一點兒關係的事情打擾。


    但這種心聲他無法說出口,宣誓過向皇室效忠,騎士必須信守自己的諾言,皇室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無法得到一個合格的繼承人,那麽一切的價值和稀有,都要為這個問題讓步。


    那時的皇帝隻恐懼自己再得不到一個天賦強大的孩子,他已經不在乎什麽輔助裝置,也不在乎薩沃伊生下的孩子可能會和她一樣臉帶可怕的斑痕,對於未來的皇帝來說,容貌的瑕疵固然重要,但最要命的還是沒有能威懾四方的魔法。


    但命運就是這樣可笑,皇後艱難生下的第三子,剛出生一天就差點燒光了他母後的宮殿。那一天整個皇宮、甚至於全首都都沉浸在喜悅之中,連素來不喜歡皇後的皇太後都趕來抱著皇後虛弱的身軀流下了眼淚。


    而薩沃伊腹中的那個孩子,還沒有出生就變成了不被需要的存在。


    騎士還記得自己當時替皇帝去探望她,她平靜地坐在桌前——因為身軀臃腫,她不再能長時間伏案寫寫畫畫了,但是她仍然堅持著自己的工作。


    女人對於外麵發生了什麽毫無反應,她對於物質和榮華似乎也毫不在乎。騎士甚至覺得,她的世界裏重要就隻有她的那些裝置,她甚至會絞盡腦汁給自己做的每一個裝置取一個好聽的名字。在皇帝請求她的幫助後,她的第一個問題是:“那我幫完忙之後,還能迴到這裏繼續工作嗎?”


    在得到了“當然可以”的允諾後,她想了幾秒鍾,然後對皇帝說道:“您是皇帝,我是您的臣民,需要聽從您的命令;您讓我不受打擾地實現了那麽多的構想,我也十分感激,我好像沒有什麽能拒絕您的理由,所以我會答應您,陛下。”


    在意識到皇帝不想把自己生下的這個沒有任何天賦的孩子接迴皇宮後,女人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悲傷,她按照皇帝的安排住進了皇家的一個別苑,隻請騎士為自己的住處放置一個足夠大的書櫃、足夠大的書桌,還有能照料嬰兒的小床。


    那時候她臉上的黑色斑痕已經在生育孩子的過程中神秘消失了。騎士覺得,女人都是看重自己那張臉的,但薩沃伊也沒有表現出什麽明顯的快樂。


    別苑裏沒幾個仆人,她也幾乎不需要那些人。女人足不出戶地設計著自己的裝置,生活裏唯一的變化就是還需要花一部分時間照料她的孩子,為了她的孩子,她開始在花園裏散步,哼哼一些騎士從沒有聽過的歌謠——有一次她還和騎士解釋了一下自己為什麽給這個孩子取名“艾麗薇特”:


    因為她最得意的、用盡畢生所學的一個魔法輔助裝置被她取名為“艾麗薇特”,她暫時想不出更好的名字了,就讓這個孩子和她最優秀的“姐姐”同名吧,她覺得這也是一種祝福。


    素日嚴肅待人的騎士因為這個說法笑起來,在這個女人心目中,那些裝置的地位居然和這個孩子是等同的。


    薩沃伊和她孩子的存在是一個不能見光的秘密,騎士則被皇帝選中,作為這個秘密的守護者。皇帝那時候沉浸在和皇後再次重獲幸福的喜悅中,而騎士,則自覺擔負起了替皇帝照料那個已經基本被他忘到腦後去的孩子的任務。


    但薩沃伊的身體情況慢慢變差了,治療師也沒有找到什麽原因,隻能歸結於這是女人產育的後遺症,人們總覺得魔法天賦越優秀的女人越容易因為生育後代死去,但找不到根源,也沒有應對的方法——畢竟,女人生孩子本身就很容易死,真的死了,也隻能說一句“運氣不好”。


    在女兒快兩歲的時候,已經虛弱到無法長時間站立的薩沃伊把孩子托付給了騎士,請求他把孩子帶到皇宮去,讓她得到來自父親的照顧。


    騎士知道,至少某一瞬間,他有想過……把薩沃伊和她的孩子帶走,反正皇帝不需要她們母女了,也很長時間沒有仔細過問過她們的事情。


    他那時候已經能熟練體察皇帝的心事,他知道,從皇後生下的幼子被宣布擁有強大天賦的那一刻起,皇帝就發自內心地希望自己沒有和薩沃伊生下這個“多餘的”孩子,皇帝的情深義重是隻針對皇後的,在凱瑟琳·薩沃伊不再能長時間專注設計那些裝置後,她對皇帝最不可替代的意義都消失了。


    但是皇帝又不夠冷血和狠心,他做不到下令殺掉薩沃伊母女、把這件事徹底掩埋。而對騎士來說,照料一個衰弱的女人,包括養大她的孩子並不是什麽難事。


    他為薩沃伊的境遇感到心痛,直到今天他都認為,如果當年沒有被皇帝選中,如今她也許仍然帶著滿臉的黑色斑痕坐在她的長桌前,健康而自得其樂地為王國設計著一個又一個精妙無比的大型裝置,她的才華令人驚歎、令人欽慕,難以想象如果她還活著,今天的首都將多出多少精妙的奇觀。


    但當時的騎士最後沒有這麽做,他宣誓過向皇權效忠,而私藏一個皇室血脈的孩子,顯然是反叛之罪,不僅是為他自己,還會給他的家族帶來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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