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麽無緣無故的偏愛和仇恨,莉莉安娜感覺很多事情都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那個傷害她的騎士也許就是一個狂熱的皇室血統維護者,在擔任騎士期間通過一些渠道發現了她這個私生女的存在。


    斯諾懷特家族在皇室的威壓下不情不願地接受了皇帝的私生女,所以無論對這個孩子懷揣什麽感情,他們都需要保證她的安全和生活質量,這是臣子對她背後的皇權展示忠誠。


    皇帝訂立婚約,是想借這個女兒讓普林斯和蘭斯洛特形成更深層次的捆綁,一個同時擁有普林斯和蘭斯洛特血統的孩子,他以後偏向誰,也許隻看是誰把他養大——


    ——莉莉安娜突然想起自己很早以前的疑惑,她眼睛睜得老大,也許從一開始,皇帝就在算計她和克裏斯托夫的孩子,皇帝在賭克裏斯托夫會不會早死。


    而克裏斯托夫呢,他在盤算什麽?他會不會幹脆順勢而為,“你在賭,那我也跟上自己的籌碼,想借一個孩子就吃掉我的領土?那我能不能扶持這個帶了一半普林斯血統的孩子來正大光明地爭你家的皇位?連造反都省了。”


    莉莉安娜再次從床上坐了起來,她赤腳走在厚厚的地毯上並不覺得冷,拉開窗簾看向窗外。今晚的月亮確實明亮,女孩再次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她努力迴憶起了那個紛亂而壓抑的、屬於一個小女孩的夢境。


    從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從原主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她可能就已經是一個工具,一枚棋子。


    莉莉安娜不知道該不該慶幸原主對這些“待驗證的真相”的一無所知,至少原主在給克裏斯托夫寫信的時候,是真切而熱烈地盼望著,遠方會有一個人會乘風而來帶走她、給她幸福。


    她都不敢想如果原主發現這份婚約從一開始就沒有包含什麽祝福、反而承載著諸多算計和籌碼後,這張精致的、被諸多人稱道的臉龐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莉莉安娜靠著窗戶深唿吸,她覺得腦子很亂,需要把心中的那些情緒平息下來後再思考其他事情。


    “我【髒話】也可以算計你們啊。”她喃喃道。


    算計她的孩子?那她也可以借著這門婚約把克裏斯托夫和自己的利益牢牢綁在一起,用“我會生下一個姓蘭斯洛特的孩子做我的繼承人”來引誘克裏斯托夫,確保有一個大家族會支持她上位做女皇。


    然後,她還可以用瑞拉去遊說斯諾懷特家,瑞拉無論如何肯定都會和自己站在一起,擁有聖女身份的瑞拉對於持有聖神信仰的人群應該有著旗幟一樣的作用,大力安撫對她的私生女身份有疑問的人群。


    瑞拉就算不能讓斯諾懷特倒向她,那應該也能讓他們像兩百多年前一樣在北邊默不作聲地坐山觀虎鬥。


    然後就是她去向自己的“父親”展示能力的時候了,火金魔法是很強,但您見過暗魔法嗎?您渴望魔神的力量嗎?您想要普林斯家族的後代都具備魔神的力量嗎——不好意思其實我也不知道我這魔法遺傳不遺傳,但忽悠嘛,我會忽悠你,父皇,你把皇位給我,我保普林斯家族千秋萬代永遠站在權力之巔。


    米裏德……暫時不考慮它,糧倉定位的地方,真反了的話她手上有瑞拉、有賽爾斯的風雷騎士團、皇室的火金騎士團,自己還有暗魔法,把她惹毛了,她把他們的祖宅以後變成誰都能參觀的紀念館,讓姓萊恩的人想進去還得先去售票處買張門票。


    最後,等她把皇位坐穩了,啪!老娘改姓格林!生不生孩子、和誰生孩子先放到一邊去,反正你們什麽普林斯,什麽斯諾懷特,什麽蘭斯洛特,什麽萊恩,通通去一旁玩泥巴!


    想得很爽。但爽完之後,莉莉安娜深知,第一,事情絕不會那麽簡單,第二,最重要的,她目前根本不具備管理一個國家的能力和素質,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沒有做好承受這種重擔的準備。而如果隻是憑一時意氣和手裏莫名其妙出現的魔法就做出爭權奪位的舉動,那是對這個王國所有人不負責的行為。


    “你千萬不要覺得,我會讓你靠著這一半皇室血統去爭皇位。”臨走之前瑞拉也對她說,“是,我說過‘你比現在的皇太子更適合當皇帝’那種話,但我那時候說的話是完全沒有過腦子的。”


    但是,這一半的皇室血統,完全當擺設不用,會不會有點虧啊?


    莉莉安娜感覺自己陷入了一種十分矛盾、無法自恰的心理中。


    一方麵,她有點生氣,她覺得從原主到自己都一直是枚棋子,被一堆人蒙在鼓裏,連每天喝的藥真實效果是什麽都不知道;一方麵,她又必須承認,她自己從前也美滋滋地想過“如果我是皇帝,我要幹什麽”,其中就包括“我是皇帝我就把我女嫁給蘭斯洛特,趁她守寡再借她的孩子吞賽爾斯”的缺德暢想。


    就是說,大家腦子裏都一堆見不得光的缺德主意,隻不過她莉莉安娜是紙上談兵,人家有能力有權力真的付諸實踐了——她從看克裏斯托夫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什麽“陽光開朗”的人物,更知道皇帝能坐穩皇位絕對有他的手腕,花了那麽長時間琢磨這場聯姻後麵的陰謀陽謀,如今真咂摸出味道了卻又因為“這個婚約一點都不單純”鬧委屈,實在是浪費時間又矯情。


    說白了,就是看戲的時候幻想自己是下棋的人,說得又熱鬧又興奮,轉頭一看發現自己站在棋盤上被人捏著,就開始“氣抖冷”,人性啊,永遠的雙標。


    莉莉安娜突然覺得,克裏斯托夫沒有立刻迴首都來挺好的,他留在賽爾斯有事情要想清楚,眼下她這邊也有事情需要想清楚了。


    如果說,“皇帝私生女”這個身份讓她搞明白了皇宮新年宴會上皇帝為什麽維護她,那現在,她反而對克裏斯托夫的態度有些疑惑。


    因為他對於她的那些提議,什麽“我們不結婚了,我們當合作夥伴”之類的事情,都表現得很配合。按理說,他這種每一次夏巡都可能再也迴不來的掌權人,應該是迫切需要找老婆為家族延續後代的,他又還耐著性子維持著這份婚約。


    是覺得她的暗魔法太難得,無論如何都不想和她對著幹嗎?還是欲擒故縱,覺得她總是翻不過他的手心的?但是她感受到的、屬於他的那些情緒會是假的嗎?坐在礁石上,聽他講關於他母親的舊事,看他平靜的麵容下漏出的那一點迷茫和脆弱——會是假的嗎?


    一個人如果能把這些東西用作博取同情、籠絡人心的原料……莉莉安娜打了個寒戰。


    她從前一直理解克裏斯,覺得人活在世上、特別是掌權之人,沒點心機是活不下去的,你不算計別人,肯定有人要來算計你——但這種程度的心機,如果是真實存在的,超過了她的承受底線。


    別想太多了吧,她伸出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仿佛能通過“關閉屏幕”就能讓自己的大腦停止思考進入睡眠狀態似的。


    她在這裏想破了天,都是想不出真相的,人心是海底針。如果真的很在乎,不如直接瞬移過去揪著男人的領子問:“你丫到底是怎麽看我的,現在立刻給我準話,敢騙我就用瞬移魔法把你丟到……到……你等著,我以後肯定能找到你飛不起來的地方!”


    那個,我隻是在假設,不是真的要去放狠話啊!


    罷了!等瑞拉清洗那張紙的血跡吧,一切猜想還要看有無真憑實據呢,莉莉安娜翻了個身,她是真的下決心要睡一會兒了。


    “你給我魔法,到底想讓我做什麽呢?”因為還是死活睡不著,莉莉安娜在腦子裏問魔神。“我想,我和瑞拉出現在這個世界不是巧合,你和聖神到底想讓我們給這裏的人們傳達什麽?”


    “我每次正經問你問題,你從來都不迴答我,你隻會突然說句話嚇我,很好玩嗎?”


    沒有聲音迴答,直到目前為止,莉莉安娜也沒搞清楚“魔神”和她的對話有什麽規律,她隻感覺魔神不會迴答她的任何問題,例如“我這個身體的親生父母是誰”“我的魔法是不是你給我的”“蘭斯洛特那麽多家主是不是你的寵物弄死的”,這些問題隻會換來沉默。


    莉莉安娜感覺,魔神對於聖神相關的話題比較感興趣,其他時候,它的話信息量幾乎為零,就像個吐槽機。


    “吐槽機,你也是要和我們一樣睡覺的嗎?我好像還沒有晚上和你說過話。”


    依然沒有人說話,但莉莉安娜卻覺得腦子裏突然迴響起了一種渾厚遼遠的音樂,她確信自己從來沒有聽過這支曲子,那些音符就像是用天上的星星彈奏的,它們輕柔地落到她的床簾上,變成一把把小小的刷子輕輕刷她的眼皮,終於讓她打了一個小小的嗬欠,把臉埋進了枕頭裏。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你怎麽會沒聽過呢?你們那邊的歌就是這麽唱的!你的家鄉,真是一個奇怪的……沒有神的世界,讓我再翻翻你的記憶,上次看的那本很有趣的小說還沒看完呢。”


    【輕聲吟唱完全走調的“搖籃曲”】


    “我就這樣看著我們的孩子,親愛的妹妹。一開始覺得無趣,看久了又覺得有點兒意思,我在遙遠的、觸碰不到它們的地方看著,它們獨自在我與你創造的土地上野蠻地、自由地生長。”


    “你以自己為代價推遲的末日,最終還是迎來了倒計時,而我在看著它們度過如此漫長的光陰之後……竟然期待它們真的能如你所說……能在命運降臨的那一天走出屬於自己的路。如果它們真的能做到,那麽我將徹底認同你,我將認同你所有的話。”


    “我積攢了很多問題,我自己解答了其中一部分,但還有一部分我沒有找到答案,它們和我一起等待著你。”


    “我將繼續在時間和空間失去意義的地方等待——是那一天先到來,還是你先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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