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就好像清醒了很多一樣,對我說,我的母親不希望我了解那些事情。”克裏斯托夫的眼睛重新看向大海,語氣平靜地陳述道,“我說,這件事她說了不算,現在是我必須要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賽爾斯的少公爵在新年這樣特殊的日子,不帶任何護衛和騎士孤身闖入了米裏德派係的領地,這件事傳出去一定會帶上非同尋常的意義,甚至可能讓米裏德重新審視這片土地的立場。領主當機立斷,要求母親把少公爵需要的所有東西全部交出來,以期望這位大人物突然來訪的消息不要傳播開來。


    “我曾以聖神的名義與你母親發誓,這件事會跟隨我埋入地下。”他母親的舊友眼睛裏流露出了一絲哀求,“少公爵,請你相信,我與你的母親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


    “交出來,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克裏斯托夫簡明扼要地說,雖然心中驚濤駭浪,但他也並不想讓自己突然改變的行程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尤其是米裏德那對占別人便宜毫不手軟、自己吃了虧就要跳到天上去的父子,“我衷心希望今晚是來祝您新年快樂的,夫人。”


    最終,母親的舊友選擇了妥協,她眼含淚水地在女仆們的攙扶下上樓去,留下兒子一臉無所適從地和克裏斯托夫相對,一個滿懷心事,一個則誠惶誠恐,都沒有帶上假笑寒暄幾句的心情。


    總之,克裏斯托夫拿到了手上的這幾封信,他現在把它們遞給了莉莉安娜,正想引下雷電幫助照明時,看到女孩利索地從她的包裏翻出了——之前一直放在她床頭的魔礦石燈。


    怪不得這個包裹看起來那麽重。


    這些信紙雖然有了泛黃的痕跡,但總體來說保存得很好,不像莉莉安娜從牆洞裏掏出的手抄本,手輕輕一撚都會碎成幾片。信上的字跡很工整,借助著魔礦石燈的光照可以輕鬆閱讀。


    莉莉安娜很快意識到,這幾封信裏,除了裝滿了一個女人突然失去丈夫的悲傷之外,其他所有的內容,都是圍繞著“我能做什麽,才能救我的孩子?”展開的。


    這讓她抬頭看了一眼克裏斯托夫,一種預感席卷了莉莉安娜全身——寫出這種信件的母親,應該不會做出單純為丈夫殉情而撇下孩子的事情。因為男人又看向了大海,所以莉莉安娜繼續閱讀起來。


    看起來,克裏斯托夫的母親一樣對蘭斯洛特家族的家主迭代規律有所耳聞,在丈夫英年早逝後,這位母親陷入了深深的擔憂。她知道丈夫已經注定和他的祖輩一樣沉眠於深海,但年幼的、剛剛才開始迅速長高、初見少年輪廓的孩子,眼睜睜地看他走上和父親一樣的命運,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


    她能做什麽呢?一個柔弱的、沒有什麽魔法的女人,在那幾天一邊流幹了所有的眼淚一邊思考,她能為自己的兒子做什麽,順理成章地,她來到了聖神像的麵前,開始向女神祈禱。看起來,她對神明會不會庇佑賽爾斯也沒有什麽信心,如今已經無法知道她當時到底寄出了多少求助的信件——至少有一封,來到了她出嫁前最親密的朋友手上。


    “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她在信裏這樣寫道,“無論讓我做什麽,無論有什麽線索和方法,都請告訴我吧。”


    莉莉安娜對照閱讀了克裏斯托夫已經按時間順序排列好的、那位密友的迴信,發現那位夫人的信中居然提到了她在家裏發現的神秘手抄本小說裏的內容:“聖女的血好像可以躲避魔神的召喚”。


    但顯然,當時的瑞拉·格林還年幼,沒有人知道聖神已經再次為世間派來了她的信使,於是,這個線索並沒有什麽用處。


    好巧不巧,她的這位朋友當時正好在接受一位“德高望重的神學家”的教導,據說,那位神學家的造詣足以讓他直接溝通聖神。因為神學家拒絕踏入“魔神仆從的土地”,不忍看自己的親密好友心力憔瘁,這位夫人就擔任了神學家和克裏斯托夫母親的中間人。


    接下來的信件內容,莉莉安娜讀得就有點艱難了,裏麵開始引用很多神學的東西,彎彎繞繞神神叨叨的。


    信件的大意就是,這位神學家告訴克裏斯托夫的母親,他擁有與聖神直接對話的能力,他可以把她的請求告訴聖神,但神不會無償完成人的願望,且神的耐心是有限的,克裏斯托夫的母親需要盡快籌備一個“儀式”。


    莉莉安娜越讀眉頭皺得越緊,這不太對勁吧,很像是神棍說的用來騙錢的話,什麽你給我五十兩銀子,我幫你打點天上的仙人,從此以後他們不會再為難你……之類的。


    接下來信的內容就更不對勁了,就在克裏斯托夫的母親認真準備“儀式”的時候,那位夫人突然向克裏斯托夫的母親寫信,告訴她那位“神學家”因為一些原因已經離開了她家的領地,希望好友不要再執著於那些無法被證實的事情,以後就帶著兒子好好在賽爾斯生活,有合適的時間會來看望她。


    克裏斯托夫的母親的迴信也很奇怪:“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親愛的,但是我決心已定,我隻請求你,為我即將要做的事情保守秘密,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在陰影中長大。請不要傷心,我們最終會在聖神的見證下,於開滿鮮花的彼岸重聚的。”


    這是……莉莉安娜感到了震驚,她聯想到了克裏斯托夫母親最終的跳海,之前那個模模糊糊的猜想在她心底慢慢清晰,讓她的唿吸急促起來。


    “然後……還有一封信,沒有來得及寄出,她就收到了我母親的死訊。”克裏斯托夫又拿出了一個信封遞給莉莉安娜,這張信紙看起來保存得很差,下麵被墨跡和看起來像眼淚的液體暈染得亂七八糟。


    “看在聖神的份上!薇諾!如果我知道那人會說出那種瘋狂的話,我一定不會讓你認識他的!我請你冷靜一點,至少在見到我之後再做決定,好嗎?薇諾,你好好想一想,你想一想你的兒子,他才剛剛失去了父親,你讓他如何在那麽小的年紀去承受立刻再失去母親?”


    “他不會感激你的,薇諾,他現在什麽都不需要,他最需要的就是你,你要是把他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那難道就不是陰影嗎?克裏斯會恨你的,你能承受你的孩子恨你嗎?薇諾,我求你好好地想一想!”


    這封信能辨認出來的字跡就到此為止,往下都是淩亂不堪的字母,依稀能辨認出一些傷心欲絕的言語,還有“傻子”“可惡”這樣的話。


    看完這些信,莉莉安娜沉默了。她看向了旁邊看著大海的男人,覺得自己的心就像被狠狠地掏了出來,丟進了裝滿了檸檬汁的木桶,一唿一吸都盡是酸楚。她一個旁觀者都感受到了這樣的情緒起伏……克裏斯托夫該如何在這麽多年後,去接受母親並不是為了殉情跳海、而是為了交換他的性命堅決赴死的?


    換位思考,莉莉安娜覺得,無論克裏斯托夫嘴上怎麽說,在不知道真相的那麽多年裏,心裏肯定是怪過媽媽的,也許問過無數次,“為什麽不能為我活下來”這種問題——就像她平靜地掛掉了父母打來的“真抱歉不能參加你的畢業典禮”的電話後,還是會忍不住在被窩裏抹眼淚一樣。


    他成長的過程裏肯定花了很多時間去搏鬥,在理解和不理解之間反複搖擺,成人的那一部分口吻平靜地說著釋然,但心底卻永遠壓了一個流淚的孩子。


    而現在,所有的委屈、責怪、不理解、搖擺、彷徨、不釋然,通通成了數年間向虛空開出的槍,在真相大白的那一瞬間洞穿他的胸口,莉莉安娜想到了那份最終讓她決定瞬移過來查看情況的情緒。


    雖然不知道它是怎麽傳遞到了她的心中,但——作為單純的承擔者,她都喘不過氣來,而作為它的產生者,克裏斯托夫卻依然保持著表麵的平靜。


    這不太好,莉莉安娜本能地想,就像她之前對瑪利亞·愛德華茲說的,壓抑自己的情緒並不能解決問題,因為它們隻是蟄伏,不會完全消失,它們不但對身體有害,而且一定會等待一個契機轟然爆炸,到那時候被傷害的不止是自己,還可能是身邊所有的人。


    “那,這個……有用嗎?”莉莉安娜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十分殘忍的問題,但她又認為需要慢慢引導克裏斯托夫把情緒發泄出來,她用手掐自己的手背,勒令自己不許在這種時候先“嚶嚶嚶”地軟弱哭泣。


    “之後,你還調查出了什麽嗎?”她努力維持著腔調的平穩,還好,溫柔的海風恰到好處地吹幹了她剛剛溢出眼眶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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