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娜在這方麵是很看得開的,沒有人帶她做大作業,她就自己當自己的大腿;她自知係裏好看的男生不會對她感興趣,但考試排座在前後排她也大方多看幾眼,反正不看白不看,美女帥哥她都理直氣壯地看。


    平心而論,莉莉安娜覺得瑪利亞絕對是不難看的,在她的審美觀下,她覺得瑪利亞是個美女。她記得第一次來首都的時候,瑪利亞來送胸針給她,她就感歎不愧是宮廷的女官,舉手投足就像天鵝一樣端莊優雅。


    但這個世界——至少從首都學院接觸到的各種人來看,這些年輕貴族男女都長得不差,而且願意花心思打扮,就像卷子考得簡單平均分就水漲船高一樣,“美麗”的標準就隨之提高了。


    莉莉安娜覺得自己頂著現在這張臉,去安慰瑪利亞“我們大家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顯得有點既得利益者的虛偽。因為她知道,自己來這個世界幾個月,與各種年輕異性的交往都沒有受到什麽挫折,原主這張臉絕對功不可沒。


    “我不喜歡看那些戲劇,是因為我覺得裏麵的女性好像存在的意義就是把自己鎖在籠子裏,不論是被魔獸抓走,被陰險的小人囚禁,她都隻能在原地等待一個男人憑空出現,替她解決一切的問題,然後故事就在她出嫁那一刻戛然而止。”


    莉莉安娜換了個說法,希望瑪利亞能明白她的意思,雖然這不是她覺得劇院無聊最根本的理由——她對羞恥台詞和狗血劇情出現在紙上的耐受很高,但是演出來就完全不一樣了,她會尷尬得試圖用腳趾摳穿地板。


    莉莉安娜想了想,繼續說道:“為什麽舞台上的女主角必須足夠美麗?因為她本質上和一個男人看了想要帶迴家的精美花瓶沒有什麽不同。”


    “我覺得,對於花瓶來說,美麗當然很重要。因為隻有美麗才能彰顯它本就不多、也可以隨時被輕易替代的價值。”莉莉安娜認真地看著瑪利亞的眼睛說道,“但我們是人,不是嗎?我們看不到自己的臉,我們活著的意義,難道隻是被鎖在展櫃裏,等著被誰看上外表,然後帶迴去放在家裏做裝飾品嗎?”


    莉莉安娜又有點緊張了,她咽了口唾沫。


    因為她知道,對於瑪利亞這種真正的貴族大小姐來說,接受的教育可能真的就是“你這輩子的意義就是嫁一個對家族有助益的男人,然後生下他的繼承人、穩固自己的地位”。她說的這幾句話不一定能獲得認同,也許還會被認為是十分叛逆的言論——她好不容易才和瑪利亞拉近了距離,萬一說錯話,肯定又要疏遠。


    但瑪利亞顯然在為自己的容貌憂鬱,也在為剛剛馬克西姆姨婆和那個貴婦人的話傷心。她表現出的平靜不是無所謂的無視,而是拚命的壓抑,這種情緒一直堆積的話,總有一天會喘不過氣來的。


    現在,莉莉安娜覺得望眼前這個女人不管能不能成為她的朋友,有沒有可能做福蘭特的妻子——都已經不太重要了。比起這些,她更希望瑪利亞能暫時從外貌和婚姻的苦惱中解脫出來。哪怕隻是暫時地跳出來一會兒,得一點喘息,心情應該也會好很多。


    而且在她的觀念裏,一個連愛自己、肯定自己的價值都做不到的人,也許很容易獲得別人的憐憫,但這種憐憫,顯然不是愛。


    “但我們……我們還能做什麽呢?”瑪利亞迷茫地問,這個問題她問過自己,但沒有得到答案。


    從很小的時候起,她就知道,父母親期盼她能靠著和福蘭特一起長大的親密嫁給他,再借助這樁婚姻把愛德華茲家族和斯諾懷特家族更加親密地連接在一起。他們也為此進行了很多的謀劃,卻沒想到隨著她長大,她的容貌越來越平庸——但那時父親都還沒有放棄,他把她送入了皇宮做侍女。


    直到安德魯·普林斯拒婚的事情發生,父母才終於結束了努力,他們知道,斯諾懷特家不會允許一個有汙點的女人成為下一任家主的妻子。


    隻是她還沒有放棄罷了,因為她不是因為父母親說“你以後要成為斯諾懷特侯爵夫人,然後努力幫襯弟弟,讓我們與瑞諾卡的關係更加緊密”才喜歡福蘭特·斯諾懷特的。她就這樣一邊懷揣著易碎的自尊,一邊又忍不住渴望他的垂憐,在矛盾中痛苦地搖擺,幾乎忘記了上一次真心的笑出來是什麽時候。


    能做什麽……莉莉安娜發現自己無法立刻迴答出這個問題。


    她和瑞拉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沒有錯,但站在瑪利亞·愛德華茲的角度,一個出身傳統貴族家庭、沒有繼承權的女性,能在這個尚且沒有發生任何變化的世界做什麽結婚生子以外的事情,她發現自己一時半會兒說不出一二三四來。


    她想了好一會兒,這一次留給她思考的時間不多,因為她並不能常見到瑪利亞,皇宮也並不是來去自由的地方。


    “我覺得……其實我覺得我說這句話顯得沒有什麽說服力,但是——我總覺得,那些來問候我的人並不需要記住我叫莉莉安娜,因為在大部分人眼裏,我現在是斯諾懷特的女兒,以後是蘭斯洛特的妻子,他們記住我的這兩個姓氏就好了。”莉莉安娜看著中央平台上巨大的圓球輕聲說道,“我好像隻需要順應著安排結婚,但說真的……首都學院開那麽多課,唯獨沒有一節課叫做‘嫁人’。”


    “他們給我們和男人一樣學所有東西的機會,”莉莉安娜看向瑪利亞,“我知道肯定很難,但好像確實也沒有規定說不能有女工匠,女士兵,女騎士,女領主,甚至——沒有說過不能有女皇。那到底是什麽在規訓我們,讓我們自願呆在籠子裏,不做任何嚐試,認為我們活著的意義就是憑借家世和容貌成為誰的妻子,然後成為他繼承人的母親?”


    “有過……我聽說過,很久之前有過女兒繼承父親的領地,但是……”瑪利亞因為莉莉安娜說的話睜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莉莉安娜居然如此輕易地說出了這種話,“結局很不好,女人的魔法會在懷孕期間變得十分微弱,她變得無法駕馭自己的騎士團,然後遭遇了丈夫和騎士團的背叛,他們侵吞了屬於她家族的一切……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會把爵位和領地交給女兒。”


    還有這種事啊?莉莉安娜第一次聽說,這個世界的女人的魔法會受到身孕的影響,這麽重要的事情為什麽從來不寫在書上?


    “好吧,這是客觀原因,但是——我們還有其他事情可以做!”莉莉安娜拚命想,之前都是瑞拉開導她,她也想像瑞拉一樣感染別人、幫助別人。而且莉莉安娜有一種預感,瑪利亞願意思考這些事,這會不會代表著,也許有朝一日,瑪利亞能成為她和瑞拉的同伴?


    “我在首都學院有一個朋友,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想來想去,莉莉安娜覺得還是要拿瑞拉來舉例子,畢竟瑞拉太閃閃發光了,思想覺悟都高她不止一點兒半點兒,“她是一個平民,進入學院之後一直很努力學習,她就從沒有想過要在學院找一個貴族然後嫁給他。然後她這一次獲得了陛下親自簽發的獎章,是獲得獎章的名單裏唯一的女性。”


    “好像是有這樣一位小姐。”瑪利亞點點頭,“我聽聞好像是……舞會的意外發生後,眾人驚慌失措,那位小姐救助了很多人,不僅是貴族,還有禮堂裏的很多侍從都受到了她的幫助。”


    “是吧!不止如此,她現在還準備給救濟院的孩子們找出路呢,教給他們生活的本領,讓他們別到了必須離開救濟院的年齡才發現自己什麽都不會。”發現瑪利亞也聽說過瑞拉,莉莉安娜很高興,她謹慎挑選了一點可以講給旁人聽的事情說。


    “看!我提起她的時候,我就不會說她是誰的女兒,以後會是誰的妻子,她漂亮不漂亮也不重要,因為瑞拉·格林就是瑞拉·格林,這不是也很好嗎!”


    不是誰的女兒,也不是誰的妻子,隻是自己……瑪利亞陷入了沉思。


    她雖然無法立刻完全認同莉莉安娜說的那些話,但心卻情不自禁地受到了鼓舞,特別是莉莉安娜口中那個“剪短發,穿男人的衣服”奔跑在郊外集市和首都救濟院之間的女孩,聽著就像是故事裏才有的人物——但這一次,她不討厭這個故事。


    告別時,莉莉安娜說道:“你以後要是還想和人說話,又不想和那些人打交道,就你寫信給我,或者直接來我們府上吧。”


    莉莉安娜知道,她不可能短短幾句話就改變瑪利亞的觀念,她拍拍瑪利亞的手,壓低聲音對她說,“這三個月我們府邸都我做主,不用讓姨婆知道,你別管她怎麽想,你要是不想讓福蘭特知道,我也和他保密。”


    是什麽讓這個女孩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瑪利亞看著衝自己眨了眨右眼的莉莉安娜,她在受到吸引的同時也情不自禁感到困惑,這樣充滿活力而耀眼的笑容,和瑪利亞印象中那個隻會站在高高的樓梯上投下冷漠一瞥的小女孩可以說是截然相反。


    從前那個小女孩對於瑪利亞的意義,僅限於“福蘭特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但今天以後……瑪利亞覺得,她想到這個女孩的第一反應可能還是會不可避免地聯想到福蘭特,但除此之外,她就是“莉莉安娜”了。


    那她自己呢?她真的還有可能擺脫“那個被大皇子拒婚的女人”“那個被大皇子嫌棄容貌的女人”“那個妄圖嫁給斯諾懷特少侯爵的女人”這些眾人口中的標簽嗎?成為自己——但“自己”,又到底該是什麽呢?


    “願聖神護佑你,莉莉安娜小姐。”雖然什麽都還沒有想明白,瑪利亞還是由衷地向莉莉安娜行了一個禮作為告別,她從前總是一個人到這裏來,在告別的時候鄭重其事地向女神像行禮,祈求祂聽到自己的願望,“也護佑你的那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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