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男人臉上的笑容沒有變,但莉莉安娜感覺到了緊張,她甚至一時間分辨不清這種安靜持續了多久。


    現在把這些話說開是正確的,在逐漸清晰的心跳聲中,莉莉安娜艱難地說服自己。


    不把這些話說清楚,她和克裏斯托夫就像是被婚約的繩索稀裏糊塗就綁在一起的兩個人,因為各種奇怪的原因糾纏得越來越緊密、越來越難以分割,有朝一日強行把那個繩索割開,身上也會留下深深的傷痕。


    她沒法去責怪克裏斯托夫,她自己也在陷入習慣的泥潭。昨天他們告別的時候,她習慣性就踮起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才說“晚安”,轉過身才意識到,他並沒有找她要“感謝”。


    她在越來越依賴他,但他對她的好是建立在婚約之上的。從前莉莉安娜一無所有,甚至可以說連“拒絕”的選項都沒有,隻能漫無目的、隨波逐流,但現在不一樣了。


    未來有無數種可能。但無論是哪一種,莉莉安娜都不希望讓這個男人覺得,她利用了他未婚妻的身份,也利用了他投入給未來妻子的感情,這種可能光是想一想,都讓她覺得心裏十分難受,所以有的話,必須說清楚。


    “克裏斯……我是想說……”這個沉默太漫長了,莉莉安娜不安地開口,他在想什麽?是試探失敗了嗎?那就啟動最壞預案,說她隻是開玩笑?


    其實克裏斯托夫什麽都沒有想,他就是單純地,大腦空白了——俗稱,死機了,轉不動了,cpu被幹燒了,之類的。


    怎麽說呢,在他的所有預想裏,有斯諾懷特侯爵反悔不把莉莉安娜嫁給他的可能性;有皇帝反悔不把莉莉安娜嫁給他的可能性;甚至連那個傳說中的魔神會不會把莉莉安娜當做他的什麽親眷帶走的可能性,都在他那個聰明靈光的腦瓜裏考慮過了——唯獨就是沒有想過,莉莉安娜自己不願意嫁給他的可能性。


    就是說……還有比他更適合做丈夫的人嗎?


    要領地,他有一望無垠還帶大海的那麽一大片祖產;


    要名望,他即將成為王國唯二——最多唯三的擁有完整領地控製權的公爵之一;


    要權力,他在賽爾斯說一不二,出了賽爾斯也就看心情給皇室一點麵子;


    要財富,公爵府的金庫裏有多少金幣,他的名下有多少古董珠寶首飾,每年財務官們都要哭喪著臉加班加點才能趕在新年之前清點完畢;


    論實力,他帶著騎士團大大小小也算打了一些仗,雖然不能和祖輩開疆擴土相比,但在同輩裏也是無人望其項背的佼佼者,他都懶得提在學院搭的擂台上得名次的事情了,在他看來揍同齡人不算什麽功績。


    還要看什麽?看臉嗎?他的臉也不差啊!大家都誇他同時繼承了父母的優點,每次夏巡啟程時還有人唱專門給他寫的歌呢!一年一首不帶重樣的!他還沒有訂婚的時候出現在舞會上,那些小姐夫人都是像花蝴蝶一樣撲過來想和他跳舞的!


    難道說,普林斯的女兒就是看不上蘭斯洛特的兒子?克裏斯托夫眨巴眨巴眼睛,緩慢地想起了……挺久之前的事情。那個時候他才剛過十五,皇後就試圖撮合他和瑪麗公主,讓他在公主的生日上邀請她跳舞。


    當時瑪麗公主的態度十分冷淡,他也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畢竟公主當時已經十八歲,他雖然個子已經挺高,但公主不把他當成年人對待也屬實正常。


    難道說……莉莉安娜已經有心上人了?


    “你別亂想!不要亂想!我,我,首先聲明!我現在沒有喜歡的人,更沒有想過要嫁給別人,呃,就是——”這時候他耳朵裏突然傳來莉莉安娜急促不安地解釋,她抓住了他的手輕輕搖晃,讓他把視線聚焦迴了她的臉,“我其實不是很懂你們這種身份……但就作為一個人,你就沒有想過,也許有一天,你會遇到真正喜歡的、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嗎?”


    “作為一個人?”克裏斯托夫有些不解地重複了這句他不太理解的話。


    “這麽說吧,如果沒有陛下的那紙婚約,你會在意我的存在嗎?”話已經說到這裏了,隻能勇往直前了,莉莉安娜心頭默念了幾句“開弓沒有迴頭箭,說了就不要後悔”,鼓起勇氣開始發問。“你沒有必要和我撒謊,甚至不用迴答,你別騙了自己就行。”


    這倒沒有什麽騙不騙的,他肯定會在意,畢竟是皇帝藏在斯諾懷特家的女兒,不管和他是什麽關係,他都會關注一下動向。


    “你肯定不會在意的,沒有這個婚約,我對你來說就是平平無奇的貴族女孩中的一個,你會像在舞會上拒絕其他人一樣拒絕我來找你跳舞的邀請。”


    這話也說得不對,在訂婚之前他一般不會拒絕女性的主動邀舞,畢竟一些女人高興起來很容易分不清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隻是有時候她們過於熱情,他隻在需要的時候陪她們跳幾支以表達禮貌,像莉莉安娜這種身份極為特殊的女人來找他,她想跳多少支就陪她跳多少支。


    “但如果你有一天,遇到一個人,就不管是一見鍾情還是日久生情吧,總之你愛上她了,你就會在人群裏一眼看到她。”


    他確實能在人群裏一眼看到她,舞會上有那麽多打扮精致的女人,他總能第一時間發現她在哪裏——在因為喝到心儀的飲料露出滿足的表情,在和周圍的人笑著說話,在悄悄觀察他有沒有和別人跳舞。


    “一天看不到,你就會想見她,這一天對於你來說,就像過了整整三年的秋天一樣。”


    他沒有嚐試過等待三個秋天,但是這幾天他心情很好,因為每天都能看到她,還不用看福蘭特·斯諾懷特的臉色,有一天他被獲準離開皇宮已經是深夜,但他還是一路乘風夜行離開了首都來到這裏。


    “你會不自覺地想要靠近她,想要和她多接觸,好像和她在一起連時間的流速都會變快,每一次的親昵都會讓你感覺到一種眩暈的甜蜜,就像小狐狸行走在被風吹過的金燦燦的麥田——呃,這是個,瑞諾卡的童話故事!大概就是說,你會因為她想起你生命裏遇到過的最美好的事物。”


    克裏斯托夫想起了舞會前,六點整的鍾聲敲響時那一陣古怪的、想要親吻她的衝動,但他不會因為她想起別的什麽東西,他隻是會偶爾去想想她那雙濕漉漉的、寶石一樣的綠色眼睛。


    “哪怕沒有婚約,就是說——別說婚約了!就算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阻止你們兩個在一起,你也打定主意要和她在一塊兒,惡龍把她抓走了,你就去屠龍,魔王把她關在地牢裏,你就去殺魔王,你是從內心裏,希望和她結婚,而不是因為什麽外在因素的要求……你看,我說的這個,是不是很美好?”


    他今天的第一個目的,是安慰因為好幾天沒有進展陷入焦慮和疲憊的莉莉安娜,第二個目的,就是想對她說——想在明年的春天和她舉行婚禮,如果不是這個冬天太倉促了,他甚至想把這件事在今年內解決。


    “你說……這就叫愛?”克裏斯托夫緩慢地問,“什麽事情都沒有做,隻是在腦子裏想一想這些小事……就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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