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了周末就能見到瑞拉後,莉莉安娜安分下來。


    自然,她的安分有相當多被迫的成分。在房間內大鵬展翅也不會再感到右手臂疼痛之後,她開始想迴去上學——這想法連提都不敢向福蘭特提,畢竟才千方百計讓他答應了接瑞拉過來,此刻得寸進尺,很可能的結果是芝麻西瓜一起丟。


    兩個女仆都很不理解她居然想再迴首都學院去,用凱特的話說就是“那種害得小姐受傷的地方這輩子都不要再去的好!反正小姐也快要嫁給少公爵大人了,再也不去了也沒人敢說什麽的。”


    但在莉莉安娜看來,這場遭遇留給她的後怕某種意義上甚至超越了當時她承受的身體傷害——如果克裏斯托夫當時沒有及時趕過來會發生什麽?


    如果下一次還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她也隻能像現在這樣如砧板上的肉一樣任人宰割嗎?


    莉莉安娜很清楚,人情是靠不住的、用過就會消耗的東西。更不要提一個假千金身份換來的人情,那就像孩童用積木胡亂搭起來的樓閣,都不用親手去推,風一吹就會坍塌成廢墟。


    她沒有魔法、這會兒再訓練體能出肉裝顯然也來不及了,此生不可能像瑞拉那樣有能力自保,隻能通過別的方式提高自己的實力,屆時再通過實力換取等價的武力保護。


    換句話說,雇保鏢簽全天候安保協議聽起來可比眼巴巴等不知道有效期截止幾年幾月幾日的未婚夫來救可靠性高多了。


    當然,克裏斯托夫這迴對她是實打實救命之恩,隻要她有生之年能找到個能入他眼的泉眼,她必湧泉相報,這個沒說的。


    想得遠了,說迴來,實力可不是大風刮來的,她對於幅員遼闊的普林斯王國的了解都還在起步階段。審視四周,匯集整個王國各方麵材料和教學資源的首都學院仍然是她了解這個世界最快的捷徑。


    經過一番思考,莉莉安娜覺得因噎廢食十分不劃算,眼下是反而是能多學一點兒是一點兒的時候——等往後沒有了莉莉安娜·斯諾懷特這個身份,如瑞拉提點她的,她連擠進人群去搶麵包的身體素質都沒有,到時候的境遇很可能比遇到一個騎士襲擊還要淒慘。


    被這事兒一嚇,莉莉安娜也明白了,什麽躺平,什麽活一天算一天,都是啥事都沒發生的時候才說得出口的話。


    真攤上事了,她這個身體的小心髒跳得比誰都快,所有的“咚咚”都是在帶領大腦搖旗呐喊——我(髒話)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我想有點事情做,閑下來反而會胡思亂想。”在克裏斯托夫在庭院裏散步、和他提“想要繼續算賬本”時,她用了之前對福蘭特用過的借口。


    “我倒覺得想一想沒什麽不好,我並不讚成你哥哥那種不希望你產生任何不安、想把你直接放到水晶泡裏誰來碰就做成冰雕的做法。”莉莉安娜沒太聽明白克裏斯托夫的這個比喻是什麽意思,因為她感受不到如今斯諾懷特府邸周圍環繞著什麽。


    克裏斯托夫繼續說道:“你的身份注定會讓你遇到一些麻煩事情,清楚敵意來自何方比不明不白隻能等在原地好。起碼,意外發生之後你要能分辨清楚朝你來的人裏哪些最值得信任。”


    誰說不是呢!莉莉安娜拚命點頭,頭發上的那隻粉紅色的大蝴蝶結都要甩下來了。


    “現在的我有獲得你的信任嗎?”男人話鋒一轉,突然帶著笑意看向她的眼睛問道。


    “我一直都很信任你呀!”莉莉安娜一點兒猶豫都沒帶的,這種時候話一定要接得流暢絲滑,讓領導放心,讓領導舒心。


    嗯,經過了那件事說這種話時違心的成分少點兒了。


    克裏斯托夫想起從城外送她到這裏和她說“蘭斯洛特上下會為你提供庇護時”,小姑娘腦袋雖然點得勤快,那雙眼睛裏是明明白白寫著“我才不信”。


    作為他未來的妻子,莉莉安娜必須要做到對賽爾斯產生身份認同。因為隻有當她完全把自己當作賽爾斯的一員,她才有可能站在他的身側、以賽爾斯未來女主人的身份和他一起發自內心地去愛護、去保衛那片廣袤的土地。


    若莉莉安娜隻是個無知又無能、隻需要供給充足的物質就能滿足的貴族少女,克裏斯托夫不會考慮那麽多,上麵那些都是他這幾天才新思考的東西。


    反正不論他能陪伴她多久,蘭斯洛特家族都會保她一世衣食無憂。哪怕他像父親一樣在某次出征後一去不複返,她需要做的也隻是陪伴他們的孩子度過那段最艱難的時光——


    ——而之後不管她是繼續作為少家主的母親留在賽爾斯生活、或者返迴瑞諾卡、甚至找個其他貴族再嫁,這都不是他能幹涉的事情。


    但眼前的女孩……她對很多事有自己的看法,她的興趣也好像也不限於她臥房裏那些等她再大些就不會相信的愛情小說,看看她的課表就知道了。


    克裏斯托夫雖然誇獎過莉莉安娜是“王國數一數二的聰明女性”,但那隻是他哄她高興的說辭而已,王國兩百多年的曆史間出過不少手腕不輸男人的貴族女性——甚至不局限於貴族。


    有在父兄戰死領地還被趁虛而入靠著周旋多方力挽狂瀾的、有借著傾城容貌口蜜腹劍攪得一大片土地不得安寧的……也有丈夫死後替年幼的繼承人代行家主權力直至孩子成年的。


    一個寡居的女人代行家主的職責這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別是孩子還未成長到足以庇護母親的時候——光是如何一邊避免不被遺留的老家臣架空、一邊又為孩子留下足夠的家臣做幫手這一條就已經足夠艱難。


    克裏斯托夫記得,王國曾出過一位非常優秀的貴夫人,她以寡母的身份把丈夫留下的領地經營得蒸蒸日上。周圍所有輕蔑她能力、妄圖把她的領地納入囊中的貴族都為自己的野心和輕率吃了苦頭,等她把家主的位置交給孩子時,那片領地甚至還比原來大了一些。


    她的孩子為她請封了一個無法繼承、無領地的終身榮譽爵位,那位夫人應該是王國的第一個在繼承權外被皇室另外封爵的女性。


    那已經是將近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克裏斯托夫思考這些的時候才意識到,王國剛剛建立的時候因為剛剛經曆代價高昂的戰爭,因此一些男丁凋敝的家族選擇了讓女兒作為繼承人。


    一轉眼兩百年過去,不要說女性繼承人,如今連那種敢在名利桌上和男人爭上一爭高低的貴夫人都少見了,那些嬌貴的女孩被養得越來越像一件件隻等在新婚夜被丈夫拆封的禮物。


    如今的克裏斯托夫判斷,莉莉安娜相處起來不太像一件隻有精致外表的禮物。假以時日,他也許能把麵前這個臉龐上還帶著少女天真的女孩培養成……哪怕他不在身側也能代表賽爾斯周旋於王國各方的女主人。


    當然這個過程需要不少時間,雖然莉莉安娜如今能對一些事情說得頭頭是道,但這隻能表明她願意去思考,距離真正的能力和手腕還差著不小的距離。


    這就意味著,到不得已的時候,他也許能放心把家主的權力交給她代管,直到他們的孩子成年。


    同時,連賽爾斯的小魚販都懂一個淺薄的道理:鋒利的刀剖魚容易,也同時意味著更容易不小心割傷自己。莉莉安娜越聰慧、越展示出能力,就越發意味著他要確保她的立場:對賽爾斯百分百的忠誠。


    他不覺得這個需要太廢腦筋,他活著的時候可以把感情當紐帶來拴住她——恰當的感情,精準的計算,不濃烈到讓她拋棄一切追隨他到海底,不淺薄到讓她在手握權柄的下一秒就把賽爾斯的利益拱手他人。


    把計算當作一種本能且這麽多年基本沒有失誤的男人理所當然地覺得,這不是什麽難事,在這場人心的博弈裏他的對手哪怕是一個聰明的女孩,但也隻是一個聰明的女孩。


    退一萬步,就算他失誤了,他死後蘭斯洛特家剩下的其他人也不會讓自己在賽爾斯的利益被輕易損傷。


    現在還不相信他也沒關係,腦袋裏已經不知不覺轉了一整圈的男人把思緒重置迴原點,他和莉莉安娜還有很多時間去培養信任。


    “克裏斯托夫。”他聽到女孩在叫他,自從在學院山頂的高空上認出了他之後,莉莉安娜就不再那麽生疏地用姓氏和頭銜稱唿他。


    她說話會帶一些瑞諾卡口音,最後兩個音節的一點兒多餘的翹舌聽著很可愛,他也就暫時沒想著引誘她用更親近的稱唿來唿喚他。


    克裏斯托夫發現他居然已經開始期待和莉莉安娜結婚後、每天不用來來迴迴也不用到時間就要和她告別的生活了。


    雖然心中對自己會重複父親歸宿的預感揮之不去……但在那之前的時光有她作伴,好像比之前自己預判的有意思很多。


    “嗯。”他看著她的紅色眼瞳,想象著它們原本的顏色,“我聽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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