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7年年初,地球環軌一號線,北美軌道架設線路,美國033分段施工點。


    丘德·撒冷·沃姆正要出地鐵站,碰到了剛剛給孩子把完尿的琳卡。


    “小心,哎!注意呀!不要踩上!”琳卡提醒說。


    沃姆瞧見琳卡帶著一些悲傷的眼神,又看了看孩子可愛但沒什麽精神的模樣,本來想走,但腦子裏某些迴憶讓他停下。他歎了一口氣,無奈地在口袋裏麵翻找了半天,找出一小塊壓縮奶塊。


    他自己也舍不得,本來想自己吃的。但是孩子很多時候都是餓哭的,琳卡也沒有奶水,沃姆知道他可能是為了展示一下自己或許不太高尚的關懷。


    沃姆捏著這小小的奶塊,糾結之後還是伸了出去,“壓縮的,應該能泡出100到200毫升的奶來。”


    琳卡看著那塊隻有差不多4立方厘米白悠悠的奶塊,猶猶豫豫地伸出手去接,她並不知道沃姆會不會給,她被其他人這樣戲弄過很多次了。


    沃姆說:“休息的時候,孩子別哭了。”


    是真的!沃姆這個小夥子真的給了!


    “謝謝!謝謝!”


    這一塊白裏透黃的奶塊多麽重要啊!琳卡明白,孩子就是因為吃不飽,營養跟不上,所以哭的時候很多,她真的害怕因為孩子長久高亢的哭聲,導致她們母子兩個被趕出這個溫暖一些的庇護所。


    孩子似乎是被母親突然綻放的心情感染了,看著沃姆笑了,發出了可愛的咿呀聲,眼裏放出了光。沃姆就當是孩子說了謝謝了,這麽一想,他麻木冰冷的心中也暖了一瞬,輕微提了提嘴角。


    這日子真的沒什麽盼頭,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一邊在街上做一些沒用的、激烈的示威遊行,一邊搞一些能做得來的工作,生存很艱難。


    幾天後,沃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靠在牆邊,眼睛無神地看著滿大廳的百來號人。旁邊傳來的聲音,讓他迴過了神。


    “媽媽,聯合政府還沒有消息嗎?我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入住地下城呀?聽他們,呃……聽其他人說,咱們腳底的下麵,有一個大大的城市的!好大好大的!媽媽!那比咱們這裏大太多了,大無數倍,但好像沒有地上的城市那麽多的高樓,聽他們那裏的人說,生活很不錯的!不冷。”


    一個小女孩裹著大棉被,問她的媽媽。這是小女孩不知道第多少次這麽問了,小丫頭的臉有些髒,紅色的頭發黏著些的灰塵,眼裏充滿了對以後生活的期望,她總是夢到自己挖穿了這厚厚的地層,下沉800多米,如天使一般落入地下城的生活當中。


    她的媽媽艾詩麗,不知道該怎麽跟孩子說,隻能把以前說過好多次的話再一次搬出來,再說一遍,她隻希望孩子不要多想。


    “快了,快了!我的好孩子,我的好寶貝,現在地下城正在建設當中,等需要了,聯合政府會通知我們的,我們會進入地下城生活的。”


    沃姆聽著他們母女倆的談話,他希望這位艾詩麗能夠將真相告訴孩子。但瑪利亞每次問艾詩麗的時候,艾詩麗都沒有這麽做,每一次都是同一套說辭,換著不同的詞匯背誦著,欺騙著孩子。


    艾詩麗的話每次都讓沃姆甚感煩躁,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臉上的表情顯得極其不自然。他的母親也這麽說過好多次了,說了好幾年了!


    可是結果呢?


    沃姆將頭靠在身後的泡沫板上,看著天頂上幽暗的燈光,心想著,現在還在這裏罷了,沒什麽結果……


    他們都在地麵人類臨時的居住所中生活著,這裏是地鐵站的前大廳,但是他們的原社會地位低下,又身無分文,除了一張身份信息卡和每個人周圍這點不值錢的隨身物品窩棚之外,什麽都沒有了。


    所以,他們這些人隻能在前大廳。大家都在一個大廳裏麵,顯著暖和許多,但是氣味不好,穿得還算可以,但吃的不夠。


    裏麵還有一個大廳——後大廳,是一個好像比地下城還要他媽遙遠的地方。地鐵站前後兩個大廳之間原本沒有牆和門的,是之後為了方便管理和區分,政府後來加蓋的一堵牆,牆上沒有窗戶,隻有一些宣傳標語和警示標語。


    那裏麵就不是沃姆和琳卡他們這些人能進去的了,住在裏麵的人,是在他們之上的上流人物。


    一個人從裏麵走出來,門打開的時候有一股熱流湧出,裏麵的供暖比外麵的供暖好多了,有一個非常簡單的原因,裏麵的人能交得起供暖費。所以,在前後大廳的出入門口,有很多人選擇在那裏標記自己的地盤。


    出來的男人眼神突然變的伶俐,帶著一絲傲慢,和門口的聯合政府士兵裝作很熟悉地打了一個招唿,而後大步流星向著地鐵出站口走去。正常的出站口隻剩下一個了,還有另一個是緊急逃生用的,平時不會打開。


    前大廳的地上蜷縮著很多人,每天空出來的地方都會有所變化,有時候放著別人的物件,或者是某個人伸出來的腿。


    男人整理自己的衣服,正好被沃姆伸出來的腿絆了一下,向前搶了兩步,踩到幾個人之後,終於扶到了柱子。


    別人還沒有來得及罵他,他先罵上了,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你他媽的是不是瞎呀!沒看到有人正在走路嗎?你這個狗娘養的!竟然還伸出你的狗腿來!”


    他這類人總是認為自己高人一等,因為他們生活在後大廳中,那裏麵有長時間的穩定供暖,有熱水,有相對新鮮一些的空氣,尤其有電視,網絡信號更是滿格,這都是需要花費一定的鈔票才能擁有的,在裏麵生活像是集體的大宿舍,溫暖而且穩定。


    沃姆旋即站了起來,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你說什麽!?醜東西!”


    沃姆雖然瘦,但是個子很高,站起來比男人高一頭。男人一下就慫了,後退了兩步,指著沃姆的鼻子,發狠地說:“混蛋,下次注意點,別讓我們在這個位置再看見你,否則,踩斷你的腿!”


    沃姆可不吃這一套,在身上摸了兩下,向著男人走去。


    男人以為這小子要從懷裏麵掏出刀子,於是趕緊快步跑掉了。


    瑪利亞看到男人跑掉,轉頭對母親說:“媽媽,如果以後再冷的話,我們能不能先住到後麵的大廳裏麵啊?昨天就好冷的!”


    “昨天的供暖設備出問題了,今天就會修好的,沒事的,等我們以後進了地下城……”


    沃姆正在氣頭上,裏麵的那些人一個個都不是善茬,他們都覺得自己比前大廳的人高貴,一個腳指頭都是精貴的。這種高貴已經體現得再明顯不過的了,甚至裏麵的空氣都是飄著金子的。他們那些人走路大多都不看路,他們隻關心自己離開的出口,地上的這些人,他們恨不得都變成一個個不會搶他們資源的屍體。他們中的有些人還會主動和駐守一處的聯軍士兵打招唿,以顯示他們擁有過硬的關係,有些聯軍士兵也會給他們行各種簡單的方便。


    沃姆不知道那些人的這種優越感具體是怎麽出現的,似乎隻要踏進了那個門,這些東西就像是鎧甲一般,自動與他們合體了,隻要在裏麵住的時間足夠久,他們的鎧甲也就越厚。


    沃姆想到每次看到那些人畏畏縮縮、顫顫巍巍從外麵進入地鐵站,然後就變得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走向他們那一點點的住處。但是住處很好,是舒適的床鋪,而不是冰涼的地板或木板之類。


    沃姆非常的討厭這些,特別的討厭!十分的痛恨!不論是裏麵的那些人,還是艾詩麗扯的這些謊。


    這一切都讓他受夠了。


    “夠了!艾詩麗!別說了!”


    他不願意再聽到艾詩麗對瑪利亞說那些虛無縹緲的謊話,他就是因為受夠了母親長時間給予他那毫無希望的希望,在一次次的失望中,在一場場漫長又無望的等待中,他開始對生活感到無比絕望,一天天對生存感到絕望,對世界上的一切事物感到絕望。


    在他僅有的對希望的追尋中,隻能從其他的地方尋找,隻能從沒有母親的地方尋找,於是他離開了家。


    他一路東行,來到了美國東海岸。這裏靠海,鑿開冰,還能弄點魚吃。可是冰越來越厚,靠人力鑿開已經不可能了。


    瑪利亞被沃姆突然提高的嗓門嚇著了,哆嗦了一下,縮在母親的懷裏,露出眼睛的一角,偷偷瞄著沃姆。


    這是沃姆最見不得的,最聽不得的,女孩跟過去的他一樣,被母親欺騙,一次又一次的!讓生命燃起希望之火,難道最後要讓生命徹底在希望中燃燒掉嗎?希望這個東西,總讓他想到自己的母親,想起母親嘮叨了那麽多廢話,結果沒有一句是有用的。


    本不該存在的希望,簡直就是罪惡!


    艾詩麗不再說話,驚訝地看著沃姆,看著大廳中的其他人。


    在她的印象中,雖然沃姆從不與人主動搭話,他一直是獨來獨往,在前大廳的人總是成群結隊,但他總是與眾不同,非常的安靜。在沃姆給瑪利亞一塊小指指甲大小的巧克力的時候,他甚至連笑都沒有笑一下,仿佛一個機器幹癟地做著動作。別人在玩撲克的時候,他從不過去湊熱鬧,在別人聊天講故事的時候,他隻會在角落中昏昏沉沉地睡覺,而且他從不與人談話,即便有人跟他說什麽,他隻會將頭撇向一邊,似乎很享受孤獨的滋味。


    尤其是,沃姆從來都不會像這樣對任何人吼叫的,他長時間以來的表現,都讓別人認為他沒有說話這個能力,甚至他一度被認為是一個啞巴呢。


    今天這是怎麽了?不再享受沉默和獨孤了嗎?還是終於在沉默和孤獨中爆發了呢?


    “我真是受夠了,省省吧!你那可憐又白癡的夢,你以為你真的能進入地下城嗎?你以為你們!你們能進入地下城嗎?你以為我們!我們他媽的這麽多人!真的他媽的能進入地下城嗎?”


    前大廳睡覺的人被吵醒了,沒好氣地罵了兩句,犯了一個神繼續睡覺。有些人抬起了頭看著沃姆。


    沃姆早就對聯合政府不抱什麽希望了,活著還是要靠自己,所有的東西都需要自己去爭取!他大聲地地說著。


    “求你們了,尤其求求你了,不要再妄想了!聯合政府!哈哈?他們不會那麽做的!地下城的承載能力是有限的,即便有空間,他們也不會讓我們進去的!我們沒錢啊!你們再看看後大廳那些蠢豬們!還不明白嗎?啊?艾詩麗,你應該讓瑪利亞明白,在現在的世界,要靠我們自己!必須要靠自己!你們也看到了,我們和他們僅僅是一堵牆!一個門而已!他媽的就好像我們不是人了一樣!在裏麵的那些人一天天從我們的身上跨過去!踩過去!把我們當成死人一樣!我們他媽的還活著!媽的!他們不錯,竟然害怕被驅逐出這裏的,是我們?這有什麽道理!?”


    站崗的聯軍士兵聽到沃姆這種極具煽動性的言論,立刻握槍大喊,並且準備抬槍,“嘿!閉上嘴!要麽現在出去冷靜冷靜!夠了!再說我就不客氣了!”


    沃姆轉頭看了看那位站崗的士兵,他皮膚黝黑,因為太黑,沃姆一直沒有看清他到底長什麽樣子。他留下一個不屑的眼神,氣唿唿走了。


    沃姆一邊走一邊穿著厚厚的衣服,準備出去外麵尋找一些有還些價值的東西,說不定能換到一些吃的和用的。


    瑪利亞瞧了瞧聯軍士兵,轉過頭去,呆呆地看著沃姆離開的方向,她不知道自己需要一種怎麽樣特別的反應,隻是呆滯地望著遠處,而後又轉頭看了看進入後大廳的門。那裏麵是她一直向往的地方,現在的她什麽地方都不願意去,隻想去裏麵看看、玩玩,能在裏麵住上一天那就太美好了!


    艾詩麗將瑪利亞抱在懷中,安慰地說:“他說的都是氣話,聯合政府不會拋棄我們的不管的,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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