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盈盈便不賣關子了。據說某一夜過後,島民忽然盡數消失。那商隊卻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夜宴,眾人大快朵頤,好不得意。那肉湯鮮美,香飄十裏,足足半載才散......”


    曾不悔臉色倏變。


    “據說啊,其實也並非眾人都讚成這一做法,當時不乏有心善者站出來指責那商隊之首,隻是那首領雷霆手段,嚴令所有人都飲下肉湯。這法子果真管用,在那之後,再也無人敢違抗首領的命令,而這每年啖肉飲湯的習俗,也漸漸沿襲至今。”


    曾不悔根本不敢想象這是一群怎樣的商隊?竟比那野蠻人還殘忍幾分!


    “咦,盈盈嚇著曾公子了?”秋盈盈卻麵不改色,咯咯笑道,“不過是話本子上看來的東西,作不得真的。”


    曾不悔卻並未因這般說辭而寬心,因著他驀地生出一個十分荒誕的想法——方才那和尚講的“秋家人”,會否就是這話本之中的“商隊”?


    他登時搖了搖頭,自笑多心,道是近年來酒足飯飽,膽子卻愈發迴去了。般若紫陽沉默良久,卻像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喟歎道:


    “唉,這麽說來,小僧倒是想念南音湖的魚了...”


    “你還是不是人...”曾不悔一時隻覺喉中翻騰,幾欲作嘔,聽了這等橋段,又怎會有半點食欲?


    “是不是人,總得吃飯。”般若紫陽熱心地遞來水壺,“曾施主常年與刀劍為伍,自當曉得兵戈相擊,非生即死。依小僧拙見,這個故事,曾施主倒是沒有秋施主看得通透。”


    曾不悔目光一閃,頓時看向般若紫陽,可後者隻是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並未多言。


    ——這和尚倒是提醒得沒錯。她一個柔弱女子,即便再不同於俗,如今流落至此,談及這等駭人的話本故事,還能笑意吟吟,絲毫不見畏懼,可見她若非心思單純,便是這故事......


    興許是真的。


    哪曉得那邊秋盈盈見曾不悔久久不語,還以為是這故事讓他起疑,於是連忙打了個圓場:


    “誒呀,曾公子,怪盈盈故事講得不好,眼下無酒自罰,不如盈盈給您唱個曲兒,權當賠罪了,好不好?”


    若說如何駕馭一個男人,自幼在風月場上浸染,秋盈盈自然信手拈來。而眼前這個男人,更是不在話下。


    曾不悔登時有些赧然,連連否認,隻是依著這位妙音閣“歌絕”的規矩,唱或不唱,皆係她一句話。倘若她不願唱,就算太子金口也難請得。如今此話既出,便是不好推卻了。


    秋盈盈款款一禮,索性挑了個越州小調。


    “憶舊夢 飛雲繚繚


    越翠巒 炊煙嫋繞


    輕舟伊人笑


    折盡桃花 春心正好


    歌滿衫 香滿衫


    夕陽歸照......”


    曾不悔的思緒一閃而過。


    ——你們看你們看,小檀又來摘蓮蓬了!


    水珠與汗珠沿著少女的蜜色藕臂徐徐滾落,浸透薄衫,少女為妨礙事,索性將褲腿挽起一截,珠圓玉潤,教草垛中偷瞧的幾個男孩看直了眼。


    ——她生得真俊,歌也好聽,不曉得會便宜了誰家小子?


    他衝著調笑著的那人一拳揮過去。分明是他嚷著要來捉弄那姑娘,卻為這沒由來的怒火衝昏了頭。


    ——曾家小子,早點迴來,莫叫人家小姑娘等白了頭啊......


    老翁語重心長,他卻不當一迴事,正如所有初征戰場的少年人那樣,滿腔熱血,雄心勃勃。


    ——曾大哥,等你迴來,一定要給俺們幾個講講關外的事!俺們還沒見過關外的小娘們長什麽模樣呢!


    他衝著那些青澀的臉龐揮揮手,頭也不迴地策馬離去。


    ——阿悔哥哥...你等等我!


    據說那笨丫頭為了追他的馬,連鞋都跑丟了一隻。


    ——可是,人怎麽能跑得過馬兒呢?


    每一張臉都會日日夜夜闖入他的腦海,逼著他將其銘記於心。


    曾不悔倏忽想起那和尚曾說的話——


    世人求愛,如刀口舐蜜。


    ......


    隻是尋常的漁曲歌謠,卻教秋盈盈唱出了千迴百轉,柔柔無盡。可惜一支曲子還未唱完,卻被一陣不合時宜的敲門聲打斷。


    “咚,咚咚......”


    那叩門聲微弱而猶豫,倒顯得這雪夜更為詭異。


    歌聲驟止。秋盈盈看向門扉,狀似片刻瑟縮。


    曾不悔猛地起身,與般若紫陽對視一眼,袖中已經滑出一枚月光鏢。


    “勞駕...可是有人在此?”


    說話的是個少年。


    夜深雪重,來者不速,三人皆未開口。


    無人迴應,那叩門聲卻沒停息,這次的動靜卻比方才急促了不少。


    “阿彌陀佛。道光,既然無緣,咱們便再覓別處罷。”


    一長者阻止了少年的動作,似是抬腳便走。


    隻聽一個青年話音響起——


    “不能啊,方才明明聽見有女人的聲音。”


    似是還有幾人附和道:“是啊,慧恩禪師,我等方才都聽到了...”


    長者輕笑道:“阿彌陀佛,未曾得見,何來聽見?”


    群僧似是不懂,卻隻得噤聲。隻有那名喚道光的小和尚猶自不依不饒。


    “可是師父,裏麵分明是有人在的...”


    “不可妄語,既有女施主在此,我等也不便停留。咳咳...走吧。”長者輕咳幾聲,態度強硬。眾人無法,隻得跟著離去。


    曾不悔不禁皺眉,看了眼般若紫陽,指了指臉龐,後者當即點了點頭:


    “曾施主不便,就由小僧去應門吧。”


    這是怕他這張臉嚇著那群和尚。


    曾不悔得了便宜,卻在後麵嗤笑:“我看這禿子,和你有得一拚了。”


    般若紫陽笑笑,將眾人迎了進來。


    “阿彌陀佛,老禪師莫怪。此處荒郊野嶺,方才我等怕是惡徒滋事,這才不敢應門。天寒地凍的,諸位快請進來。”


    這番場麵話倒是動聽,卻直教曾不悔翻了個白眼,不禁念起自家殿下那等談吐胸懷。隻是又看了看縮在一旁的秋盈盈,他略一思忖,一把攬過佳人薄肩,在她耳畔低語道:


    “恐怕須得盈盈姑娘受些委屈。”


    秋盈盈無言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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