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落盡,冬去春歸。


    “思行,今日如何?”


    老人看著方才收掌落定的他,淡然問道。


    “傷勢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多謝師父指點!”宋思行一睜眼,衝著麵前老人見禮,“師父,今日吃什麽?”


    “吃吃吃,一天到晚淨想著吃!”老人一甩拂塵,甕聲甕氣地說道,“你要是肯將這思茶想飯的功夫用在練功上,早就能恢複如初了。”


    “嘿嘿,這不是除了練功劈柴吃飯睡覺,倒也沒什麽事情可做了。”宋思行撓了撓頭,“武功恢複也沒什麽用啊,又不急於這一時。像師父您這樣,在山上待個十年二十年的,早晚也能神功大成不是?”


    “哼。你總有借口。”


    老人抿了抿唇,倒是也無從反駁,隻得撿著旁的話來說。


    “——今日,小芸又來山上問你了。”


    宋思行麵色微微一滯,卻還是笑道:“那師父是如何說的?”


    老人佯怒道:“為師打發了她,說未曾見過這混賬東西,不曉得,不清楚。你滿意了?”


    “哈哈哈...”宋思行忍俊不禁,順勢作了一揖,“那便多謝您老人家了。”


    “唉......”老人攏了攏拂塵,歎息一聲,“小芸能找到這裏,十有八九已經猜到你的去向了。你能躲得了一時,難道還能躲得了一世?”


    宋思行終於斂去眉間笑意。沉默須臾,他問道:


    “...倘若思行說,便要躲一世呢?”


    “這倒是隨你。”老人反倒是搖頭道,“為師的陣法,普天之下,恐怕還沒有人能解開。倒是讓你這小王八找了個好殼子。隻要你不再闖禍,想待多久,便待多久。”


    “我有這麽喜歡闖禍麽......”宋思行摸了摸鼻子,不禁嘟囔道。能讓師父都如此深惡痛絕,他當年究竟是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


    罷了罷了,想不起來...


    山中數日,當真是恍如隔世。


    “咕咕——咕咕咕——”


    一隻白花花的鴿子撲扇著翅膀,停在宋思行肩頭。宋思行看見與往日略顯不同的愛寵,目光一凝。


    “你也餓了?”宋思行不禁逗弄起它柔軟的羽翼,嗟歎道,“說起來,練了這麽久的功,我也好餓啊...”


    “真是什麽人養什麽畜生。”老人揮了揮拂塵,轉而道,“飯在桌上,為師近日辟穀,你自個兒吃吧。”


    宋思行得令,一溜煙便跑了。


    “師父,您說錯了。我可是王八,王八養鳥,豈非天下奇聞?哈哈哈哈哈——”


    “滾滾滾!”


    老人信手擲來一個茶杯。


    可惜沒能追上他。


    ......


    宋思行閃身迴到屋中,迫不及待地將那鴿子腳邊的竹筒摘下。


    展開一看,原來是一張潦草信箋。


    ——宋三,猜吾誰乎?


    宋思行跟著渾身一震,他便知道,這鴿子不會無緣無故迴來,定是有人動用了那短哨來傳信。


    “咕咕......”那鴿子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似是在等他迴信。


    他匆忙提筆,卻發覺自己的手近乎顫顫。他自嘲一笑,於是寫道,


    ——祈小姐......


    他撕下一頁。


    ——為何不告而別......


    他又撕下一頁。


    終於,他緩緩落筆,這迴總算是滿意了。


    紙上卻隻有四個字。


    ——別來無恙。


    ......


    於是,即便師父有意隱去與江湖朝堂有關的消息,宋思行忽而覺得,那些躲在山上練功與劈柴的日子,也並非百無聊賴。


    至少每隔一段時日,他還能等來一個不曾署名的信箋。與他淺言閑趣瑣事,亦或是江湖見聞。


    ——二月初二。初至黛州,便趕上一場小雨,莫不是海神娘娘不歡迎我?據說此處終年無雪,倒是個修生養息的好去處。不知曲州城可會下雪?若是下雪,你可會捏雪人?


    雖說黛州不過花朝節,但也同家鄉一樣拜土地公公。今日我也拜了土地公公,還拜了海神娘娘,順帶也幫你拜了拜。若當真靈驗,不必謝我。


    敬祝平安順遂。


    宋思行展信,望著窗外皚皚,輕笑一聲。


    ——二月初十。會下雪,也會捏雪人,不過想捏的總也捏不像。


    黛州近海,自是雨水頗多,光是聽著就覺著腿疼,不過倒的確是個宜居之地。


    你的願望那麽多,土地公公和海神娘娘都要被你嚇跑了吧。


    ......


    ——二月十五。好你個宋三,我好心替你祈福,你竟取笑我。對了,告訴你一件事,你一定感興趣。還記不記得那個被我們嚇唬過的九王府世子?據說是那夜之後,他被嚇得再不能人道,而後尋醫無數,卻不得其法。後來遇上一位行腳僧,受其點化,他忽然大徹大悟,硬要遁入空門。正逢花朝節前夕,他竟當眾懺悔,剃度出家,還說要自掏腰包大修佛寺,那九王府怎也攔不住他。你說,這算不算惡有惡報?


    今日閑來無事,決定開始學女紅。宋三,你會針線活麽?


    宋思行握著手中那繡得歪歪斜斜的一方絹帕,左思右想,原來是一隻鳥。又想起對方曾取笑過的“笨鳥”之談,不禁覺得好笑。


    他方要寫些什麽,卻發覺那信紙背麵似是還有幾行小字。


    ——二月十六。學女紅。


    二月十七。學女紅。


    二月十七。還是學女紅。


    二月十八。學女紅。


    二月十九。這繡了個什麽啊?!不學了!


    宋思行彎了彎唇,天色將昏,他隨即在紙上落筆。


    ——會是會。不過看來祈小姐沒有繡花的天賦,還是莫要勉強了。


    雖說惡有惡報,不過人各有命,說不定對他而言,反倒是另一種機緣呢?


    鴿子撲撲簌簌於暮色飛遠,他將絹帕小心翼翼地疊好收起,久久不語。


    九王府麽......


    分明隻過了月餘,卻好似上輩子的事一般。出乎意料地,他竟也沒覺得有什麽恨意。


    在山上待得久了,就連他自己都逐漸生出有一種不真實感,仿佛他從未生在宋家,也從未識得快哉盟主,蕭玉京,李緣君,倘若他能一直是那個籍籍無名的宋三,美酒作伴,長劍攜行,想必比現在快活得多。


    可惜,即便他有心不聞江湖事,這江湖卻一定要找上門來。


    他知道,很多人在找他。師父頻頻下山,便是因著替他隱瞞蹤跡。


    宋思行望著案前小巧玲瓏的木盒,其中正躺著一張字條。


    ——蔽天滄浪,梧陵有蹤。


    他歎息一聲,終究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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