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啊...”


    祈風煙看著窗欞之外,因著下雨,街上幾乎沒什麽人。不過那橋上卻有一對夫妻模樣的行人,撐著傘一路攜行,她不禁會心一笑。


    “若是這雨今晚還沒停,那花魁是不是就沒法遊街了?”


    “此言差矣。”宋思行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正看見三兩孩童頂著飛鳶四散而奔,卻也是一笑,“這曲州城商戶繁多,不過最先便是靠著這些勾欄瓦肆的行當起家的。若你是那九王爺,你會錯過這一年一度的機會麽?”


    “自然不會。”祈風煙搖了搖頭,她雖初諳世事,卻也曉得其中利害。花魁不會無緣無故將花枝丟給誰,若沒什麽貴人相中,她們自會擇木而棲。那麽誰花的錢越多,誰自然財力更甚。這樣一年一次賺錢的機會,若是她,她肯定不會因著這區區小雨而放棄。


    “放心吧,晚上這雨一定會停的。”宋思行忽然說道。


    “什麽放不放心的?本小姐才不屑於看那妓子遊街。”祈風煙當即瞪了他一眼否認道,“誒,你怎麽知道晚上會停?”


    “因為...我的腿向來有報風報雨的本事。”


    “那是什麽本事?”


    “就是那種...下雨就疼,天晴就不疼的本事咯。現在腿不疼了,所以這雨很快就停了。”宋思行輕描淡寫地迴道。


    “哦......”祈風煙狀似懵懂地點點頭。


    “為什麽?”


    “——為什麽?”宋思行搶在她一道脫口而出,指著她鼻子道,“我就知道,你要問為什麽。可我就不告訴你!”


    祈風煙當即怒道:“憑什麽啊?你是我白狼寨的姑爺,為什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


    “哎呀——哪兒那麽多為什麽!”宋思行擺了擺手,“怎麽比我阿姐還煩?”


    “阿姐?你有姐姐?你不是說你上無老下無小,是個孤兒麽?”祈風煙當即狐疑道。


    “咳...”宋思行自知多言,連忙補救道,“都是遠房的姊妹了...那我不是還有兩個堂兄弟麽?”


    “哦...原來他們兩個與你不是一母同胞啊?那怎麽會長得那麽像......”祈風煙思忖不已。


    ——是誰說的,撒了一個謊就要用無數個謊來圓...還有,這臭丫頭腦子怎麽突然好使了?宋思行撓了撓頭,幹笑幾聲:“是是...咳咳...是比較近的兄弟。”


    祈風煙一撫掌:“啊對了!你知曉那個謎題的答案麽?我去應了他們,他們興許就會把你交給我了!”


    “......”宋思行不得不佩服起這位姑娘的腦袋,也不知是什麽做的,竟能與常人如此不同。思量再三,怕夜長夢多,他隻得訕笑道:“那個...祈大小姐,在下得與你坦白一件事情。”


    “什麽事?”


    “那個......其實根本沒有宋大與宋二,那都是我誆你的......定——”


    他眼疾手快將手指點在了對方肩胛之上,於是祈風煙隻能保持那一瞬的怒容之中,動彈不得。


    “冷靜啊祈大小姐...我不是有意的...實在是我有些事情要去宋家打聽一番,您那一通鬧騰,我壓根就藏不住啊...這下好了,全曲州城的人都知道我宋三占了您便宜,你讓我還怎麽暗中探查啊?!”


    祈風煙憤怒地瞪視著他,有口難言,有怒難消。若是眼中怒火能夠噴薄而出,此時宋思行恐怕已化為灰燼了。


    宋思行知曉這位姑娘向來吃軟不吃硬,於是接著說道:“我真的沒想戲弄你...你看你又在我家門口大喊大叫,又是哭鬧不止,你讓大家以後怎麽看我啊...您不是說要我做你們白狼寨的姑爺麽?你就忍心看你夫君以後被別人指著鼻子嗤笑?況且退一萬步說,我這不是也沒將您怎麽樣麽?男未婚女未嫁,您就別鬧得滿城皆知了好不好?”


    不知為何,祈風煙眼中竟升起一絲霧氣。


    “誒誒...你別哭啊......我最怕女孩子的眼淚了...是我不好,我戲弄你,我又輕薄你,你要是不高興,就一刀殺了我,反正想做姑爺的有的是,也不差我這麽一個是不是......”


    宋思行本以為目的得成,此時見她泫然欲泣,卻一時心慌。天地良心,他慣是喜歡惹他阿姐不高興,可從小到大,隻要他阿姐一落淚,不論是多可怕的怒火,他都隻得乖乖從樹上跳下來給她打罵......


    如今這祈風煙卻哭得梨花帶雨,一時之間卻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好了好了,你別哭了好不好?都是我不好!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騙你行了吧?你這樣...肯定很累吧?我幫你把穴道解了,但是你要答應我,這兒人多眼雜,你可千萬不能鬧騰了...若是把那些人引過來,就算我輕功再好也沒法帶你逃出去,知道麽?”


    祈風煙眨了眨眼睛,示意了然。


    宋思行鬆了一口氣,自是在她頸下點了兩指。


    誰知祈風煙身子剛鬆,竟反手“啪”地一聲,迎麵扇了他一耳光。


    “嘶......”宋思行捂著臉,怒不可遏,“你......”


    不過這一動靜確是不小,茶館之中已然有人將目光投向他二人。


    宋思行按捺再三,隻得一屁股坐下,暗惱不已。從小到大,他阿姐再惱怒,都沒有扇過他的臉!這臭丫頭!待到有機會,自己定要好好教訓她一番!


    “噗......”祈風煙看了看自己的手,似是氣已消盡,竟嫣然一笑,“讓你招惹我......”


    “.......”宋思行磨了磨牙,就著一口濃茶,強行將這口氣咽下。


    ——大丈夫不與女人一般見識...大丈夫不與女人一般見識...大丈夫不與女人一般見識...


    他在心底默念這一句話。


    祈風煙怒氣已消,自是笑靨如花:“誒,那謎題的答案到底是什麽啊?”


    “我才不告.......你幹什麽?!”


    祈風煙竟一腳蹬在那桌上,似又有大喊之勢。宋思行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將她按了迴去。


    “說不說——”


    她笑得狡猾。


    “...好好...我說就是了......”宋思行按了按額角,一時竟有想把這位主兒打暈的意圖。隻不過若打暈了她,將她放在何處又是一道難題——總不能藏在宋家吧?!


    思及此,他不免有些敬佩二師兄的勇氣,竟敢將那西州女子直截了當地帶迴曲州。怕是他當真光風霽月,對那女子沒有半點意思......


    ——淨胡思亂想,他宋思行當然也是光風霽月,郎朗君子,心虛個什麽勁兒?!


    “你老老實實在這兒坐到今晚,我就告訴你答案,這總可以了吧?”


    今晚百花遊街,他還有要緊事要去做,可不能讓這小丫頭攪了局!


    “這是約定嗎?”


    “當然,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好說。本小姐就在這兒等到天黑。等你告訴我,我就把你名正言順地綁迴去——”


    宋思行暗笑,走著瞧!誰綁誰還說不定呢!


    ......


    是夜,曲州城內,華燈初上,人聲鼎沸。


    一場新雨並沒有衝淡人們對於一年一會的盛典的熱情,畢竟,又有哪個男人不想與這曲州城最美的女子春宵一夜呢?


    宋思行獨自坐在窗邊,閑閑飲茶。樓下一輛輛花車盈盈而過,管弦齊動,鼓樂不絕。眾人狂熱而喧囂。婢子們提著的花籃已然被銀票與珠寶填滿,而那一個個新貴,想必早已等在約好的位置上,等著他們定下的美人投懷送抱吧?


    少了那臭丫頭的聒噪,他倒是樂得清靜。


    “我說少爺啊...您還不先去看看大小姐,都將自己關在屋子裏一天啦...”一旁的管家焦急不已,可這位小祖宗卻沒有半點關心的意思。如今老爺夫人還沒迴來,若是小姐有個三長兩短,他可擔待不起!


    “沒看見本少爺忙著呢麽?!誒呀...她定然是看那姑娘長得太過貌美,如今自個兒在屋子裏傷心呢!”


    宋思行擺了擺手,有些不耐煩。不來找他就是好事,他怎麽還會巴巴地貼上去找罵...


    “這......”管家瞠目,這不更應該關心麽?!隻是他卻隻得好言相勸,“少爺啊...如今老爺夫人都不在,家中還是您說了算。不知您看上了哪個樓的美人,要不咱們也來湊個熱鬧?您放心,老奴保證不與別人說——”


    “哦...你說得也是。”宋思行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目光卻不住落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間。


    ——倒像是在找什麽。


    “那少爺...咱們快些挑個美人兒迴去,順路也好去看看大小姐是不是?”管家話鋒一轉,好不容易將話題又拐了迴來。


    “那就挑一個吧——”


    宋思行托著腮,衝他努了努嘴。


    管家一愣,登時苦笑道:“少爺,是您挑,不是老奴挑啊...”


    宋思行挑眉:“我這不是看您老當益壯,以為您也想湊這熱鬧呢。還有,你是不是很閑啊?家中那麽多事務你不去理會,怎麽偏偏來管起本少爺的事了?!”


    管家連忙賠笑:“老奴也不想啊...隻是老爺與夫人臨行前三令五申,要老奴好好照看少爺您,可千萬別再出什麽事了...不對,少爺啊...今兒晌午時候那寶鴛樓的禍事,不是您做的吧?”


    “嘖...”宋思行翻了個白眼,“行行行,趕明兒永昭被一鍋端了,也是你家少爺我幹的,行了吧——唔——”


    管家飛身上前一把捂住宋思行的嘴,欲哭無淚。


    “...少爺您行行好,可不敢到處胡說!”


    “放放...放開我!”宋思行一把將他撥到一邊,笑得肆意,“得了吧!這兒哪有其他人?!能坐在這破地方看百花會的,也隻有你家少爺我了!”


    管家聞言,略一打量周遭光景。破簷漏頂,斷壁殘垣,朽桌冷茶,還有一個一身夜行服,一看就不是做什麽正經營生的打扮的少年......


    不,那可不是什麽尋常少年,那可是抓周便抓了個炮仗,三歲就敢上房揭瓦,六歲就好舞刀弄劍,八歲就能與惡犬鬥個來迴的混世小魔王!那會兒莫說是人了,全曲州城的狗見了這位小祖宗都得繞著他走。可老爺夫人常年拜會四方豪傑,確是疏於管教,。兼之老來得子,更是不忍管教。久而久之,便養成了這樣一個放浪形骸的性子。偏是這樣一個不服管教的小魔王,十二歲時偷偷跟在大小姐身後,憑本事混入那棲梧山,還與山中老人拜師學藝。他天資極好,有了武功傍身,那更是不可一世。莫說是自個兒了,全曲州城的百姓見了他心中都要犯怵。


    這小魔王也並非是喜好作惡,而是好捉弄人。什麽偷雞摸狗已是家常便飯,單說他看不順眼的,定要趁夜潛入人家屋中,在人家兩口子行周公之禮時掀被子這等伎倆,已經是他用膩了的。那會兒曲州城正是盛行煙花爆竹,他可好,人家正是如膠似漆,纏綿悱惻,他竟敢直接將那炮仗丟到人家茅房馬廄。雖也未曾傷人,隻是這一通折騰,當真是晦氣又傷身,往往要老爺好一通賠禮道歉才肯罷休。


    當然,這等禍事,隻能算在他家少爺闖過的最輕的那一檔。若說將哪位富家子弟蒙著頭打了個鼻青臉腫,亦或是將誰家老爺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到妓院,再將他那惡如猛虎的夫人喚來......彼時曲州城人人自危,連著路過他宋府大門都要埋頭俯首,生怕多看一眼,就叫那魔王捉弄一番。


    十五歲時,少爺被快哉盟楚長風盟主看中,又欣然拜入他老人家門下,有了上頭兩位師兄以身作則,他倒是穩重不少。隻不過也是因著楚盟主,他家少爺敢做的危險事可是愈發多了...譬如這迴獨自闖那白狼寨,不可不謂是先斬後奏......若是讓夫人聽見,怕是當場便要嚇暈過去。


    管家眼珠一轉,訕笑上前:“少爺說得是...不過敢問少爺,您這身打扮,是準備做什麽啊?”


    “問那麽多幹什麽?!”宋思行頗為不耐,方欲擺手,卻忽然想起什麽,“誒!你過來,本少爺這兒倒真是有一樁事要交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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