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春頗為費力地睜開雙眼。


    模糊之時,隻看見素衣少女將手搭在他的脈上,迴頭說著些什麽,他卻有些聽不真切。隻聽到隱隱約約的什麽“丹藥”,什麽“相克”......


    該慶幸自己還有思考的餘力。他想要催動功法,卻發覺自己此時竟然內力全無。


    怎麽會這樣?


    他有些不可置信。


    “明白了......”那門邊的紫衣女子點了點頭,清冷地說道。


    餘光裏的身影背著光,有些看不分明。


    “你......”顧見春有些怔忪地張了張口,兩人皆察覺到他醒了,於是看了過來。


    趙青木登時一喜,遂叫道:“他醒了!”


    “是麽?醒了就好。”


    誰知還不等顧見春開口,門外傳來一陌生男子的聲音。其間略有疲憊,卻能感覺對方唿吸沉穩,內力深厚,是個習武高手。


    “葉某也算是不負所托。”對方像是鬆了一口氣。


    “多謝。”紫衣女子衝著門外,頷首致意。


    “嗬嗬.....”那男子朗聲笑道,“畢竟是葉某有求於你,日後還要多打交道,夜來姑娘可莫要如此客氣。”


    紫衣女子勾了勾唇,笑得疏離。


    “他們說你傷重,我瞧著葉公子可不像有什麽傷。”


    “夜來姑娘是在關心在下?”誰知對方竟順勢揶揄。


    見紫衣女子皺了皺眉,他又是暢快一笑,“不過是小傷,算不得什麽。”


    她點頭,想到有些話不便在此處說,索性緩步走了出去。


    那男子會意,也是直起身跟上。


    墨色衣擺在門外轉瞬即逝。


    兩人話音漸遠。


    “你怎麽樣了?”素衣少女轉過頭,見對方沒什麽反應,便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顧見春亦是迴神。


    “我這是......怎麽了?”


    睡著之前,他分明記得自己已經恢複了些力氣,如今竟然再度頹然。


    “你已經睡了五天了......”趙青木麵上憂慮不減,“你現在有哪裏不舒服嗎?”


    五天?


    他一怔,搖了搖頭。


    “無甚,隻是有些疲憊,內息全無。”


    少女想了想,了然道:“那應當很快就恢複了。”


    末了,她眼中有些愧意:“對不住,興許是我太莽撞了,那天看你嘔血,我怕你經脈有損,就用上了爹爹給我的‘來去不息丹’......誰知道這丹藥雖能救命,卻十分霸道,需要日後悉心調理,緩衝藥性。我光知道它能救命,卻忘了有這事。你昏迷之後,我急忙去信給爹爹。爹爹同我說,我才想起來......”


    顧見春啞然,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麽,隻得寬慰道:“沒事,這不怪你。”


    誰知對方竟搖了搖頭,說道:“好在江姑娘那日對你用了霜華寒毒,倒是湊巧,將你身體裏的藥性克製下來,可藥力不減,兩兩相抵,你才會昏睡不醒。”


    “我收到爹爹來信,方要去備藥,就遇上這位葉公子......哦,那夜你並未見到他......就是我同你說的那位,攔住我們的人。”她頓了頓,看了看門邊,湊近了些,小聲地說,“就是...我還不小心傷了的那位。”


    “嗯。”顧見春點頭了然。“原來是他救了我。”


    少女一樂,有些好奇地問道:“誒?你怎麽知道?”


    他歎了一口氣。


    “照你所說,想來是有武功高強之人前來,替我運功化解了這股藥力。”


    難怪他昏睡之時,一直感覺有一股渾厚磅礴的真氣在身上流轉。讓他夢中恍然想起了那山上的老人替他運功療傷的光景。


    “是啊,你要多謝他,還有江姑娘。”趙青木抿唇一笑,“他是來找江姑娘的,倒是順手救了你。”


    “啊。”末了,她又補充道,“不過他似乎也有些不對勁,我說不上來。他替你運功的時候,我總是聞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什麽味道?”顧見春怔了怔,此時屋子中卻並無異樣。


    少女搖頭。


    “我不知道。不是尋常的氣味,而是一種氣息......”她思索片刻,“就好像那皮囊下有什麽東西似的,讓我心中有些發寒。”她抱了抱雙肩,又無端浮現出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聽對方說得玄之又玄,顧見春也一時不明,遂搖了搖頭,不去多想。


    一時無話。


    他嚐試運功,發覺內力如同潺潺溪流,竟緩緩湧現,就連身體也多了些力氣。於是心中寬慰些許,溫聲說道:“不用擔心,約莫幾個時辰就能恢複了。”


    “啊?”少女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麵上一喜,說道:“好,那我現在就去煎藥...”


    她方要起身出去。


    “不必——”兩人推門而入,男人朗聲說道,“在下先前已運功化了這藥性,此時不會有什麽大礙了。”


    來人便是方才在門外說話之人。麵容俊逸,一襲黑衣,如墨韻紫竹,自成風流。隻是那鬢邊掛上秋霜,倒是有幾分滄桑之意。


    趙青木看著來人,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麽。


    “原來你還懂這個啊。”末了,她小聲嘟囔了一句,像是想起那晚自己做的事,於是聲音中又失了些底氣。


    “嗬嗬......在下雖然不如姑娘通醫理,卻知道這天下的藥材皆是一個道理,隻需融匯貫通,以功力疏導便可。”男子笑道。


    顧見春坐了起來,衝著來人感激地說道:


    “多謝閣下出手相救。”


    “不必謝我。”男子搖了搖頭,“還是謝你自己,有這等上乘功法,抵禦藥性灼燒,寒毒摧心,讓你能完好無損地醒過來。”


    顧見春愣了愣,他便是不知道這滄浪訣還有如此功效。


    一旁的紫衣女子卻垂下眸子,像是在思索什麽。


    “不過,此番倒是因禍得福。”他意有所指,卻不知在說什麽。


    “什麽因禍得福?”趙青木忍不住問道。


    男子搖了搖頭。


    “沒什麽,往後就知道了。”他倒是不願多說,將對方心思看了個通透,頓時話鋒一轉。


    “前日之事,姑娘不必介懷。若是再來一次,在下定然換個周全之策,倒也免得惹姑娘記掛。”


    趙青木麵上赧然。“我......真是對不住...”


    夜來蹙了蹙眉,終於忍不住開口:“同你沒關係,本就是他自作主張。”


    她轉頭,又對身旁之人說道:“我說了,有什麽便算在我身上,與他們無關。”


    “葉某可沒說要怪誰。”葉染衣聳肩,無所謂地笑道,“說起來,還要多謝姑娘這一掌,教在下不至於當場斃命......”


    不知為何,他雖是笑著說話,眼中卻無端黯了黯。


    夜來黛眉輕挑。對方像是話中有話。比之前日相見,他鬢角竟生出一縷白發,讓這俊逸清瘦的麵龐多了幾分蕭索。他不過二十有餘,想來應是與景之同歲,即便是年長些,又怎麽會一夕之間,早生華發?看他方才運功之後,倚在牆邊,看似氣定神閑,卻隱約有倦容。


    他病了麽?


    見對方暗自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葉染衣也有所察覺,遂笑了笑,說道:“夜來姑娘,車馬已備好,你何時決定,我們就何時啟程。”


    夜來收迴心思,點了點頭。他不願說,也不必多事。


    “知曉了。請便。”她素手一揮,竟是要趕人。


    男子見狀,悶笑一聲,說道:“上迴葉某說‘江湖有變’,不知可曾提醒一二。今日葉某要說,朝局有變,姑娘保重。”


    夜來清冷一笑,迴敬了一句:“閣下若說得明白些,想來還是能提醒一二。”


    “嗬嗬...”他倒也不避不讓,大方說道,“姑娘身居陋室,自然不知道這兩日發生了什麽大事。不過麽......想必來人已在路上,姑娘很快就能知道了。”


    夜來目光一凝。


    “終究是道不同,在下話已至此,保重。”他頷首,衝對方抱拳,又對著屋裏的兩人點了點頭。


    “有緣再見。”


    不知為何,他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那素衣女子。


    “趙小姐,有緣再見。”


    趙青木愣了愣,還未等她發問,對方竟已經抬步離去。不消須臾,就沒了蹤跡。


    一隻素手將門關上,這才阻隔了她的視線。


    她迴過神來,問道:“他怎麽知道我姓‘趙’?”


    夜來搖頭:“不知。”倒是未曾多想,既然他能知道自己所在,認出其來去穀的身份,也不是什麽難事。


    她抬眸看向少女:“你好些了麽?”


    顧見春一怔,隨即聽少女笑了笑,迴道:“好多了。”


    “那就好。”她點點頭,隨意坐在了桌邊,神色淡淡,像是在思索什麽。


    趙青木也跟著坐下來,用娟帕掩著唇,輕輕咳了幾聲。這便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目光轉了轉,想到那人剛醒,想必也要喝水。於是又倒了一杯。


    “你看,為了給你煎藥,我可是染了風寒,你可要快點好起來,不然本姑娘就白白生病了。”


    “哦……”他愣愣點頭,竟有些乖覺。有人輕聲笑了笑,可惜這笑微不可察,倒是誰都沒發覺。


    他又後知後覺地問道:“你生病了?”方才醒轉,腦中還尚且混沌,這連番交談,倒叫他有些力不從心。


    “已經快好啦。諾,給你——”她將茶遞了過去。


    顧見春剛欲抬手,這才發覺他的胳膊上還纏著重重白紗。此番倒是包得厚實,活像個雪白的大粽子。


    他又愣了愣。


    “哦,我倒是忘了。”少女恍然,“你手還沒好。”於是又走過來,親自喂他。這倒也不是什麽難事,畢竟幾日以來皆是如此,她便愈發順手起來。


    “這是何意?”他挑了挑眉,目光落在雙手之上。


    趙青木略一迴頭,狡黠笑道:“還不是有些人實在不安分,總是將傷口掙開。於是冰雪聰明的江姑娘想出這個辦法,叫他再也不能亂動。”


    他聞言,抬眸一看,這便與那紫衣女子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那雙柳目定了定,又不著痕跡地移開了視線。


    小湄…


    他剛要說什麽,隻聽趙青木接著說道:“對了,有一樁事,忘記同你說了。爹爹來信還說,有人往穀中去信,這信是從問劍山莊而來。”


    “問劍山莊?”他目光一頓,又不覺看了看那紫色倩影。


    隻是這一次對方卻並未作出什麽反應,隻是垂首出神,像是與她無關。


    “是問劍山莊,落款是,林…穆…遠。”少女從袖中掏出了信封,仔細看了看。“爹爹說,這信是給你的,所以我還沒拆。”


    林穆遠?那位鎮南鏢局的大少爺……不,如今該說是鎮南鏢局的總鏢頭了。


    少女將信遞到他眼前。


    他定睛一看,信上所言,俱是分別後他如何想念自己,如何整合鎮南鏢局的勢力,又如何受了問劍山莊的恩惠。


    說是一封信,倒不如說,是一份請帖。


    如今鎮南鏢局與問劍山莊締結姻親,自然是強強聯手,若論地位,他卻也排不上這赴宴的資格。但是林穆遠卻未曾忘記落難之交,盛情相邀,要他務必攜好友前來觀禮。又因為不知他去向,隻記得他臨行之前說是到來去穀,於是隻得將信送至穀中。卻不知為何,是從問劍山莊來的信……


    林穆遠與南宮惠的婚宴。


    他心下了然,原來婚宴定在了問劍山莊。


    素衣少女歪了歪頭,好奇地問道:“是什麽呀?”


    誰知他還沒開口,那紫衣女子卻淡聲說道:“下月初一,問劍山莊少莊主成親,新郎官是——”


    “林穆遠。”


    趙青木一愣:“那不就是這個…啊——我知道了,少莊主成親,他是想請你去喝喜酒,對不對?”


    少女眉眼彎彎,登時笑吟吟地問道。


    顧見春歎息:“男子為婚,女子為嫁……應當說出嫁。”他竟是糾正了一番對方的說法。


    “哦……”趙青木點了點頭,似是了悟。


    誰知紫衣女子卻輕笑一聲,將頭撐在桌上,戲謔地說道:“不過是問劍山莊找了個上門女婿,入贅之事,也能說出嫁麽?”


    “你…”他一怔,卻也無從反駁。誰都知道鎮南鏢局失勢,此番問劍山莊嫁女,乃是下嫁。兼之婚宴定在了問劍山莊,顯然是林穆遠有所讓步。但如她這般攤開了說,卻是要駁了他們的顏麵。


    “怎麽?顧少俠,我說的不對?”對方眸光一轉,便看向了他。


    他歎了一口氣:“我不知問劍山莊與你有什麽恩怨,但他二人良緣佳偶,就算世事不盡如人意,此等喜事,還是不要糾結名分地位為好。”


    “良緣佳偶?”那柳葉目眯了眯,她隨即笑道,“好吧……好一個‘良緣佳偶’。顧少俠與他倒算是交淺言深。”


    她頓了頓,倚著桌子,換了個姿勢,又輕飄飄地說道:“可惜小女子隻是略施小計,顧少俠就懷疑於我,真是好不公平。”


    他啞然,知道對方這是想起了黛城之事,想起他二人爭執猜忌,於是諷他捕風係影,兩麵三刀。


    趙青木左右一看,覺得有些不對。


    她幹笑了一聲,想說點什麽來緩解這緊張的氣氛,於是顫巍巍地問道:“那個……何謂‘入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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