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溫陽,歡聲笑語山中響,斷流的小溪再次流動,無所事事的同盟人禍害起了溪流魚蝦蟹。


    有人笑,有人嫌,有人翻白眼,盤坑隊列中有個顯得過份老成的少年看著桶中魚獲一臉嫌。少年不是嫌桶中母指大小的溪石斑,也不是嫌隻比筷條還細的泥鰍,而是嫌同盟人大小通吃連溝裏的螃蟹、小到連指甲大的魚都沒放過。


    少年隻是露嫌不吱聲,可卻有人快人快語不吐不快,隻見少年身側一臉橫肉的壯研青年帶著蓋不住的嫌棄問道:“你們抓這些幹嘛?能吃?”


    問的人很無語,被問的人也很無奈,溝裏忙著少年們大部分充耳不聞就當沒聽見,唯有領隊的迎風出於禮貌作出迴應。迎風抹汗笑迴答:“小的不管是煎是炸都很好吃,就是有點費油費鹽,大的可以紅燒或蒸,味道都很鮮。”


    青年還是一臉不明白,就在其喉動語欲山之際,其側的少年用手點了他一下。青年皺眉收聲,少年見之一笑用方言氣道:“同盟人財大氣粗不缺油鹽,不像咱們這裏咱都缺,有時間去他們夥房看一下你就知道了,那浪費看著我都心疼。”


    青年一笑帶著尷尬:“窮慣了,家裏總摳摳搜搜菜裏有油花有鹽味就不錯了,拿油煎魚炸魚絕對會被打死。”


    少年氣笑:“你家窮?你這塊頭吃土來的?”


    青年笑嘻嘻應道:“是比別家強上一點,也強不了多少,無非是多了點豬和羊,可油一樣不多呀!你又不是沒見過!”


    少年斜眼連嘲帶諷調侃:“是呀,也就多個百來豬羊、多十幾頭牛、百來畝田地!沒油,那是因為你家親戚多很接濟,香山誰不知道你家財大氣粗?”


    …


    溝中的迎風沒搭理岸邊拌嘴的兩人繼續埋頭奮鬥,不是他冷漠擺譜,而是語言不通也不熟,同盟人進山至今都六天了,他也就知道少年叫“程鐵”是這山溝溝的小皇帝,長得五大三粗那個更是連姓啥都不清楚,隻能從閑碎調侃中知道其外號叫“蠻牛”。


    “統領,有沒有多餘的鹽?”


    趴在水中掏洞的迎風腦袋一抬一問:“問這幹嘛?”


    程鐵攤手:“打來打去商路早就斷了,我這除了香料其他的都缺,倉中的存鹽已經見底,再這麽繼續下去的話,不出半年連我都沒鹽下鍋。”


    迎風起身把摸到的魚往桶裏一扔便扯著嗓門朝不遠處的小溝吼道:“陸牛!陸老總!軍需中有沒有多餘的食鹽?”


    吼聲一停,二三十米的溝中便爬出一個身精體瘦的泥人。泥人顯然沒聽清對麵剛才問了啥,於是也嗷嗷叫的問道:“統領!有事交代?”


    迎風臭臉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對麵的人一聽手一推地一滑人又迴溝中了,下秒溝中喊起氣急敗壞的聲音:“沒了!要鹽沒有!要命一條!”


    迎風聳肩,程鐵麵露失望之際,不遠處氣急敗壞的聲音又響起。


    “全是一幫沒有危機意識的家夥,他娘的,走一路送一路,真以為老子開鹽鋪油店呀!你們這些王八蛋再大方二次的話,全軍就該喝洗腳了!”


    一眾會心笑聲山中響,溝裏的少年們紛紛出聲調侃附和,出身張鎮或從小便在張鎮長大的他們對這家將軍一清二楚,自然知道陸牛口中的“王八蛋、沒危機感的家夥”是誰。


    –


    “箭杆!老子就要箭杆!這破地方要糧沒糧、要錢刮不出半分,香料老子又不感興趣!王興,老實給我翻譯,就說除了箭杆我們什麽都不收,香山一地一年要上交四萬支合格的箭杆!告訴這幫老家夥,他們敢不交的話,老子絕對帶人把這給揚了!”


    小鎮平台,包得嚴嚴實實的張揚對身旁的圓臉小年輕叫喊著,兩人對麵則坐著六個發色色斑白的漢子。


    張揚帶著怒氣吼叫效果不佳,對麵的人反應平平(因為聽不懂),六人如同看戲,看著對麵的年輕人表了,有人帶笑,有人撓癢癢,更有甚者直接摳腳摳手上的老繭。


    王興是個小年輕,其身世和年齡無法溯源,可尋的線索也就王昭帶笑調侃,調侃內容如下:“那是一個秋天,老子帶人到大陸顯擺時在橋底扔到了他,那時這家夥腦袋比身子大縮在橋下瑟瑟發抖。那壞地方叫什麽來著我忘了,要不是當時刮台風我才沒興趣進那破碼頭,那鬼地方連個像樣的樓子都沒有。”


    “十六“十七”“十八”,王興的年齡眾說紛紜,王昭說不清,王昭的手下也說不清,就連王興本人也是一頭霧水。不過說不清道不明,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好處,那就是隨便來一個,於是早就不想又當主人又當長輩的王昭大手一揮,四年前便把當時跟著童胖滿街跑的王興扔進了集訓隊。


    “將軍的條件是一年五萬箭杆。除了箭杆,再無別的要求,隻要各位叔伯不上街砍人,不攔道收過跑費,不造反就行。”


    王興雖年輕卻已身經百戰,不但在王昭手下混過,在鎮上還是童胖、張鳳、這兩大張鎮傑出青年指名道姓要爭的跟班小弟。正是這麽多年的曆練,讓王興特別能善解人意,特別能把事往圓了說。


    “五萬?”“五萬!”“五萬~”“別的沒有?”“什麽材質?”


    對麵的漢子神態不一,有驚,有喜,有不信,有疑慮。


    張揚瞧見對麵沒人拍桌正一頭霧水,王興的迴應已響起。


    “材料上沒什麽要求,在座叔伯都是老獵人,都知道拿什麽造箭杆最好。”


    對麵的漢子很吃這一套,他們露笑之際,王興臉上的笑一收做賊般補了一句:“最好是竹子、青麻、或葦杆,別的東西不是太硬就是大脆,我怕軍需官到時找麻煩。”


    王興的小表情把漢子們逗樂了,下秒漢子們紛紛點頭同意。


    “不就幾萬箭杆嘛,這個好說,我們這別的沒有,造箭的材料漫山遍野都是。”


    “竹子長得慢,也難校準,其他的都好說。不過造箭總比交其他我們沒有的強太多,更別說隻交箭杆不交全套了,真要我們造弓造箭頭那就是難為人了。”


    “多出來的要不要?僅幾萬支打發不了那麽多農閑時間。小子,你也知道山裏沒什麽能賺錢的,幫忙問下將軍,看行不行?”


    “香料能代替嗎?一擔頂五十就行,這幾年我屯的料都很快發黴了。”


    …


    張揚聽得一頭霧水,看得莫名其妙,他聽不懂也想不出對麵的人為啥這麽高興。


    “山野村夫”一詞很搭眼下場景,漢子們得知不交錢、不用交糧、也不用交牲口後紛紛起身離開,六人中就隻有一人在起身前朝那揚點了下頭。


    張揚看向走遠的人無奈問道:“怎樣?談妥了沒?”


    王興雙手揉臉把麵上的老實樣抹去一臉認真說道:“他們同意了,個人感覺要求低了不少,我把四萬改成了五萬。”


    張揚聞言一樂不但沒責怪還帶笑問:“什麽說法?什麽理由讓你覺得他們會同意?”


    王興嘟著臉朝左一指又朝右一指:“除了這裏,兩側山穀到處都是竹林,河邊溝旁的蘆葦更是多不勝數。”


    張揚呆立幾秒,迴過神便拉臉甩鍋:“怎麽不早說?”


    王興沒被嚇到還壞笑迴懟:“你又沒問。”


    張揚一怒甩出柔弱無力的巴掌。


    王興笑嘻嘻揉頭:“差不多就行了,這還是您老教的。香山人不多,沒必要要求太高,我覺得五萬就夠了,您覺得的不夠的話,大可讓收檢人員動點手腳。”


    張揚眼珠瞎轉,壞水在腦殼中滾了不知多少迴,卻是一歎接受約定:“玩陰的沒意思,折騰別人反過來也是折騰自己,還不如讓人手把手把箭枝的標準做好。”


    王興聳肩:“這事我負責您放心便是,明後幾天我會帶人去教授相關技巧。”


    張揚滿意點頭。


    王興又言:“他們還想賺點錢,不過能提供的也就香料、牲畜兩樣,也有人想做箭矢生意,不過個人覺得他們造的東西沒法進軍購。”


    張揚援頭否認:“現在打仗不是講究的時候,隻要他們能造咱們就收,區別僅在價格,漫天箭雨總好過沒箭可用,射出的箭就算不準,至少也能把對麵的人嚇得膽顫心驚。”


    王興一聽反問:“把箭頭全留下?”


    張揚氣笑:“留個鬼!你和他們很熟?不怕他們造反射你的大腦袋?製式的東西和他們自己造的破玩意傷殺力可是天差地別。”


    王興認慫舉手:“那留多少?”


    張揚皺眉一想:“一戶最多四枚,兩銎、兩鋌、絕對不能多給。山裏賺錢的確不容易,卻不是沒辦法,絕不能為一時安穩變把一個地方變成兵火庫。”


    王興皺眉數息才笑意上臉,見張揚看來,他壞笑說出剛悟的道理:“地方不可太強太富,人心百異,強出亂世,富出謀。”


    張揚攬住小年輕的肩頭開始說教:“強可以接受隻要他不富,富也能忍隻要他不強,怕的是又強又富!你瞧瞧咱同盟,以前是強到無邊卻窮得叮當響,八族有心擴土卻無力執行,原因就出在一個“窮”上,任何冒失行為都有可能導致國破家亡!”


    “翻你妹的白眼!”張揚用力一卡翻白眼的小年輕,口卻不停:“那時的咱們的確是強到沒邊!南壓月國,讓其不敢動彈!力平星原,以一己之力助陳境太平!東援六邦,強阻舊敵餘孽踏馬觀海!北助盟邦,以大無私的奉獻精神確保盟約不散!”


    王興掙脫束縛一臉嘲:“我讀書少卻不傻!你老說的東西就沒一個是真的,別以為我不知道!用力月國?若不是南麵這幫貴族很忙著內鬥,把沿海和內陸搞成一團亂麻,估計咱們還在岷江邊曬太陽。力平原因?無非充當下和事佬,在撈好處的同時把府城的手扒開罷了,以當時是情況,就算咱們不動手,康國也會下場幫忙,陳國人之朝咱們求援,主因就是咱們比隔壁的鄰居好欺負。東援六邦?阻敵踏足大海?是陳國人沒給錢沒出力,還是康國袖有旁觀?還是咱們的兵器生意賠本賺吆喝?。以大無私的奉獻精神確保盟約不散,這條我倒有點信,因為能從中撈好處,盟國那次換皇帝咱不是盆滿缽滿?”


    張揚豎眼擼袖子:“你知道太多了!”


    王興起腳便跑:“不許打臉!”


    張揚、王興兩人鬧鬧騰騰跑開,留下場邊兩大護衛幹瞪眼。


    甘平伸手掏兜裏的鰻頭:“跟上不?”


    周易解壺喝水:“鎮上除了菜刀,還有別的利器?”


    甘平啃著饅頭:“他那麽金貴,萬一摔跤刮到皮了怎麽辦?”


    周易忍笑:“的確,我可不想因此掉腦袋!”


    …


    煙起山間,迎風和一幫泥人圍著火堆瑟瑟發抖,抱怨聲與潑水聲相融。


    溝旁亂放的鐵桶邊四人圍觀魚獲,探手在桶中摸來摸去。


    周易舉著兩斤左右的鯉魚:“這條紅燒不錯,放點辣椒能喝半壺酒。”


    甘平氣笑:“你有酒?”


    王興捧著一把小魚:“這個才香,炸出來一口一條。”


    張揚翻了四個滿是魚獲的桶,還被桶裏中螃蟹夾了一下,卻沒找到心心念念的大鯰魚,桶中不是沒有鯰魚,而是小得可憐,最大一條不足半斤。


    張揚湊到火堆旁張口就問:“沒有大點的鯰魚?”


    “沒有”“好像有,我記得有一條”“我沒抓到”“沒有”“有是有,好像送給小孩子了”……


    七嘴八舌下張揚得知自己與清蒸魚失之交臂了,心有不甘的他擺出將軍譜對著跟來的三人吼道:“看屁看!不知道幫忙?不知道同甘共苦怎麽寫?”


    甘平、周易、王興三人在眾調中解下拉著臉脫衣卸兵器,穿著短褲頂著北風抖抖擻擻往溝裏鑽。


    迎風一旁湊堵:“沒吃飯?還是昨晚跑去泡妞了?飄個水而已!你們都沒帶把?”


    張揚被溝中突然發力的三人組逗笑,笑完便對岸邊調侃的人群吩咐道:“這裏的事差不多了,你們還能玩一天,後天清晨啟程南下。”


    一眾點頭或“明白”聲中異軍突起,迎風歪著腦看向身邊站著的張揚問道:“有些小年輕交了女朋友怎麽辦?把人拆了?”


    張揚驚愕:“不是吧?這才幾天,那個王八蛋這麽牛叉?”


    迎風聳肩:“鎮上女人太少,這些兔崽子不知被誰帶壞了,一出營門就去沾花惹草討婆娘生怕以後沒人暖被窩。要不是昨晚有人打架,我不知道這些王八蛋這麽厲害。”


    張揚一掃周邊忍笑而不笑的人都無語了,隻得捂頭無力吩咐:“把這些王八蛋給我找來,老子不把他們的皮拆了算我輸!”


    張揚剛說完,斜對麵就有個長得秀氣少年出言建議。少年帶著心虛說道:“打一頓給個教訓就好了,傷員隻會拖累行軍。”


    張揚氣笑反問:“張庭!是不是你帶的頭!”


    少年低頭嘀咕:“我和他們不熟。”


    張揚一聽氣樂問道:“多少個?”


    張庭一顫老實迴應:“據我所知一共七個,咱家除我外還有張馳,另外五個分別是:神盾區的童泰、呂強,湖區的楚歌,青環穀的周全,運河段的蠻盛。”


    張揚一聽自家還有一個時一顫,聽到“呂”姓、“蠻”姓時臉頰抽了抽,此時的他真不知該如何處理了。


    迎風見張揚一臉黑便帶笑提了一句:“年輕人犯錯很正常,集訓隊又沒規定說不許談戀愛。”


    張揚一聽露笑,下秒便朝族弟吼道:“看屁看!趕緊給老子把坑裏的水放幹!”


    張庭賣力往坑外潑水。


    坑旁,張揚滿臉黑線想著怎麽平事。


    山溝拐角處,程鐵領著一票“膚色健康”少女和一堆小屁孩拎著木桶嘻嘻鬧鬧趕來。


    張揚,程鐵相對而坐。


    張揚一副踩屎樣:“好玩?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程鐵沒否認而是苦笑道:“以前沒很選,現在也沒得選,山間困苦,誰不想自家兒女有個好歸宿?”


    張揚想到進山後的種種,被坑的感覺越發清晰,越想越感覺自己踩套了。不過張揚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從小到大被坑次數多了,早就沒了遇事糾結的心情,他一直信奉以牙還牙。


    張揚擺出認輸服輸的表情問道:“你的主意?別家是否參與?”


    程鐵搖頭:“算不上主意,現實罷了!程家想發展就必須走出去,這裏的人被困太久了。”


    張揚看著對麵成熟到過分的少年默言無聲。


    程鐵猜不透對麵想什麽,有點心虛的他不由自主解釋道:“主意的確是我出的,這事對誰都沒壞處,鎮上的姑娘也是清白身家,山裏不同外麵的聯姻,她們看不上我也沒辦法……”


    程鐵說得口幹舌燥額頭都冒汗了,對麵的人才得意一笑並起身。


    程鐵剛長出一口氣,張揚便又來了一句“這事還沒完!”


    次日天明,小鎮炊煙渺渺,卻在這時七個隻穿短褲的光豬少年開始圍鎮跑步,少年們一邊跑一邊喊著“人不風流枉少年,男人至死是少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河無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黃叁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黃叁歲並收藏山河無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