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重逢,終有散。


    船舟漸遠人聲去,歡聲不複笑顏不複。朝陽下,晨風中,十數人齊立灘頭北方默送遠去的友人。船舟上,眾人迴望,船號中,鳥鳴裏他們無聲靜默。此時,岸上,舟中,所有珍別之人心中都知道都清楚,今日一別,今生難再聚。


    船舟入彎 山野屏,波瀾淡去 緒難平。


    “散了,散了,該幹嘛就幹嘛去,以後有的是機會見麵!胖子、老劉、張鐵,你們三個留下,剩下的趕緊給老子滾蛋。”


    張揚看向身邊的歪瓜裂棗臉直抽,陸虎太胖沒殺氣還自帶喜感,劉廚子滿麵油光不但發福還剛把頭發刮了,張鐵滿身橫肉肌肉都練到臉上了威懾感十足。


    張鐵在留下的三個中算是新人,跟隨張揚的日子比不上胖子,也比不上劉廚子,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在張揚心中的地位。


    張鐵進入川南不是三月,在來川南之前,其雖然聲名不顯,除了一身橫肉能引人注目,但他的名字卻沒幾個人聽說過,更沒多少人知道他的手段和事跡。‘張銘’一名在張鎮人盡皆知,有人誇其圓滑,有人怨其不通情理,有人妒其少年得誌,卻無人罵其心狠手辣!可這些人並不知道,張銘麾下有一個活閻王,一個被張鎮高層整體認同的劊子手,一個名為‘張鐵’的人,一個手握百人剿殺隊,專門為清理張鎮清理隱患緝兇的狠人。


    張鐵未進川南前,張揚隻聞其名其型其事跡卻從未見過本尊,可,張揚卻從得知的信息中認同了這個人,認同了這個為張鎮流過鮮血的漢子,認可了這個為緝兇、為防叛者把機密泄露不惜直接闖城殺人,甚至跨過國境追殺的瘋子。張鐵在張鎮期間親手擊殺二十六人,其率領的剿殺隊亦是戰功赫赫,該部成立至今已拿下逃犯兇徒數百,更為張鎮剿掉了數十敵探暗患。


    張揚瞧了三人一眼,又瞧了三人一眼,胸中無奈不但沒散反而多了幾份,其眉難展其聲無力:“我這麽帥一個,怎麽就把你們這些貨招來了,沒一個長得順眼的。”


    陸虎不以為意還笑著一拍肚皮得意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也沒好那去。”


    劉大廚一摸腦袋:“腦袋上沒毛可我依舊很靚仔。”


    張鐵能在張鎮混得風生水起,並得到高層的認可,嘴皮功夫和氣性自然不差,麵對張揚的埋汰調侃他淡笑而過,張口就把在場的人都損了一遍:“鎮上出來的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全是一幫沒臉沒皮蠻貨。”


    損人又損己的套路在張鎮得吃香,在造成這一切的禍首張揚身邊更是吃香,隨著張鐵的一句話,江邊四人如同大江開閘管不住嘴了,一個勁你損我懟叫呱呱。


    拆家先拆床,打人先懟王。陸虎、劉廚、張鐵三人很快統一對外,三人集火下某人漸漸不支。麵對圍攻,張揚果斷轉移話題,前秒還在吹吹鼻子瞪眼,下秒就一臉嚴肅罵街:“好了!正事要緊!你們就不能正經點?”三人麵色古怪時,張揚不待他們發揮便又補了一句:“趁現在有時間,你們把準備情況報一下。”


    陸虎麵帶不宵中指一豎張口就來:“如班加班了大半月,目前,運輸設備是夠,大車小車四輪車拖車板車獨輪車加起來有四千右左了。缺口依舊出在馬匹牲口上,半月來,馬非但沒多一頭,反而在訓練時出現意外掛了五匹,驢和牛的數量也沒多出多少,周邊城鎮早被刮過了,半月下來就多了十七頭驢、三十三頭牛。”“器械上更不用想,過江的器械全被前線那幫截了,剩下的盡是些他們懶得運的穀糧幹草,別說給咱們留兵器了,那幫王八蛋連運輸隊的車馬都沒放過,要不是統屬有別,估計他們連人都搶。”


    陸虎瞧見張揚臉抽抽,於是玩笑般補了一句:“咱們現在不缺糧了!不過器械就難說了。”


    張揚聞言如遭雷劈大驚失色問道:“運輸隊什麽時候到?走哪條線路?”


    陸虎機械迴應:“應該是老線路,大概~”陸虎話到一半猛然醒悟,語帶不確定問道:“那幫王八蛋不會這麽絕吧?”


    張揚怒氣衝衝迴懟:“絕?他們連車軲轆都不放過!怎麽可能放過一堆軍火!”


    陸虎三人目瞪口呆罵娘,張揚己朝一旁偷懶故意躲開不摻和的丁千來了一嗓:“火速傳令柳城分部!告訴他們無論如何都要保住鎮上來的物資,誰敢搶就給老子揍!”


    丁哥拔腳就跨,跑出幾步猛然停步迴首:“老大!咱那邊人少估計打不過!要不要派點人過去支援?”


    張揚一想柳城分部就幾十號老弱不由急眼,當即對丁千吩咐:“把一隊派出去!”


    丁千聞言絕塵而去,不多時,營中兩隻信鴿衝天而起。兩隻信鴿於空盤旋數息,確認磁場確認方向後自江邊四人頭頂掠過朝北飛去。


    信鴿剛飛走,營中便響起了哨聲,一陣雞飛狗跳後,丁千終於聚起衛隊並把人拉到了張揚麵前。


    張揚站在衛隊五十號成員前咬牙切齒叫道:“你們的任務就一個!把鎮上送來的物資護住並送到這裏!誰要是敢掄,那就給老子揍他娘的!”


    咬牙切齒的命令沒得到任何迴應,立於張揚對麵的五十號漢子紋絲不動沒有聲響,仿似沒聽見命令,沒聽清任何內容,個個站得像根木頭。場麵靜悄悄,靜得有點怪異,可隨發令的張揚大手一揮示意執行,那五十號前秒還像木頭的人,下秒就變了樣,從訓練有素的軍隊瞬間切換成了流氓,從靜悄悄變成了鬼哭狼嚎。這些身穿黑衣製服,製服胸口、和袖頭都繡盾牌標識的衛隊成員發瘋般嗷嗷叫著衝向停在江邊的小船,隊中一員更是扛著一麵有繡‘張’字的大旗。


    波瀾又起,船舟離岸朝北而去。


    張鐵目送衛隊離去,其眉間不解難掩,如此潦草的下令和執行令其心緒難平,這樣的樣麵他活了二十九還是頭一迴見。


    張鐵不懂就問,側頭手動指頭點了點身邊的胖子:“這麽搞是不是有點不合規矩?執行人沒聽清任務內容怎麽辦?”


    陸虎側頭聳肩滿臉無所謂:“他們早就習慣了,我們一樣都這麽幹,幾年下來就沒出過錯,命令聽不清不明白的話他們會發問的,沒發問重新確認,那就說明任務內容已知悉。”


    張鐵聽到如此答案有點蒙,其口微張卻蹦不出話來,隻得無力搖頭不言,心中暗暗歎息。


    陸虎瞧見張鐵的神態不由樂了,笑嘻嘻開導:“放心,衛隊成員都是老油條,都是老人,他們從張鎮發跡之初就在我們身邊了。”


    張鐵心一鬆苦笑:“是我想多了,有點不習慣你們的行事作風。”


    陸虎聞言臉臭:“我們這叫心有靈犀一點就通,不是沒規矩。”


    張鐵挑眉不語一副你說了算的表情。


    ……


    張揚一掃又扛上了兩人語中帶氣:“鬧夠沒?”


    陸虎收聲朝張鐵秀肌肉挑釁。張鐵忍笑朝身前蹦躂搞笑的胖子秀真正的二頭肌。


    劉大廚瞧了兩個活寶一眼,接過之前話題報告道:“如胖子所言,我部如今的確糧草不缺,缺的是行軍幹糧,缺的是能長期保存的肉類麵食。由於前期疏忽及傾力支持前方,城中幾乎無製式軍糧儲備。入駐川南年許,我部及城中誌士多是以現糧鮮肉為食,極少有食用糠餅、麵筋、幹肉的情況出現。”


    廚子文嗖嗖的話引來了側目。張揚滿臉錯愕伸手探向老劉油光鋥亮的大腦袋,口中侃道:“我看看還能不能救。”陸虎一臉鄙夷調笑:“怎麽?老劉,你想混個長老當當?”張鐵新手初到沒好意思出言嘲諷劉大廚,卻也眼一斜麵露玩味。


    老劉沒讓張揚的手摸到腦殼,拍開伸到的瓜瓜,臉抽抽迴懟:“咋滴?學幾句都不行?”


    張揚點頭表示可以、可他的手卻指天指地指廚子,更是大笑到用手扶肚子。


    老劉沒膽踢張揚,爆笑中的陸虎因此遭了殃,就連沒忍住跟著笑的張鐵隊挨了一腳。


    嘻嘻鬧鬧中,張揚從三人口中得知川南的準備情況,總得來說就是、要這個沒這個、要那個準備不足,訓練磨合差、各營協調不暢、戰力統籌人員分配未完成。


    川南一地為軍備忙得焦頭爛額。城中,鐵鋪叮叮當當徹夜不停,隻為把城中收來的雜亂器械融了重鑄,製成統一的配刀箭頭。城外,樹倒竹彎鳥掉毛、魚入淺灘無處逃,成百上千號人鑽山進林入水搜刮一切能用的東西,就連泥灘溝旁樹下都有不少婦女兒童在扒蚯蚓抓泥鰍。沿江,訓練場人聲不斷吵不斷,為分清入列人員特長體質擅用器械,沿江的三個訓練場亂作一團,又是選弓手、又是挑盾士、又是征甲士,又是練騎兵……。


    城中鐵鋪,張揚手持短刀揮舞,一會嫌刀重,一會嫌刀純,一會嫌刀不好看,一會嫌刀不厚,一會嫌刀不夠長。好在他不是敢當著工匠的麵抱怨,而是扲著全長六十公分重二至三斤的製式刀在門外擼樹玩,一邊試刀一邊埋汰。


    –


    圍嶺,月東穀地,因群山抱穀一環套一環而中部平坦得名。


    圍嶺有河繞山過穿穀向南,河名‘黑水’,該江於葉落秋黃季會變成暗黑一片,河水混濁的原因源自四麵八風落入的桉葉。


    舊水迎新暗色清,雨水喚醒森林,綠色重現圍嶺,雨水亦衝去舊年殘存,河水流動帶走了落葉、也帶走了沉澱已久的死水。


    山青水秀風柔日麗,一聲號鼓萬景息,腳步聲打破穀地祥和,漫遠邊際看不到終點的長龍自出中躍出。


    長龍沿穀北去,龍頭經穀過河、長隊已行出十數裏,已行至穀之一半仍不見龍尾隊終。


    風吹沙草葉染塵,穀中高地十旗立,旗下華服百人迴望長龍,百人百異神氣雜,有人意氣風發,有人笑意難平,有人凝望無言,有人眉皺難展顏。


    –


    南睛,北睛,中部雨。圍嶺風和日麗,川南陽光明媚,兩者間的青雲卻是陰雲壓頂雨連綿。


    城頭雨漂無人立,城門拒馬橫木千人防。城樓上、細雨中,楚雄扶牆西顧,其後數十人亦是如此,所有人都在看向群山,看向破山而出的道路。


    嘟~沉號山間起隨風而來,餘聲微弱卻震人心,微弱不如蚊嗚的號聲如同重錘砸向城池,砸向所有人,聞聲者無不心頭一顫。


    楚雄聞聲背默、其筆直的身形在號聲傳來瞬間像擔上重物,無形間彎了不少。


    楚雄迴身向後不掩身疲麵乏語帶不甘無力吩咐道:“走吧,是時候表現誠信了,這場雨來得很是時候。”


    城外,雨中,楚雄攜四十三名領主沐雨西望,視線所及黑線如潮無邊無際伴黑而來。陰沉的天、連綿的雨已經足夠讓人壓抑,再配上沉悶的號、配上如潮的黑線,配上萬軍踏地的顫動,一切宛如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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