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酷暑天,老槐樹葉子都被曬蔫了。


    樹蔭下,朱九陰看著柳暖暖,美婦則眼簾低垂,陷入沉思。


    良久後,柳暖暖開口,“雷家起於微末,能有如今這份家產,殊為不易。”


    雷家先祖乃錦國人士,與北齊太祖和至聖先師是同時代的人。


    後來,北齊太祖與至聖先師將這片大地上的列國一一消滅,錦國便是其中之一。


    國破家亡後,當時還是少年身的雷家先祖開啟人生第一次周遊列國之旅,機緣之下,拜入人間五極之一的雷澤,成為外門弟子。


    柳暖暖:“我雷家先祖羽化時修為乃陽神境巔峰,正因如此,才被太祖封為玉蟬州州牧,世代子孫世襲罔替。”


    “雷家先祖本姓計,雷姓乃雷澤教祖賜予。”


    “雷家世代子孫都會前往雷澤修行百年,我公公雷激,夫君雷墨,都曾去過。”


    柳暖暖話裏話外的意思很明確,即使朱九陰陸地神仙,也無資格碰瓷人間五極之一的雷澤。


    退一萬步講,便是腹中孩兒去不成雷澤,不還有稷下學宮嗎?


    世言人間學問共一石,稷丘獨占九鬥,但凡稷下學宮出來的學子,去了哪座王朝不被君王奉為座上賓?


    單憑陸地神仙的身份,朱九陰確實不夠看。


    “暖暖,同意吧,這是孩子的福緣。”


    朱九陰扭頭,柳暖暖抬眸,原來是齊慶疾從後山迴來了。數日不吃不喝,時而悲慟大哭,短短幾天愈發消瘦了,兩邊臉頰都塌陷下去了,整個人顯得很憔悴。


    “師兄~”


    齊慶疾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抓起朱九陰麵前青花瓷茶盞,一口氣將大半盞清茶一飲而盡。


    “暖暖,既你公公與丈夫為雷澤弟子,他們應該跟你說起過靈氣複蘇吧?”


    柳暖暖點頭。


    齊慶疾繼續道:“靈氣即將複蘇,九品武夫、天人三境的修煉體係將作古,這座人間將迎來天翻地覆的大變化。”


    “屆時天驕並起,群雄爭霸,那注定是一個古來罕有的煌煌大世。”


    “即使你將孩子送往雷澤,大概率也隻能成為諸多天驕與妖孽登臨絕頂的踏腳石。”


    “暖暖,師兄且問你,你雷家傳承三千餘年,可有人成為雷澤內門核心弟子?”


    柳暖暖沉默一會兒,輕輕搖頭。


    齊慶疾:“同樣的,至聖先師化道後,稷下學宮文武兩院的底蘊江河日下。”


    “聽師兄一句勸,雷澤不會將你孩子當塊寶,拜入稷丘也學不到什麽。”


    青衣伸手拍了拍朱九陰肩膀,“但我好友就不一樣了,他會將你的孩子當做自己的兒女,悉心栽培。”


    “況且,師兄沒跟你說過我好友是陸地神仙吧?”


    柳暖暖怔愣道:“不是陸地神仙是什麽?”


    齊慶疾:“總之比你那什麽雷澤教祖差不了多少。”


    柳暖暖驚愕道:“天仙?!”


    齊慶疾給朱九陰使了個眼神。


    朱九陰會意,麵容立刻變得嚴肅,“沒錯,我就是天仙!”


    柳暖暖或許不信朱九陰,但相當信任齊慶疾,當即不再猶豫,同意讓腹中孩兒拜朱九陰為師。


    “反正還有雷鳴和粟紅。”


    柳暖暖計劃道:“就讓雷鳴前往雷澤,粟紅拜入稷下,峰兒便交由南燭道友。”


    朱九陰疑惑道:“峰兒?雷鋒?!”


    柳暖暖:“我與夫君早商量過了,若是誕下男孩,便叫雷鋒,若是女孩,便取雷柔。”


    朱九陰不喜歡彎彎繞繞,直言道:“女孩名字不錯,男孩名字改改吧,我怕冥冥之中牽扯到某種因果。”


    “因果?!”


    見朱九陰不願多說,柳暖暖也沒打破砂鍋問到底,“南燭道友既是師父,就由你來吧。”


    朱九陰略微沉吟,道:“就叫……雷動吧!”


    既齊慶疾已迴到霽月宗,柳暖暖便不再多待,五月二十日那天,來跟一人一蛇道別。


    柳暖暖神色複雜道:“師兄,聽說我公公與夫君被武牧召去玉京了。”


    齊慶疾擺擺手,“暖暖,我不會介意。”


    “你我雖隻是師兄妹,卻似家人。”


    “這座人間,我就剩你這一個親人了。”


    霽月宗二老被武牧軟禁玉京城一百多年,隔三差五,柳暖暖便會不辭辛勞去看望。二老逝世後,也是柳暖暖將屍體帶迴臥龍山入土為安,這些年來,每次清明節前夕都會大老遠從扶月府趕來,給二老,給齊慶疾一眾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們掃墓燒紙上香。


    這份情誼,齊慶疾銘記於心。


    而雷激與雷墨父子身為玉蟬州當代與下任州牧,既食君祿,便要替君分憂。


    且武牧召兩人入京麵聖,隻是想通過雷家外門弟子的身份,與雷澤牽線搭橋,又不是下令讓父子二人提刀與齊慶疾火拚。


    不論齊慶疾還是朱九陰,心眼還沒小到針眼一樣的地步。


    柳暖暖算是安心了,告別一人一蛇後,帶著雷鳴與雷粟紅下山了。


    薑娘倒是留下來了,負責照顧一人一蛇衣食起居。


    望著母子女三人漸行漸遠的背影,朱九陰感慨道:“老齊,你真該與柳暖暖結為夫妻的。”


    齊慶疾颯然一笑,“下輩子吧!”


    朱九陰:“弑君者魂飛魄散,是沒有下輩子一說的。”


    齊慶疾:“所以才彌足珍貴嘛。”


    接下來的日子裏,齊慶疾每日清晨都會前往後山,為父母,為一眾霽月宗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們誦念《地藏經》。日上三竿迴前山,與朱九陰一起吃過薑娘準備的可口午膳後,一人一蛇便會下山,來到鏡江畔垂釣。


    日薄西山,一人一蛇迴山,將魚獲交由薑娘。


    清蒸青鱗龍、紅燒青鱗龍、水煮青鱗龍……,一天一個口味,從不重樣。


    有時齊慶疾還會帶著朱九陰前往郢中縣書店,一人一蛇沉浸知識海洋難以自拔。


    ——


    魏國伏靈三十二年,六月初七。


    長途跋涉後,雷家父子終於趕到玉京城見聖。


    皇城,西苑。


    “臣雷激攜嫡長子雷墨,參見陛下!”


    玉蟬州牧雷激鶴發童顏,身形高大,著白袍。至於嫡長子雷墨則青年模樣,相貌堂堂,嘴唇薄而長,倒是與武牧唇形有些相像。


    此刻父子二人隻是衝著武牧躬身抱拳,並未下跪叩首。


    畢竟一州州牧,且還是雷澤弟子,見帝不叩的特權還是有的。


    武牧修長消瘦的身形如標槍佇立宮殿門口,負著雙手,居高臨下俯視九層台階下的父子二人。


    “雷卿,不必多禮。”


    “雷卿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朕召你父子二人所為何事吧?”


    雷激點頭,卻心有狐疑,“稷下學宮近在咫尺,為何陛下舍近求遠?”


    武牧:“一百多年前上陰之變,朕已威逼過禦子一次,兔子急了還咬人。”


    “況且這次與上次不一樣。”


    “上次是要覆滅上陰學宮,這次卻是要斬殺齊慶疾,作為師兄,禦子不會同門相殘的。”


    雷激恍然,即使最弱,也是人間五極,稷丘上可生活著十來尊陸地神仙夫子。神仙一怒,血流漂櫓,怎麽說也曾是至聖先師弟子,武牧欲要斬殺齊慶疾,學宮裏那十來尊大儒雖說不會阻止,可要讓他們親自下場弄死師弟,也是萬萬辦不到的。


    武牧:“雷卿,你父子二人且乘古傳送陣,往雷澤走一遭。”


    “就與你雷澤教祖言,隻要雷澤能幫我斬殺齊慶疾,朕可以獻出一切!”


    “隻要你雷澤教祖看上的,便是北齊江山,朕也在所不惜!”


    ——


    六月盛夏天說變就變,半個時辰前還晴空萬裏,半個時辰後烏雲便遮天蔽日。


    皇城中宮坤寧宮。


    宮殿兩扇殿門大開,狂風吹了進來,刮起白綰綰雪白衣衫獵獵。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雷霆聲碾過天地,旋即‘哢嚓’一聲,一道熾亮閃電從雲層中劈落,貫通天地。


    漆黑如墨的烏雲仿若一片倒置的溟蒙汪洋,便是往裏麵扔幾座巍峨山嶽,也濺不起半點浪花。


    無聲無息,沒有丁點腳步聲,白綰綰眼簾突兀浮現一道身影。


    武牧冷冷凝視著白綰綰,“為何出神?又在想念你的齊師兄?”


    白綰綰俏臉凝結冰霜,“我愛想誰便想誰,與你有何幹係?!”


    武牧嗤笑道:“白綰綰,別忘了,上陰之變可不僅是我一人功勞!”


    “你以為姓齊的殺了我後會寬恕你?”


    白綰綰沉默了。


    武牧:“你我夫妻一場,為我生下兩兒一女,我實在不想與你撕破臉皮。”


    “我已經讓雷激雷墨父子乘傳送陣前往雷澤請人了。”


    “若能順利斬殺齊慶疾,皆大歡喜,若是失敗了,我需要你好好考慮考慮移花接木之術。”


    白綰綰漠然道:“我若不願呢?”


    武牧眯起細長眼眸,“你忘了二帝相爭嗎?”


    “你手握百萬幽州軍,還有魏胖子的三十萬魏武軍,你為廟堂誕下我武氏皇族血脈,所以就連諸多文臣也站隊你那邊。”


    “可最終品嚐到勝利果實的,卻是我!!”


    武牧一步一步靠近白綰綰,最後伸手一把掐住白綰綰雪白天鵝頸。


    冰涼手掌逐漸發力,直至白綰綰喘不上氣,幾欲窒息。


    武牧才貼近其耳畔威脅道:“陸地神仙,人間絕頂,可一人敵國!”


    “我還是那句話!屆時你若不同意移花接木之術,我便大開殺戒!”


    “將幽州千萬子民,將你幽州軍,將你白家上下,將整座北齊上至王公權貴,下至黎民百姓,屠戮殆盡,一個不留!”


    “白綰綰,你別枉費心機想什麽計謀桎梏老子了,你清楚得很,我沒有原則,沒有底線,我肆意妄為!”


    “逼急了,老子連兒子女兒也敢當麵剝皮抽筋給你看!!”


    “白帝!!!”


    武牧嘴角掛著濃濃譏諷之笑,尖銳五指深深刺入白綰綰脖頸血肉,溫熱鮮豔的殷紅,染紅其手掌。


    “轟隆!”


    天崩地裂的巨響,整座玉京城似乎都在震顫。


    武牧鬆開血紅手掌衝出宮殿,遙遙望見玉京城外武邑山巔,一道金黃光束扶搖直上,聳入烏雲之上的霄漢。


    是古傳送陣的光芒,太璀璨,照破山河萬朵。


    “雷卿,可莫要讓朕失望呐!”


    殿內,白綰綰頹然坐在地上,纖纖玉手捂著血流汩汩的脖頸。


    “你就不怕雷澤獅子大開口,要求改天換地,扶持雷澤弟子登基帝位?”


    “真要那般,你武牧死後有何顏麵去見太祖太宗?見武氏列祖列宗?”


    武牧扭頭,喉嚨間發出一記冷哼。


    “老子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屍骸遍野!”


    ——


    魏國伏靈三十二年,七月初九,齊慶疾死亡倒計時,距臘月初七,不足五個月。


    這一日,臥龍山霽月宗迎來一位客人,載星關的魏星淩魏胖子。


    時值正午,已用過午膳的朱九陰與齊慶疾躺在樹蔭下的藤椅上,愜意品茗。


    遠道而來的魏星淩饑腸轆轆,齊慶疾便吩咐薑娘準備了滿滿一大桌豐盛魚宴,全是用青鱗龍魚烹飪而成的。


    魏星淩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含糊不清道:“據我埋在皇城的眼線飛鴿傳書說,雷激雷墨父子前往雷澤已一月有餘,估計最近幾日便會歸來。”


    “武牧這些日子瘋狂煉丹,毒丹倒是一爐爐,精進修為的一枚沒有。”


    “白帝一如既往,被軟禁中宮,幽州軍那邊也很平靜。”


    “還有稷下學宮,禦子大師伯已經好些年未露麵了,武牧也未派人前往,大概率是將寶都壓雷澤上了。”


    人間五極,招搖山在仙罡中部,風雪廟在北,稷下學宮在東,西方自然是佛國,至於雷澤則在南邊。


    作為遠古傳承,雷澤那位教祖十有八九肉身天仙跑不了,多半不會比風雪廟的首祭驚術司命差多少。


    齊慶疾懶洋洋道:“南燭,對上雷澤教祖,你有幾成勝算?”


    朱九陰沉吟一會兒,迴道:“五五開吧。”


    “就怕雷澤底蘊有仙王巨頭的極道仙兵。”


    “渡過三九亦或是六九大天劫的肉身天仙,攜極道仙兵而來,我隻有落荒而逃的份。”


    齊慶疾:“淡定!”


    “畢竟是雷澤教祖,莫言一座北齊王朝,便是一百座也不會放在眼裏。”


    “區區武牧還請不來真仙人,估計地仙都費勁。”


    朱九陰:“隻要不是極道仙兵在手的天仙即可,陸地神仙與地仙,來多少我殺多少。”


    石桌旁,聽著一人一蛇對話的魏星淩被震的毛骨悚然。


    南燭前輩究竟何許人也?


    這口氣,未免也太大了吧?


    真當陸地神仙是大白菜?


    ——


    ps:感謝道友‘岱淵之竹’的爆更撒花,感謝所有付費禮物,愛心發電。


    今兒星期四,說好的星期六加更,決不食言。這個月月末,也就是31號,還會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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