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齊老齊,醒醒,喝粥了。”


    “滾!”


    祝家小院正屋,紅漆斑駁脫落,裸露出陳舊木色的四方桌上,隻有朱九陰與少年祝安在喝著熱氣騰騰的粟米粥,就著脆爽小鹹菜。


    朱九陰:“王守平是你叔叔,為何不信祝?”


    少年迴道:“我與王叔並非血親,怎麽說呢,年長之人,我都叫叔叔,他們也喚我侄子。”


    朱九陰點點頭:“懂了。”


    少年笑笑道:“小時候,我家住溪巷,距鴉巷不遠,當時與王叔家是鄰舍。”


    朱九陰語氣幽幽道:“我看到衙署有許多閑置空房。”


    少年不好意思道:“兩位神探本該住衙署的,現在住我家,則王叔便可以藉此向上頭申請一筆津貼。”


    朱九陰:“你王叔對你真好,他沒妻子兒女嗎?”


    按理來說,一筆不小的津貼,王守平應該將朱九陰與齊慶疾叫去他家住才符合人之常情。


    少年搖搖頭:“王叔爹娘都死了,早些年外出闖蕩,習得一身武藝,五年前歸鄉後,憑借一手臻至化境的絕倫劍術,被衙署看重,直接便做了捕頭。”


    “這些年登門媒婆將王家門檻都快踩爛了,可王叔總是習慣性拒絕,至今孑然一身。”


    “沒人知道王叔為何不娶妻。”


    朱九陰好奇道:“你王叔爹娘怎麽死的?”


    少年:“王叔今年三十六歲,他爹老早便死了,得有三十二三年了,我娘說當時王叔還很小,穿著開襠褲。”


    “王叔老爹是因為風濕病自殺的,我們這裏很多上了年紀的人,都有風濕病。”


    “我娘就有,骨頭刺痛猶如被萬蟻啃噬,也就隻有晌午那會兒,或是夏天那三個月好受些。”


    “至於王叔娘親,是被活活凍死的。”


    “王叔九歲那年凜冬,黃泉縣天降暴雪,將許多年久失修的房屋都壓塌了。”


    “王叔家幾間房子全塌了。”


    “就那一夜,王叔娘親便被凍死了。”


    ——


    喝了三大碗粟米粥後,胃裏暖烘烘的朱九陰便進入祝家東廂房,上坑睡覺了。


    少年祝安則背著背簍,拿著鐮刀與小鋤頭出門了,準備進山挖藥材。


    睡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間,土炕上的朱九陰,裸露在外的小臂上,原本柔軟的汗毛,突兀豎起,皮膚上也瞬間冒出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朱九陰霍地睜開眼睛。


    流金溢血的眸子,兩顆細長赤瞳死死盯著窗戶。


    也不知是傍晚還是夜幕已經降臨,總之屋外很黑,屋內亦一片昏暗。


    朱九陰看到,窗戶一角有個小小的洞,像是被人用手指頭戳破的。


    洞內,赫然一顆人的眼珠子!


    朱九陰跳下床,一把拉開房門。


    霧靄太重了,淹沒祝家小院,以至於近在咫尺的正屋與西廂房都是模糊不清的。


    祝安還沒迴來,東廂房窗戶前的地麵上也沒腳印。


    “看錯了?不可能!”


    自己可是陸地神仙,即使環境再昏暗,也絕無可能眼花。


    方才,窗戶外確實站著一個人,將眼珠子緊緊貼在那個破洞上,窺視著屋內熟睡的一人一蛇。


    可濕氣這麽重,地麵都顯得濕漉漉,朱九陰與齊慶疾縱為陸地神仙,不刻意下,也要留下腳印。


    “為什麽沒有腳印?”


    “莫非窺探之人,是飄著的?!”


    朱九陰迴屋叫醒齊慶疾,兩人一番洗漱後,正準備出門去往衙署,少年祝安迴來了。


    背簍裏全是藥材,褲腿被露水浸濕,手裏拎著兩個油紙包。


    “韓大哥,陳大哥,我買了燒雞醬牛肉,吃了再去衙署吧。”


    少年一番心意,一人一蛇也不好拒絕。


    等吃了晚飯,天已經徹底黑了,告別少年,一人一蛇出了遠門。


    黃泉縣的夜晚,給朱九陰與齊慶疾的唯一印象,就是黑,黑得令人感覺壓抑、窒息。


    莫言璀璨銀河,連一絲星光都望不見,心頭仿佛壓著一座巍峨山嶽。


    黑也就罷了,主要是霧靄太沉了。


    燈籠的光,可以輕鬆驅散黑暗,卻驅不散霧靄。


    一人一蛇,各自提著燈籠,勉強隻能照清身前半丈之距,半丈外,一片黏稠漆黑。


    行走間,朱九陰與齊慶疾隻能聽到他們的腳步聲。


    霧靄深深處,偶爾飄來淒厲的貓叫聲,聽的人頭皮發麻。


    一更天末時,一人一蛇來到縣衙大院。


    “你們王守平王捕頭呢?”


    朱九陰逮住一名值夜班捕快詢問道。


    那人迴道:“吃過晚飯,出去巡街了,兩位神探吃過沒?沒吃我吩咐師傅做。”


    朱九陰:“吃過了,泡一壺熱茶,送到昨日那間值房來。”


    “好的。”


    半個時辰後。


    愜意飲了兩盞熱茶的朱九陰與齊慶疾,繼續閱覽第五十四起案件卷宗。


    第五十四名死者叫李壹仟,並非黃泉縣城人,而是李家灘人,是個祖祖輩輩都種地的老農民。


    至於李家灘,距黃泉縣城則有四十裏路。


    李壹仟死在秋收時節。


    被連環殺人案的兇手,製成了稻草人,就插在李家田地中。


    兇手取走了李壹仟的整顆腦子。


    等王守平率領一眾捕快趕到李家灘時,李壹仟屍體上早已落滿了黑漆漆的烏鴉。


    整具屍體被啄食的不成人樣,隻餘一具鮮血淋漓的骨頭架子。


    當看到第七十六起案件時,朱九陰餓了。


    時辰應該在三更天末,蠟燭已燒完了一根,點上了第二根。


    “走,去看看食堂還有沒有吃的。”


    朱九陰叫上齊慶疾,兩人提上一盞燈籠,出了值房。


    齊慶疾:“總算快看完了,再熬上幾個夜,我眼睛就要瞎了。”


    朱九陰:“明早讓大師傅給你弄一盤爆炒雞屁股。”


    齊慶疾:“雞屁股能明目?”


    朱九陰:“問我作甚?我怎麽知道!”


    衙署食堂。


    一人一蛇鬼鬼祟祟尋摸著。


    “隻有熟食和涼饅頭了。”


    朱九陰將燈籠遞給齊慶疾。


    旋即掰開兩個白麵饅頭,往裏麵夾了好幾片熟牛肉,再塗抹上辣椒麵燒出來的辣椒油。


    饅頭酥香味,牛肉肉香味,辣椒油的麻辣味,一口下去,別提多美味了。


    兩人邊吃邊往迴走,腮幫子俱是鼓鼓的。


    “嘎吱~”


    走在前頭的齊慶疾,推開值房門的瞬間,整個人的身體,怔愣在原地。


    “怎麽了?”


    朱九陰從齊慶疾肩膀處探出腦袋,往值房內看去。


    卻見窗台上,長出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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