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時。


    眾白毛鼠精簇擁著韓香骨與四代目鼠王迴巢。


    鼠族巢穴位於一座空心大山內。


    山腹空間極深極闊,洞壁各處鑲嵌著近百餘顆夜明珠,散發月色一樣的霜雪清輝,肉眼凡胎的普通人亦可視物。


    很快,夜幕降臨。


    醉意濃烈的一百來白毛鼠精酣睡香甜,喉嚨發出的唿嚕唿嚕聲此起彼伏,連綿一片。


    與鼠王共臥一榻的韓香骨,緩緩睜開細長眸子。


    神情間的醉意蕩然無存。


    慢慢坐起身來,少年下了石床。


    如幽靈般佇立石床旁,左手輕撫懸佩腰間的長劍劍柄。


    居高臨下間,麵無表情盯著鼠王那張尖嘴猴腮的臉。


    於蒼雪姐姐處,少年隻得知那位道號南燭。


    於齊師處,少年隻得知那位隱居周山,喜好吃人。


    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蒼雪姐姐沒必要騙自己。


    齊師身為陸地神仙,則更不會。


    ‘你究竟真南燭,還是假南燭~’


    ‘齊師是被你蠱惑了心神,還是轉了性?竟會與一隻喜好吃人的鼠王結君子之交!’


    ‘齊師言,你是我的那棵參天大樹……’


    始終半信半疑的少年轉過身子,環視鼠巢周遭。


    隨處可見白森森的人類骸骨。


    巢穴深處,甚至可望層層堆積的兩座骨骸之山。


    ‘齊師坐鎮清平,所以這些白毛鼠精便自大山外擄掠人類嗎~’


    有些骸骨骨架大,明顯是大人。


    也有些很小,估摸著是六七歲的稚童。


    更甚者還有不足歲的嬰兒骨骸。


    少年先是從衣袖內摸出《韓法》。


    旋即緩緩拔出長劍。


    一手托法,一手持劍。


    沉吟了一小會,少年又將《韓法》塞迴袖中。


    少年對這些以人為血食的白毛鼠精,並沒有恨意。


    畢竟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鼠精隻吃人類,而人類卻吃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河裏遊的。


    唯一可惜的是,少年非鼠族,也非其它異族,而是人族。


    生而為人,可以厭惡同族的無知、愚昧、狂妄、虛偽、自私、冷血。


    但唯獨不可以背叛人族。


    這是少年的底線。


    提著長劍的韓香骨,來到一位人形老翁鼠精身前。


    唰的一聲。


    劍光閃過。


    酣睡中被一劍封喉的老翁鼠精猛地睜開雙眼。


    說不出一句話來。


    唯一能做的,隻有瞪著一雙驚恐眼眸,捂著血流如注的斷頸,絕望嗚咽。


    第二隻人形鼠精。


    第三隻、第四隻、第五隻……


    直至將滿巢穴所有人形老翁老嫗鼠精殺幹淨,韓香骨才暫時停手。


    化作人形的鼠精共計二十九,除四代目鼠王外,全被少年殺絕。


    巢穴內還剩餘合計八十三隻未化作人形的白毛鼠。


    走到一隻骨齡稚嫩的白毛幼鼠身前,韓香骨靜靜盯著看了一會,轉身離去。


    走到一隻骨齡約為人類花甲之年的白毛蒼鼠身前,韓香骨漠然舉起長劍。


    ——


    直殺到月上中天,藍衫濺滿鮮血的韓香骨才迴到石床旁,俯身將鼠王晃醒。


    “南燭前輩,醒醒,晚輩跟你說個事。”


    四代目鼠王睜開惺忪睡眼,“咋了賢弟?有啥事不能明兒再說~”


    韓香骨讓過身子,衝石床下指了指,“南燭前輩,請看。”


    看著鼠族一幹孩兒慘死一片,鼠王噌的一聲坐起身來。


    屍體、猩紅、血腥味……


    鼠王一時間僵在石床上,癡癡呆呆。


    “南燭前輩,您的這些族人,全是晚輩殺的。”


    “怕吵醒您,所以下手很輕,導致它們走的很痛苦。”


    “不過南燭前輩您也別太傷心,我隻殺了化作人形的,因為它們太蒼老了,而且比之未化形的吃太多。”


    “未化形的,年邁的,我也都給殺了。”


    “留下共計二十七隻年幼的。”


    “南燭前輩,以後可千萬別再吃人啦。”


    “晚輩之所以不殺您,不是擔心害得蒼雪姐姐傷心,隻因齊師在上,不得不給麵子。”


    “山裏那麽多山雞野兔,再者,老鼠應該吃五穀雜糧啊。”


    看著一眾族人死後仍舊凝於臉龐上、眼神間的痛苦、絕望、恐懼。


    鼠王一把握住身旁寶刀,殺氣森然道:“人類,本王要將你……”


    啪嗒一聲。


    清如秋水的纖長劍身搭於鼠王肩膀。


    薄如蟬翼的劍刃輕抵脖頸。


    少年細長眼眸似蘊著兩抹冰蓋下的水,“南燭前輩,你不是晚輩敵手。”


    “聽話,莫要再吃人。”


    “齊師可以救你一次,卻難救你二次。”


    鼠王頹然鬆開緊握寶刀的手掌。


    “人吃鼠天經地義,鼠吃人就該死?這他娘什麽道理!”


    鼠王雙手捂臉,不敢大哭,怕吵醒餘下幼鼠。


    輕輕的嗚嗚哭泣聲中。


    鼠族四代目淚如雨下。


    少年歸劍入鞘。


    “倘若人吃鼠天經地義,那麽鼠吃人也應如此。”


    “隻是,晚輩為人族,抱歉,南燭前輩。”


    少年轉身走下高台,離開鼠巢。


    ——


    伏靈十五年,二月二十的月很亮。


    藍衫少年坐在潺潺溪流畔,從袖中摸出《止殺》與炭筆。


    “人的命是命,鼠的命也是命。”


    將《止殺》翻到第九頁,少年落筆。


    共計書寫八十四個‘善’字。


    直將第九頁寫滿。


    “又滿一頁~”


    “唉,韓香骨,止殺,止殺啊!”


    “嘻嘻~”


    一聲輕笑忽然傳入耳中。


    韓香骨似早就察覺般,麵色平靜迴頭。


    數丈外的一塊青石上,一隻貓崽似的白毛鼠如人直立。


    濃密皮毛如霜賽雪,兩顆米粒似的鼠眼,仿佛瑪瑙般紅熠熠,充滿了盎然靈氣。


    “笑什麽?”


    韓香骨詢問道。


    “你個憨批。”


    小旋風指了指遙遠處的周山巍峨輪廓。


    “我家主人,道號南燭,在哪兒。”


    “你個憨批竟衝一隻老鼠抱拳躬身。”


    韓香骨:“……”


    “憨批,快些來,我家主人等你許久了。”


    言罷,小旋風化作一道白影迅疾竄遠。


    “韓香骨,你竟也會做得出這般可笑蠢事。”


    沒有自認愚蠢的羞惱。


    也沒有怒氣衝衝拎劍折返,將鼠巢殺個絕滅的念頭。


    少年隻是自嘲笑了笑。


    隨即起身拍了拍薄衫,往周山方向緩行而去。


    “可惜見麵禮入了那群鼠精腹。”


    “首次拜訪而不攜禮,也不知那位真南燭前輩會不會生氣。”


    “另外……這隻白毛鼠不會也是來騙我的吧~”


    ——


    ps:一會有點事要處理,先更一章。


    還有二章。


    不過估計到十一點半左右了,等不到的道友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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