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完人下了場,周進操控著輪椅迴到幕布後麵。


    其他選手是從另一側舞台退場的,可周進的輪椅走不了階梯,隻能原路返迴。


    然後他看著幕布後的陳文海,心裏有些納悶。


    陳副導演這會兒一腦門子汗,雙手緊緊扶住了周進的肩膀,眼淚汪汪的。


    周進心想,自己那首《想著你》,並不是一首情緒很強烈的歌,居然能讓一個快五十歲的男人掉眼淚?


    陳文海終於醒過神來,重重地拍了拍周進的肩膀:“幹得漂亮。”


    兩人說話間,下一位選手已經走過來了。


    這又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唐高陽,站到了周進輪椅邊上。


    那個曾給周進化過妝的化妝師,緊緊跟著他,在他臉上刷刷點點。


    “差不多行了,這張老臉有什麽好畫的。”唐高陽腦袋一偏,衝周進攤開了粗糙的手掌。


    周進馬上會意,把手裏的麥克風交給他。


    唐高陽接過麥克風,笑了笑:“小周你等等我,很快的。”


    說完,這人一挑幕布就出去了。


    陳文海終於發現了異樣,扭頭問道:“他耳返呢?”


    “他不要耳返。”後台工作人員說道。


    說話間,舞台上的前奏已經開始。


    一聽這前奏,周進就知道了,這是一首靈魂樂。


    這種西洋樂曲,雖然國內音樂人也會做,但往往隻是作為一種調味劑。


    整體來說,不會太純粹,主要是怕水土不服。


    靈魂樂誕生於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大洋彼岸,結合了節奏藍調和福音音樂。


    其中福音音樂,脫胎於“靈歌”。


    “靈歌”的源頭,是當年黑人奴隸的勞動歌曲。


    也就是美國版的勞動號子。


    人類歌唱的源頭大同小異,可是具體音樂流派的形成,又跟各自的文化環境密切相關。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所以國內音樂人在汲取這些國外音樂元素的時候,大多是比較小心的。


    而唐高陽這首歌的前奏聽下來,周進心裏很驚訝。


    這味兒也太衝了。


    關鍵還很好聽。


    就憑這個前奏編曲,這大叔說自己隻是在美國伐木,周進是不信的。


    這肯定是個專業音樂人,幾十年生涯沉浮,現在跑新手村炸魚來了。


    果然,前奏一結束,唐高陽拿起麥克風“嗷”一嗓子。


    還沒開始正式唱詞兒呢,隻是開頭玩了一個元音變幻,周進全身雞皮疙瘩就起來了。


    這種嗓音的質感,通透中帶著顆粒感,高亢的同時又遊刃有餘。


    就像攻城錘似的,一下子就撞開了聽眾的心扉。


    “嘭!”


    “嘭!”


    “嘭!”


    “嘭!”


    四個導師先後轉身,最後一個洪玉成轉過來的時候,唐高陽才正式開始唱詞。


    往後聽了周進才知道,這居然是一首中文情歌,很是纏綿悱惻。


    陳文海拍了拍周進的肩膀:


    “這是個勁敵啊。”


    ……


    陳文海的這個判斷,在當天晚上,周進確實體會到了。


    唐高陽在選擇導師的時候,也選擇了相對名氣較小的洪玉成。


    盡管洪玉成一再表示,自己拍按鈕轉身,是出於對開頭那句唱腔的尊重。


    那一嗓子確實見功力,該拍就拍。


    可是靈魂樂的唱法,這是另外一個技術體係,自己並不擅長。


    自己如果演唱起來,能用技術做到形似,但肯定不如唐高陽這麽純粹。


    所以自己沒什麽好教的,再說你這位選手的年紀,好像跟我差不多了。


    要不你去丁昆老師的戰隊試試,他今年還有三十二場演唱會呢。


    丁昆當場表示,大哥你這個年紀還來參加選秀,我非常敬佩,同時你的能力我也非常認可。


    不過你已經是個很成熟的音樂人了,我好像幫不了你什麽。


    不如我們讓慧姐來說說,她是第一個轉身的。


    謝惠真表示,人家已經選了洪老師了,還關我什麽事?


    葉致遠對謝惠真的說法表示認同。


    於是確實很快,整個流程也就十來分鍾。


    雖然也是一位難得一見的四轉選手,可因為年紀太大的關係,導師們一番客套之後,最終推迴給了洪玉成。


    唐高陽退場的時候,周進也問過了,為什麽選洪玉成。


    唐高陽說,因為隻有同一個戰隊,晚上才睡一個房間。


    你不打唿嚕,我認準你了。


    而此時此刻,是淩晨一點。


    周進已經連續好幾個晚上沒好好睡覺了,在錢斌的工作室編曲,那是日夜鏖戰。


    每天睡覺時間,也就三五小時。


    按說這會兒,周進應該沾著枕頭就能睡著了,結果愣是睡不著。


    因為唐高陽入睡比他更快。


    這就跟美國西部牛仔決鬥似的,比得就是誰出手快。


    周進馬上就有了一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


    老唐要選一個不打唿嚕的室友,於是自己就以為他也是不打唿嚕的。


    結果江湖險惡。


    那唿嚕打的,就跟他在阿拉斯加的針葉林裏拉電鋸似的。


    聲兒大也就算了,還很尖銳,並且自帶混響。


    那種魔音貫腦,無數次地把周進從入睡的邊緣拉迴來。


    衛生紙塞耳朵,不管用,聲音能透進來。


    把包裏的監聽耳機帶上,不管用,海綿耳罩擋不住這麽猛的動靜。


    杯子或者枕頭捂著,喘不上氣,加上唿嚕聲更睡不著了。


    陳文海確實說對了,這真是個勁敵。


    比唱歌比作品,周進不怕他。


    可晚上不讓睡覺誰受得了?


    最後周進實在沒辦法了,翹著腳一蹦一蹦地過去,用枕頭“咣咣”揍這老頭。


    唐高陽終於被揍醒了,醒之前聽到了自己最後一聲唿嚕。


    於是他閉著眼,含含糊糊地說:


    “小周你不是不打唿嚕嗎,怎麽剛才打那麽響啊,都把我吵醒了。”


    ……


    這天晚上,周進殺人的心思都有了,一直熬到快天亮才睡著。


    再一睜眼,窗外早已天光大亮,隔壁床位上唐高陽人已經不見了,門外有人按門鈴。


    所謂的宿舍,其實就是上都衛視的招待所。


    周進昨晚入住的房間,跟賓館裏的普通雙人房差不多。


    兩張單人床,有個獨立衛生間。


    門鈴一直在響,周進翹著腳去開門,發現門外站得是陳文海。


    把人請進來之後,周進提出了自己要求。


    換室友,馬上。


    陳文海搖搖頭:“唐高陽昨晚的唿嚕聲,已經傳遍整個樓層,大家都已經知道了他的威名。他晚上不禍害你,那也得禍害別人,不會有人願意跟你換的。”


    一邊說著,陳文海從兜裏掏出兩個橙色的海綿狀事物:“拿著,這是防噪音耳塞。”


    周進隻好收下,隨後說道:“我昨天算是休息了一天,接下來要抓緊了,陳導,我平時工作的地方在哪裏?”


    “工作,什麽工作?”陳文海眨了眨眼,問道。


    “我要給我下一輪歌曲編曲。”周進說道。


    陳文海又搖搖頭:“我們這個節目,並不要求選手會編曲,選手隻需要把詞曲寫出來就可以了,編曲我會交給專業人士負責。”


    周進怔了怔,問道:“那給我編曲的,是哪位老師?”


    “我這次來,就是跟你說這個事兒的。”陳文海笑了笑,說道,“我們目前四個戰隊,其他戰隊的導師都是成名歌手或者音樂人,都有自己的製作團隊。


    唯獨洪玉成老師,他是個聲樂教授,沒有自己的流行音樂製作班底。


    針對這個問題,我們節目組做了安排,用我們上都本地的音樂人替上。


    我們之前有幾個人選,圈內名氣差不多。


    於是我們把海選的歌曲分發了這幾個音樂人,用作品說話,擇優而取。


    最後我們發現,錢斌工作室的編曲成品,質量最高。


    其中就有你的那首<想著你>。


    所以我們決定,洪玉成戰隊的選手,編曲都將由錢斌工作室完成。


    不過啊,錢斌這人也真是的,我給他業務,他居然還敢問我要人。”


    聽到這兒,周進就聽明白了。


    然後他選擇了裝傻。


    給比賽對手編曲,這是錢斌讓自己幹的,自己不能把錢斌賣了。


    “要人?”周進眨了眨眼,“要誰啊?”


    “你啊。”陳文海說道,“錢斌說他人手不夠,點名要你幫忙。”


    “這怎麽行呢?”周進皺起了眉頭,“我是選手,怎麽能給其他選手編曲?”


    “行了,別裝了。”陳文海笑道,“錢斌說,之前那些歌就是你編的,你現在這叫重操舊業。”


    周進一陣無語,心想我還惦記著別出賣他,結果他把我給賣了。


    “行了。”陳文海擺擺手,“我跟總導演商量過了,這事兒可以。


    隻要保證編曲質量,進而確保節目效果,我們節目組願意為此負責。


    你之前的編曲,是瞞著我們做的。


    這次你不用瞞著,你不僅要讓我們知道,還要讓全世界都知道。


    我們會把這件事剪到節目裏去,要做我們就大大方方做。


    要讓觀眾知道,我們這個節目裏,確實有你這樣真正的音樂人。


    不僅僅是詞曲創作和演唱,你還具備整條音樂生產線最重要的那項技能,編曲。


    而這,恰恰又是被大眾忽略的。


    怎麽樣,敢不敢?”


    話都說這份上了,周進也就隻能點頭了:“恭敬不如從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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