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城樓。


    “殿下……”


    慧言看著日漸單薄的齊薑,有些不忍把規勸說出口。


    齊薑默然側立,看著城內在兵卒脅迫下收拾細軟的百姓,輕輕合了合眼睫。洪水距城門不過十餘丈,城郊已經白茫茫一片淹沒在水底,好像是真的沒


    有轉機了……


    “唉!”文少傑拄著長劍,意味不明地走近齊薑,“殿下對他們如此信任,可惜他們卻辜負了殿下。”


    齊薑端起疏離的淺笑,不軟不硬地頂迴去:“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沒有什麽辜不辜負。”


    文少傑的臉色暗了一瞬,又繼續說道:“主子養他們,不就是要他們拚命的?如果用不上,與其養著浪費口糧,還不如直接殺了幹淨!”


    齊薑有些惱他話裏話外的殺意,幹脆也不留什麽情麵:“若真照表哥所言,我大齊數十萬兵卒豈不是要坑殺殆盡?”


    文少傑的目光沉了沉,看著齊薑籠在鬥笠裏的小臉又沒辦法朝她發怒,最終隻能氣衝衝轉身下了城樓,去找士兵撒氣。


    “去查!”文少傑一走,齊薑就驀然冷下了臉色,身上縈繞著無盡的怒火:“看看是誰和他說了江樵!”


    林三春是護國大將軍的後人,林一雷的功績聲望擺在那裏,又是那樣火爆護短的個性,別說是文少傑,就是文太尉也不會輕易去招惹這麽一個煞神。


    文少傑絕不會自找沒趣,那麽他那樣步步緊逼,就隻能是針對江樵!


    “殿下還是再稍稍忍耐吧。”慧言低聲勸阻,“太子殿下剛傳來消息,劉相已經在找您的錯處了,這個時候應該和文家緩和關係,不然就要孤立無援


    了!”


    齊顯用雷州換宛州的法子,是一開始就被齊薑放棄的方案。


    沒有比大齊百姓更深愛自己家園的人了,也正是因為這份對土地的忠誠,他們忍受了貧窮饑餓,堅強地活了下來,並且接受王室的管治。


    以雷易宛,看起來是不錯的選擇,卻等於明晃晃地告訴臣民,隻要和比他們更有價值的東西在一起權衡,他們就會被放棄。所以她情願更冒險一點,


    用一個粗暴而果決的方式,兼顧所有人的利益。


    可是渭城就要失陷了。


    如果江樵他們成功地引水入海,她自然就能狠狠打那些彈劾她的朝臣的臉,可是現在看來,渭城和宛州都要因她而遭受洪水之災。


    齊薑嘴角抿得死緊,倔強地偏開臉:“哥哥已經被文家放棄了,再怎麽緩和也不會有什麽不同。”


    她知道,迴京都麵臨群臣責難的時候,文家不會站在他們兄妹後方。


    “可是殿下您呢?”慧言含淚望著她,啞聲道:“殿下難道要去和親嗎?文將軍是您的表哥,奴婢看得出將軍對殿下的感情,這是最好的人選了。”


    最好的人選?齊薑打落頭上的鬥笠,沐浴在冰涼的暴雨裏,咬牙低笑:“他們都不配。”


    她沒有忘記江樵說過的話,她是大齊堂堂的公主殿下,不論是南蠻、北狄的王室,還是京都的這些世家子,都配不上她!


    “方統領!”


    隨著齊薑一聲清喝,方威壯碩而不失靈敏的身影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她的腳邊,“臣在!”


    “本殿要在渭城留到水沒城門,汝可願隨侍左右?”


    “臣謹遵懿旨!”


    慧言慌張地為齊薑張傘,哭道:“殿下為什麽要賭氣冒險,要是出了差池,太子殿下該怎麽辦?”


    齊薑撥開額前滴水的碎發,望著暗沉的天際勾起一個傲然的笑臉:


    “本殿信他!”


    一隻鐵掌突然伸來,想要拉齊薑的手臂,方威飛快地格擋開,戒備地護在她身前:“文將軍是要犯上嗎?”


    文少傑估算了方威的戰力,最終隻能憤然放棄動武,退開半步朝齊薑躬身道:“末將冒犯了。隻是大水將至,還是希望殿下不要任性,那個賤民不值


    得殿下寄予厚望!”


    他偷聽了她們的對話。這個認知讓齊薑冷下了臉。


    “將軍去疏散百姓吧,本殿有方統領,不需將軍勞心!”


    洪水慢慢漫過來,不需多久就會湧進城門,文少傑握緊鐵拳,瞪著一雙虎目看向方威:“方統領就不怕殿下有個閃失,迴京被陛下治罪嗎!”


    “不勞將軍操心。”方威淡淡地迴一句,緊繃著肌肉預備文少傑的偷襲。


    文少傑聽著越來越近的水聲,心裏的怒氣再也壓製不住,終於拔劍朝方威疾攻而去。方威反應極快,在文少傑劍至之前就抽刀迎了上去,兩相碰撞激


    起數點星火。


    文少傑虎口一麻,知道這位大內第一高手名不虛傳。方威的刀法大開大合,至剛至猛,不是他能硬碰硬的,文少傑心念電轉,立刻改換策略,邊打邊


    退,想要把人不著痕跡地引離齊薑身側。


    方威專心對戰,一時沒有察覺文少傑的意圖,齊薑在旁看著,剛要出聲點破,卻被慧言大力抓住了手臂。


    “放肆!”


    被綠瑩背叛的場景曆曆在目,齊薑腳下狠狠攻去,卻被慧言靈巧地閃身躲開。


    “殿下的腿法還是奴婢教導的,就不要再反抗了吧。”慧言拉扯著她往文少傑的方向走,“殿下要怪罪,慧言也認了,奴婢不能放任殿下涉險!”


    “殿下!”方威被文少傑纏住抽不開身,朝齊薑喊了一聲,就不再留情,刀刀奮力朝文少傑要害攻去。


    齊薑被慧言拖了兩步,神情一厲,揮袖亮出貼身的短劍,不管不顧地朝兩人相牽的手臂砍去。慧言大驚,立刻鬆開了手。


    “都住手!”


    齊薑持劍而立,風雨裏一身狼狽卻凜然尊貴,耀目的移不開眼。文少傑心底震動一瞬,立刻被方威打落了佩劍。


    她清亮的水杏眼底是睥睨眾生的倨傲,淡青衣衫立在牆頭就是一竿無法摧折的翠竹。這是皇家鳳女不容冒犯的威嚴。


    “大齊的嫡公主,是爾等說逼迫就能逼迫的麽?”她的嗓音還是那樣清脆動聽,裏麵的威勢卻分外銳利,“即使是打著為本殿著想的旗號……也看看


    自己配不配!”


    風大雨狂,傾城的少女按著她的短劍,一字一句地嘲諷道:“大齊受命於天,本殿是先皇親自教養的‘鳳女’,爾等區區賤民,也敢質疑本殿?”


    沒有人答話,除了雨聲就隻剩下慧言的低泣。文少傑僵直了背脊,第一次覺得,這位公主殿下不是自己可以企及的。


    齊薑的劍遙指雷州,笑的肆意而灑脫:“本殿信他!”


    她信了,就容不得旁人不信!


    “轟——”


    “轟——”


    “轟——”


    齊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天。渭城岌岌可危,所有的百姓都被軍隊護送北上,麵對這座空城和兩個逼迫她的人,她站在城牆上,用不知道哪裏來的信


    心說著信任江樵。


    然後江樵就真的做到了。


    她劍尖所指之處,猶如雷霆天降,聲聲巨響之間,是燦如朝陽的銀光。


    洪水退了。


    齊薑抿著櫻唇轉身,留給旁人的背影還是那麽尊貴高傲,玉白的臉頰卻不聲不響滾下兩行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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