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悅兒,快吃飯!”徐梅姑被古悅人拿筷子東戳西點得心煩意亂。孟夏時節,蒼蠅自是少不了,古悅人這幾日練挾蒼蠅練上癮,無論走到哪兒都拿著雙竹筷,到處亂撲,連睡覺也不閑著。平時也就罷了,大夥兒吃著飯他也不閑著,一雙筷子挾了蒼蠅再吃飯——雖說他半天也挾不到一個,可叫人看得食不下咽。


    徐梅姑清楚他的脾氣,癡迷上一件事,都能著魔。沒等她的話落地,忽聽古悅人一聲驚唿:“挾住了!我又挾住一隻!”筷尖上果然夾著一隻蒼蠅。不過他用力過猛,已被他夾扁了。原本味同嚼臘的婁文玉,見此一陣反複,忙掩著嘴,跑出門去。其他人更是吃不下去了。


    “小悅兒!”徐梅姑真的生氣了,可古悅人正得意,顧不上奶娘臉色鐵青,見有一隻蒼蠅在湯碗上打轉,急忙伸筷去挾。忽然“劈啪”一聲,他的筷子沒挾到蒼蠅,倒被穀尋崖的筷子挾住了。


    穀尋崖板著臉道:“要練功就專心練功,要吃飯就專心吃飯,一心怎能二用!”“可是,我要抓到一百隻,二二哥才會教我。”古悅人反駁:“我得快快抓才行。”“那你抓了幾隻了?”“加上剛才那隻,才七隻。”古悅人心虛地低聲道。“三天才抓七隻?”穀尋崖冷笑道:“你是怎麽抓的?”“就這樣抓呀。”古悅人用筷子比劃著。“象你這樣抓,半年也抓不到一百隻。”穀尋崖輕篾地道。“那要怎麽抓?”古悅人不服氣地道。


    穀尋崖不語,驀地屈臂一轉,象螳螂捕蟬般突然彈出。別人隻是一眨眼,一隻蒼蠅已被他挾在筷尖。那蒼蠅居然毫發無傷,不斷地振動著雙翅,嗡嗡叫著,卻如落蛛網,怎麽也掙脫不了。他雙筷一鬆,那蒼蠅“嗡”地一聲飛出去,可還沒飛出半尺,穀尋崖手腕翻轉,又輕輕鬆鬆地將它挾住。


    如此反反複複,不到半刻工夫,他已變化十幾種手法,次次一挾即中。那蒼蠅始終未飛出他的控製。當他最後放飛時,那蒼蠅仍是毫無損傷,眨眼飛得無影無蹤。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好啊!好啊!”古悅人拍手笑叫:“二二哥,你教我!我就學這個!”說著,他拿著筷子一陣亂舞。


    “你真想學?”穀尋崖問。古悅人點頭如搗蒜。穀尋崖將筷子“啪”地一擱,道:“那你先去換雙筷子來。”古悅人樂不可支地跳起來,跑去取了雙筷子來,雙手捧上。穀尋崖卻不接,命令到:“坐下,吃飯!”“啊!”古悅人驚詫地張著嘴,合不上。


    穀尋崖視而不見,站起來,冷冷道:“抓不夠一百隻蒼蠅,別來找我!”說著轉身走了。古悅人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嘴撅得半天高。雖然滿心不悅,可他已漸漸明白穀尋崖的脾氣——他說過的話絕不會隨意更改!


    簡府的後院是個花圃。時值夏初,蝴蝶、蜜蜂在花間穿梭往來。古悅人站在花叢中,揮舞著筷子左撲右竄,又跳又叫,象個猴子似的不肯安靜片刻。他一連幾天抓不到蒼蠅,就纏著穀尋崖教他速成的法子。穀尋崖就讓他來這裏先練習挾蝴蝶、蜜蜂。蝴蝶好抓,他抓了幾隻後,就不耐煩了,開始挾蜜蜂。


    穀尋崖坐在不遠處的一座涼亭下,用那把從不離身的匕首刻著一塊木頭。忽聽古悅人大叫一聲,他抬頭看時,隻見他捂著臉又跳又叫,飛身撲到他麵前。他的身形輕盈,若流螢掠過花梢。拿開古悅人的手,隻見他的左頰紅腫了一片,想是叫蜜蜂蜇了,不禁莞爾。


    古悅人本是漫不經心地挾著蜜蜂。蜜蜂較蒼蠅個大,飛得也慢。他本以為輕而易舉,手到拈來。未曾想到蜜蜂有毒刺,一下沒挾住,反倒被它撲到臉上,狠狠蜇了一下。又痛、又怕、又惱、又煩,一見穀尋崖就忍不住委屈得要哭。穀尋崖忙從懷裏掏出藥來給他擦上。藥的清涼將火辣辣的腫痛壓了下去。


    穀尋崖笑道:“你以為蜜蜂也是好挾的嗎?功夫沒有一朝一夕練成的!”“那二二哥教我個法子,學得快一點!”“欲速則不達。”穀尋崖鄭重地道:“武功是靠日積月累,還要能吃苦。你這樣隻怕到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那我要練到什麽時候啊?”古悅人絕望地道:“二二哥,你教我個快一點的法子嘛!二二哥——”拉著穀尋崖的手搖晃個不停。


    穀尋崖無奈地搖搖頭,道:“好了!我就教你最簡單的辦法吧!”“二二哥最好!”古悅人眉開眼笑。穀尋崖道:“別高興得太早!還要看你悟性如何!”說著手按住他的肩膀,將他的雙腿踢開,道:“雙腳齊肩,下腰,肩不要晃!”古悅人驚奇地道:“二二哥,這不是紮馬步嗎?師父早教過了!”“少廢話!”穀尋崖道:“左手平伸,掌心向上。”古悅人照他的話做了。


    穀尋崖將一塊飴糖放在他左手的手心上。古悅人喜滋滋地道:“二二哥,還有糖吃!”說著就要往嘴裏送。“伸直!”穀尋崖輕斥,一壓他的手腕,他就再也動不了分毫了。“二二哥,這是幹嗎?”古悅人不解地問。“別問,隻管紮你的馬步!”穀尋崖說完退出幾丈開外,不即不離地盯著他。


    此時正是百花齊放的時節,蒼蠅四處亂飛,再加上古悅人的手上有招惹蒼蠅的飴糖,所以不出半刻鍾,就引來五、六隻蒼蠅在他手邊飛旋打轉。古悅人聽了穀尋崖的話,老實得不敢動一動,死死地盯著那些蒼蠅飛來飛去。穀尋崖道:“你的筷子呢?蒼蠅飛到你眼皮底下了,你還等什麽呢?”古悅人這才如夢初醒,急忙伸出右手中的筷子去挾。


    他牽一發而動全身,右手伸出來,左手就跟著一陣晃動。那些蒼蠅機靈得很,他稍有動靜就立刻飛得遠遠得,古悅人紮著馬步任他抻長了胳膊也夠不著了。可他一放下筷子,那些蒼蠅就又被他手中的甜味吸引迴來。他再抬手去挾,蒼蠅又飛遠了。


    如此數次,徒勞無獲,四肢卻已酸麻起來。古悅人隨師學藝,師父本來也不是很用心教他。他雖好學,但性子又急,不肯下苦工夫練基本功。這紮馬步一類的功夫雖練過,卻不紮實。初站還不覺得如何,時間一久了,雙腿也顫,手臂也抖,左搖右晃地站立不穩。


    穀尋崖見他才站了不到半個時辰,就開始支持不住了,不禁暗自搖頭歎息。古悅人又咬牙強撐了盞茶工夫,實在撐不住了,一跤坐在地上,哭喪著臉道:“二二哥,我不行了!”“才多一會兒就不行了?你基本功是怎麽練的?”穀尋崖道。“抓蒼蠅跟紮馬步有什麽關係?”古悅人不服地道。“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你師父沒對你說過嗎?”穀尋崖冷冷道:“飛在你手上的蒼蠅你都挾不到,還談什麽接暗器!”“師父說悟性高的人不用練那些死板的套路。”古悅人道。


    “什麽屁話!”穀尋崖薄怒道:“接暗器可不隻是手疾眼快就行了,步法、身形也要配合得天衣無縫,才能做到百無一失,手到擒來。除此之外,手上的勁力也是不容輕忽的。暗器中不乏大個的,你手指的力道若不及,硬接暗器就無異於送死。”說著將一根三尺長的竹竿遞給古悅人,道:“你將它夾在兩指中間。”


    古悅人依言,以食中指夾住竹竿。穀尋崖讓他平抬手臂,舉手一彈竿梢。看似輕盈的一彈,古悅人卻覺得竹竿在指間震動不已,竟爾夾不住,那竹竿被彈起尺餘。穀尋崖伸手接過,冷冷道:“你就這樣去接暗器的話,不知要死多少次了!”“二二哥,那我是不是學不成挾蒼蠅了?”古悅人心中一急,幾乎要哭出來。“別提挾蒼蠅了,你還是從頭練起吧!”穀尋崖道。


    “我不要!”古悅人急道:“那要練到什麽時候啊!”穀尋崖不答,將竹竿往手中的匕首上輕輕一按,隨著一聲輕響,那竹竿就斷為兩截。竹子最是堅韌,那根竹竿足足有手指粗,一般的快刀想要齊齊斬斷也要用力砍才行。可穀尋崖隻是輕輕一壓,它就斷了,斷口整齊。那匕首之利,可見一斑。古悅人驚奇地道:“好快的刀子!“


    穀尋崖問:“這把匕首夠鋒利了,用它來砍你的手,會怎樣?”古悅人下意識地握緊雙手,道:“會斷。”穀尋崖微哂,也不說話,突然頭也不迴地將匕首向後拋出去。他身後三丈之外有一口大缸,是平日積雨水澆花用的,現在缸裏還有滿滿一缸水。


    匕首劃過一道耀眼的光,“咚”地一聲紮進水裏。匕首拋出去之後,穀尋崖的人也象一道飛虹急退出去,匕首剛入水他人也趕到了,“唰”地一下將手插進缸裏。再抽出手時,他的雙指間夾著那把匕首。刀先人後,刀剛入水,他人已到,探手撈起,連衣袖也不曾濕,當真快得令人匪夷所思。古悅人已見識過了匕首的鋒利,他卻是夾住刀刃,稍有一慎,這手指就不保了!


    穀尋崖慢慢走迴來,抽出匕首,他的手指上隻留下一道白印,對古悅人道:“想要彈無虛發,指間不說要有千鈞力,但至少也要有幾十斤。否則就別妄談暗器高手。”古悅人頗為瀉氣,道:“那我要練到什麽時候才能象二二哥這樣?”“你可知道單隻練挾匕首,我就練了三年。”穀尋崖平淡地道。“三年?”古悅人隻覺得暗無天日了:“那麽久?”“單單是久還不可怕,為了練這一手絕學,我的手指有好幾次險險斷了。你看到上麵的傷疤了麽?”穀尋崖抬起手。


    古悅人湊到近前,才發現穀尋崖的手上布滿了傷痕。雖然大多都很淺了,隻是隱約的痕跡,但有幾條仍很清晰,不由得揪緊了心:“二二哥,你一定很疼吧!”看他皺緊眉頭,似乎是感同身受。


    穀尋崖輕笑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練功本就是件苦事。哪一位武林大師是輕易得來?”“那我要練挾蒼蠅也要學挾匕首嗎?”古悅人苦著臉道。“真要練的話,你學不學?”穀尋崖反問。


    “我學!”古悅人毫不猶豫地道:“二二哥能學,我也能要學!我要象二二哥那樣本領高強。”穀尋崖笑道:“我的本事你都可以學得會,隻要肯吃苦。但挾匕首嘛,不必學了。”“真的?”古悅人雀躍地道。“習武之道未必隻有一途。隻要你肯聽我的話,也不必花三年之功,也能練到我的修為。”“當真!”古悅人迫不及待地道:“我聽!我聽!二二哥你快教我!”


    “既然聽我的,那就照我方才教你的,紮好馬步。”穀尋崖道。古悅人這次不再馬馬虎虎,一本正經地紮起馬步。穀尋崖又將飴糖放在他掌心,道:“學武最忌心浮氣躁,挾蒼蠅也是此理。你之前之所以挾不到,隻是你不知其中決竅,隻是一味地以挾為挾。習武之道,講求‘至射為不射’。當你眼中無蒼蠅時,那就是你挾蒼蠅的最佳時機。懂嗎?”古悅人迷茫地搖搖頭。


    穀尋崖耐心地道:“你眼中有蒼蠅時,蒼蠅眼中也有你。所以當你撲過去挾時,它已先一步飛走了。要想百發百中,首先就要做到眼中無蠅。你不見它,它也就不見你。就象方才它們飛到你手上一樣。”“可是我要是眼中無蠅了,還是挾不住蒼蠅啊?”古悅人迷惑地道。


    穀尋崖笑道:“眼中無蠅,可不是要你心中也無蠅。你最終是為了挾蒼蠅而視而不見。但蒼蠅眼中已無你了,這豈不是你出手的最佳時機嗎?”“可是我一動,它們就飛了啊!”古悅人苦惱地道。“那就要看你的出手夠不夠快了!挾蒼蠅看似是一件輕鬆的事,卻要你手、眼、心並用,磨練耐性,可不是輕易就能練成的。既要手疾眼快、心思慎密,對步法身形也是一種磨練,更要多練才能熟能生巧。”穀尋崖循循善誘地道:“我有一套心法,你可以配合著練習,對你大有益助!”


    “快說,快說,二二哥!”古悅人急不可耐地催促。穀尋崖輕笑道:“你聽著:‘心如止水雙眼空,馬步穩紮挺若鬆。念似流雲意為先,一俟出手快如風。’你要摒棄雜念,身形不動,但心要機警,看準時機,毫不猶豫地出手,更重要的是出手要快!你照我說的,來練一練。”古悅人點點頭。


    穀尋崖退後幾丈,遠遠注視著他。古悅人這次似是領悟了要領,一直挺立不動。那蒼蠅已在他手邊盤旋了許久,見他絲毫不動,就放心地落下來。古悅人小心翼翼地緩緩抬起手,瞄準蒼蠅,猛然出手。


    這一次居然一挾即中。古悅人喜不自勝,衝穀尋崖舉起筷子,大叫:“抓住了!抓住了!二二哥,我終於抓住了!”穀尋崖會心地一笑,道:“孺子可教。照我教的繼續練。”古悅人一擊得手,興奮不已,正躍躍欲試。


    穀尋崖悄悄退迴涼亭下,繼續用匕首刻著手中刻了一半的木頭。古悅人不知疲倦地反複練著。他十次中也能中兩、三次,每中一次,就衝他大喊大叫。漸漸練上了癮,也越來越得心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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