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呂宋島。


    暗沉的夜色中,傷痕累累的組合巨人在大地上奔馳。


    組合體機甲的駕駛艙分布在其肢體的不同部位,此刻,位於頭部附近的駕駛艙中,身著紅色駕駛服的少年正在微微喘息。


    他的駕駛服背部,和整個座椅連接在一起。


    與堡壘都市那些機甲使用的“座椅共鳴模塊貼合感應技術”不同,這台機甲的座椅部分,向外伸出數個軟管。


    那些軟管嵌入了駕駛服中,與駕駛員的背部相連,由十二根粗大鋒利的鋼針,一根根釘進駕駛員的脊柱。


    每當戰鬥顛簸發生,數根軟管就會瞬間抽迴,將駕駛員直接拉到椅子上,以防戰鬥影響到駕駛艙,折斷這些軟管,導致軟管中的共鳴藥劑潑灑出來,切斷供應。


    而這些座椅的名字也十分貼切——循環椅,座椅中數公斤的共鳴藥劑,幾乎完全參與了駕駛員的新陳代謝,每次長時間駕駛後,駕駛員體內的共鳴藥劑濃度之高,都會讓人懷疑他們流的是血還是這些合劑。


    此刻,紅衣的少年伸出手,摘下駕駛服的頭盔,想要唿吸些許新鮮的空氣。


    但悶熱的駕駛艙裏隻有充滿金屬鐵鏽味道的汙濁氣息,而他感覺自己的肺部隱隱發悶。


    少年忍不住悶咳兩聲,他拂開額頭被汗水粘住的亂發,揉了揉濕潤的眼角。


    駕駛服的白色手套被蹭上了鮮紅的痕跡。


    少年看了一眼那染上的顏色,沒有在意,而是在頻道中問道:“大家都還好嗎?”


    “還好。”


    “咳咳……沒問題。”


    “我,我還行。”


    “……”


    組合巨人身體不同部位的駕駛員們紛紛迴應。


    穿著紅色駕駛服的少年吸了吸鼻子,感覺眼眶有些發酸。


    “大家,都是好樣的!”


    少年心潮澎湃。


    他們都是同期訓練的見習機師。


    新馬尼拉堡沒有機甲學院,他們隻有一台機甲,沒有開設學院的必要。


    因此,所有駕駛員們都是在馬科斯家族的一處私人宅邸接受訓練。


    他們被分為五人一組,每天都在接受針對同一台機甲的適應、操作以及協調訓練。


    而其他時候,學員們則在學習馬科斯總統為他們定製的文化課內容,了解馬科斯家族多年以來對呂宋島的大恩大德。


    學員們的心中充滿感激,在這裏,他們有充足的食物、舒適的住所,而他們的家人也都得到了一份不菲的補貼,讓他們不會餓死。


    盡管他們早就被告知自己的命運——駕駛波魯吉斯,隻有死路一條。


    但那是波魯吉斯啊!


    能夠登上波魯吉斯,為保護馬尼拉堡而戰,是無上的榮譽!


    每一位駕駛員都看過總統提供的那些資料,舊時代,波魯吉斯便象征著自由的力量,是他們父親那一代就曾知曉的傳奇,是代表人民與抗爭的奇跡武器!


    而且,在得知他們被選為駕駛員後,棚戶區的每一位鄰居,都用感激的目光看向這些孩子,鼓勵、支持著他們,向他們獻上無數讚美與不息的掌聲。


    少年還記得,在他被軍方帶走前,那個在花街工作的美麗大姐姐,甚至在他的耳邊輕笑著低語了幾句不足為外人道的話,讓血氣方剛的他麵紅耳赤。


    所有人都很高興,包括他自己。


    隻有他的生身父母,淚眼婆娑。


    他明白,父母愛他,他們竭盡全力讓他活下去,永遠會省出自己的飯給長身體的他,他們希望他能繼承他們的崗位,得到穩定的配給。


    但在少年看來,那不叫活著。


    躲在暗無天日的堡壘城市下層,靠著重體力活或九死一生的探索續命,怎麽能叫活著?


    年輕的心中,永遠有著改天換日的淩雲壯誌。


    他要成為波魯吉斯的駕駛員,他要帶領大家擊敗怪獸,他要拯救所有人!


    他甚至堅信,自己能從十死無生的駕駛中活下去,永遠駕馭這台鋼鐵巨人!


    想到這裏,少年決定給所有人打氣,他在頻道中大喊:


    “大家,還記得駕駛資料裏的那句話嗎?一齊喊出來!人——


    “必將戰勝,獸!”


    四個聲音在頻道中一同怒吼,有男有女。


    “是的,有信念,才能戰勝他們!”


    少年怒吼道,波魯吉斯的奔跑速度都更快了一些,巨大的機甲在大地上飛馳,將腳下的路麵、部分附近的房屋全部摧毀。


    不過紅衣少年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單獨頻道,對駕駛員中的一人說道:


    “‘一平’,你還好嗎?從剛剛開始你就沒有說話,怎麽樣了?”


    頻道中沉默了一會兒,一個稍微年長,也更冷靜的聲音響起:


    “‘健一’,我很好,專心駕駛。”


    紅衣少年沉默了一會兒,歎息道:


    “‘一平’,對不起,我知道……其實你才應該是‘健一’,你在各項訓練裏都比我更加優秀,我……我搶了你的位置。”


    “……”


    組合體的另一個駕駛艙內。


    一個身著藍色駕駛服的青年聽著頻道裏少年誠摯的道歉,苦笑了一下。


    他暫時閉麥,再也忍不住胸中的氣悶,放聲咳了好幾下。


    殷紅的鮮血噴濺在控製麵板上,藍衣青年伸手隨意擦去,而後深唿吸一下,平複自己的聲音。


    他打開麥克風。


    這一瞬間,心頭的悲涼、痛苦與隱約的怒意幾乎不受控製。


    他想大聲對那個幼稚鬼說不要再叫他‘峰一平’了,你也不是什麽‘剛健一’。這些來自動畫片的代號毫無意義,隻是舊時代一個吃了兩顆核彈的罪惡民族對力量的向往,催生出的yy產物。


    馬尼拉堡每一個得到這些代號的人全都死了,死得十分“炸裂”,他們的屍體都是被清潔人員從駕駛艙裏鏟出去的——就是他們現在坐的駕駛艙;


    他想告訴對方,誰穿什麽顏色的製服毫無意義,反正大家都是要死,讓年紀更小的你扮演主控位的“剛健一”,是因為你最愚蠢愚昧、熱血幼稚,也因此能夠承受最大的痛苦,最好控製,遠比他這個軍官家庭出身的少年好控製;


    他還想告訴對方,自己出現在這甚至不是因為適合駕駛機甲,而是家中長輩得罪了馬科斯家族成員,因此自己才被推出來送死,作為一句警告:不想失去你們家的另一個下一代,就臣服!


    但這些話在他的腦海中如風暴般盤旋了幾圈,最後又歸於沉寂。


    還有什麽意義呢?


    都要死了。


    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五個短命鬼,此刻最是相依為命。


    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大家都要一齊度過生命中最後的時光。


    而紅衣少年那雙炯炯有神的,少年人特有的,仿佛永遠燃燒著希望的眸子,浮現在他的腦海。


    那是半年前他被強行架到訓練宅邸時,第一次看到對方的記憶。


    那個礦工的兒子站在他麵前,向著因絕望癱倒在地,尿了一地的自己伸出手,說:


    “你好,我是‘剛健一’,以後我們就是夥伴了!”


    ……


    青年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堅定地說道:


    “健一,不要這麽想。


    “你比我更適合成為隊長。


    “帶領我們走向勝利吧。”


    這句話並不是私聊,而是在公共頻道說的。


    緊接著,頻道中響起了其他人的聲音:


    “是的,健一,我們一起加油吧!”


    “我們會擊敗怪物的!然後迴去!大家一起迴去!”


    “我們沒問題的!我們來保護大家!!!”


    而得到峰一平代號的青年,靜靜地聽著頻道中的聲音。


    聽著這些拾荒者的孩子,女仆的孩子,礦工的孩子與罪犯的孩子的話。


    他的嘴角也帶上了一絲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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