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不伍似乎看出無善心裏所想一般,微微歎了口氣道:“作為一國之君,可以說是站在山巔之上。百姓從山腳上仰望,自然覺得國君高大威嚴,可一路沿山而上的艱辛,非親曆的人不能體會。而一旦站在山巔,高處臨風,自有清寒。”


    無善聽著狐不伍的話,不知為何內心的局促不安消散了許多,或許是狐不伍的話起了作用,或許僅僅隻是自己原先思慮過多。


    狐不伍原本隻是想要說出叫無善三人來敘話的原因,卻不知哪一句話引起了無善這麽大的情緒波動,現在見他已經慢慢平靜下來,就又進一步問道:“其實這一次將你們三人叫來,是想要仔細詢問一番,當日到底是何衝突,讓吉備竟然帶著甲士圍住商鋪呢?”


    無善聽見狐不伍的問話,不由心裏吃了一驚,自己本以為狐不伍已經知曉其中情事,叫自己三人來不過是稍微囑托一番,沒想到狐不伍根本還未了解內情,此番叫自己三人前來正是為了此事。但一想到狐不伍已經聽狐吉備說起過這事,自己不知道狐吉備如何說辭,若是照實情說出,隻怕既讓狐不伍下不來台,自己又有開脫或是挑撥離間的嫌疑。


    想到這裏,無善便又開口道:“昌君容稟,請允許我再講一個故事吧。”


    狐不伍聽到無善又要講故事,想到之前的那個故事,心裏就明白過來大概又是無善不便直言的話,便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當初我與小雅從沮國邊境想要跨過百狄部趕往原州時,曾經遇到過一些當地的百姓。他們告訴我們說,在中原與百狄交界的山中,有一種渾身黢黑的狸貓,尖牙利爪,狡猾淫黠,就算是在白日,也敢在街上抓撓過路的婦人。”


    “盡管對於這種狸貓的怨恨之聲不絕,但百姓之中卻沒有敢於公開捕殺的,隻敢在暗地裏罵上兩句,因為在當地的傳說之中,這一種狸貓的怨心極強,是能夠將百姓詛咒而死的。”


    “正是有著這樣的原因,狸貓的膽子越發得大了,甚至於在大貓的帶領之下,成群結隊襲擊過路的商旅。長此以往,商旅都不再經過狸貓所在之地,於是就乘舟沿大河而上,借以避開狸貓的侵襲。”


    一邊的炎雅和修廉算是聽明白了,無善是以狸貓比作狐吉備,一顆心就又懸了起來。之前狐不伍問昌都宮與梁宮的時候,無善隻是以兄弟作比,如今可是把昌國世子比作沿路襲擊商旅的惡靈一般的存在,不知狐不伍又會作何感想。


    狐不伍聽無善說完,臉上的表情很是嚴肅,良久之後才開口說道:“照如此說來,那狸貓實在是有可恨之處的,但說到底,也還是山野之靈啊。無善認為應當怎麽辦好些呢?”


    狐不伍的神情依舊嚴肅,要不是無善三人都明白狸貓即是狐吉備,狐不伍仿佛真就隻是苦於狸貓為害,向無善認真地請教意見一般。


    無善見狐不伍問起,此時話題已開,已經容不得推拒了,便迴答說:“遭受狸貓所害的地方是有限的,狸貓所居住的地方也是有限的,雖然不能捕殺,但可以圈定界限,好好教養。”


    狐不伍苦笑了下,心裏想著無善真是敢說,反過頭來一想,自己對於狐吉備的事情也多多少少有所聽聞,隻是實在不能夠下定決心去做什麽,便岔開話題道:“不談這個了。我在宮中的花園裏設了酒宴,我們現在就過去吧。”


    無善見狐不伍已經明白,卻閉口不談這件事情,知道狐不伍自己有所決斷,不好再說什麽,就和炎雅修廉跟隨在狐不伍身後,往宮內的花園而去。


    雖然此時已是三月初,但宮內的花園卻並沒有多少姹紫嫣紅的場景,反倒有些冷清。


    花園內上位排著一個坐席,麵對著下位的三個坐席,倒是與中原的禮製不同。


    宮內的四名侍女正候立在四個席位邊,每個席位上都有一雙玉箸,幾個盛著吃食的青銅盤,每個盤上都蓋著頂蓋,每一名侍女手上都拿著白玉酒壺和白玉杯。


    狐不伍走到上位坐下,抬手示意無善三人也坐下,而後對著身邊的侍女擺擺手,侍女便將酒壺和玉杯放下離開,其他三名侍女見了,也如法炮製離開。


    就聽狐不伍道:“我向來習慣於自飲自食,你們三位也勞駕自己動手了。”說完就將幾個青銅盤的頂蓋揭開,頓時陣陣香味散布滿整個花園,狐不伍也不顧無善三人,先拿起玉箸吃了起來。


    無善三人嗅到那香味,都不覺食指大動,也都揭開各自麵前的青銅盤頂蓋,拿起玉箸或急或緩地吃著。


    昌國的吃食與中原不同,中原偏於清淡,飲食之間往往是清風徐過,昌國的卻是不同些,飲食講究酣暢淋漓甚至於大汗淋漓,隻不過無善三人之前寄住在縣庭之中,豐文考慮到無善三人的飲食不同,才按照中原的口味來,等無善到了昌鹹集,管事又是知道無善三人的。


    直到現今三人接受狐不伍的飲宴,才發覺昌國的食物竟然是如此的熱辣,雖然酣暢,卻是受不住的。


    狐不伍見到,哈哈大笑道:“是我欠缺考慮了。”說完就斟了一杯酒,對著無善三人遙遙一敬,便獨自飲盡。無善三人見到,便也各自斟了一杯,對著狐不伍迴敬之後飲盡。


    哪想到昌酒對於昌食而言,更是熱辣,三人不禁心內苦笑,卻還是覺得飲食盡興。


    等狐不伍將玉壺之中的酒飲盡後,已經很有些醉意,無善三人之中又以無善喝得最多,因此也就醉得最為厲害。


    狐不伍看著席上的青銅盤,用玉箸敲了敲,而後似乎有感而發道:“我聽說梁丘內有一個鼎園,不知道無善你有沒有聽說過。狐氏的先祖曾經到過梁丘,說那裏設置了大夫守園,大門是掛鎖的,就為了幾隻破鼎。可在我看來,這不是和我們麵前的盤子是一樣的麽?”


    無善聽見,就站起身來,搖了搖手道:“不一樣,不一樣,昌君這麽說可就錯了。”


    “錯了?”狐不伍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看著無善反問道。


    “是錯了。這小盤子是裝吃的,這麽小,可是那九鼎,都是千鈞之重。武王立梁,置九鼎,那是在鼎園安置了天下啊。把天下鎖著,派了專人看著,哪能說是破呢。”


    “有道理,有道理,那可真不是小破盤子能比的,那可是天下啊,”狐不伍拿著手指在虛空指指點點道,“我在想啊,如果昌國要重鑄九鼎,你覺得可不可能呢?”


    無善聽狐不伍這麽問,就笑起來說道:“那是不可能的。當初武王可是采集了天下九州的青銅,加上原州的金屬礦,這才鑄成九鼎。昌君若是要鑄造九鼎,那得拿著其他九州的青銅,加上濮州的金屬礦冶煉,這樣子才算九鼎啊。”


    狐不伍聽後,點了點頭,又搖搖頭道:“那就沒辦法啦,我做不到啊。濮州的金屬礦倒是不難,昌國就占著小半個濮州啦。番州、淮州的青銅倒也好說,派多一點人去取來就好了,其他各州的就難啊,道路遠不好說,采集也是費時費力,關鍵是人家也不答應啊。”


    無善這時就伸出手來,對著狐不伍豎起大拇哥道:“昌君果然是識時務的人啊,難怪百姓稱道,說你是明君啊。”


    狐不伍這時候就有些不好意思道:“哪裏哪裏,我雖然勤奮,但還是夠不到明君的級別的。”


    炎雅和修廉雖然也是有些醉意,但聽到無善和狐不伍的話還是一陣陣發愣,這哪是一個謙虛的少年和明理的國君啊,分明就是兩個互相吹捧的醉酒男人嘛。


    可狐不伍似乎還不罷休,已經走上前去抓住無善的手,然後問道:“無善啊,你是從梁丘一路過來的人,知道從這裏去梁丘有多遠吧。你覺得,如果我帶著人去梁丘看一看那九鼎,好不好啊?”


    無善聽見,冷汗一下子冒出來了,酒也一下子去了大半,這時候就退開一步,對著狐不伍一禮道:“昌君啊。梁丘距離昌都太遠了,距離衛國倒是很近,何況若是昌君帶著人去梁丘,左邊有好幾個國家,北麵也有好幾個國家,無論怎麽走,都是繞不開的啊。”


    狐不伍聽無善這麽說,訕笑了笑道:“不能啊。我這是開玩笑呢,哪能真的就去梁丘了呢。道路遠不好走不說,昌國內的事情也甩不開啊。”


    無善此時再見狐不伍,完全沒有什麽醉意,整個人雖然臉色潮紅,卻是神態自若,想想剛才自己的話,除去不太禮貌的那些外,其餘都沒有什麽,不禁又是一身汗出來,酒就完全醒了。


    接下來,狐不伍就再不提中原的事情,隻說一些昌國坊間的傳聞以及年慶節慶之類的事情,在帶著無善三人繞了繞昌都宮後,便派了馬車將三人送迴昌鹹集去了。


    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狐不伍幽幽歎道:“看來這鼎,還真是不能輕易問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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