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先生來到,未及遠迎……”木青的話尚未說完,就被雲蒼子打斷。


    “老頭子住在山裏,鄙俗得很,士卿家族那些客套的雅話我就不聽了,”雲蒼子說到這,話鋒一轉,緊盯著木青的臉,“如果老頭子隻是大雪封山,找不到吃食,來上卿府做客,不知道上卿大人願不願意接待?”


    “先生能來,是木某的榮幸。”木青的話語不見絲毫的慍怒和抵觸,眼神之中也沒有多大的變化。


    “不說吃的了。老頭子這次來,還真的是有事要說。”雲蒼子突然一改之前的不屑神色,語氣凝重,再不見話鋒譏諷。


    “不知先生所為何事?”木青並未因雲蒼子話語的反差而改變自己說話的語氣和姿態。


    “或是為渠木,或是為息國,或是為夷越百姓,或是為天下蒼生,或是僅僅隻是為了一個木家,或是老頭子真的無所事事,溜達到渠木城來逛逛,”雲蒼子說完站起身來,木青也隨他站起,見雲蒼子一臉思索模樣地望著院中的樹木和白雪。


    “今年的春景真是不同啊,扼殺了多少生靈。”在突發感慨後,雲蒼子便不發一語,似在賞院中之景,半晌後突然開口,“此間不是說話的地方,不知內院是否方便?”


    “我帶先生去。”


    木青在前領路,始終半側著身子,老人此時把竹杖係在了腰間,原本不易察覺輕鎖的眉頭也舒展開來。那兩名侍衛仍舊守在不遠處,卻沒有跟隨進入內院。


    剛走進內院,就見院中有三個少年在玩耍,一邊的廊簷下一個雍容華貴略施粉黛的嬌美女子身披狐毛大衣倚靠在柱邊觀望玩耍的少年,身後兩名年輕的侍女佩劍分立兩側,手中拿著幹果木盤。


    見木青以仆從之姿領著雲蒼子進入內院,女子揮手讓兩名侍女退下,而院中玩耍的三名少年也都停下了玩鬧,驚異地望著這邊。


    “青芽不長,嚴冰飛霜;柔柔其情,手足含傷。”雲蒼子高聲唱道。


    領路的木青停下腳步,女子的柳眉蹙起,院中三個少年則一人含慍,一人深思,一人仍然如常。空氣一時幾乎凝固。


    木青最快反應過來,繼續領著雲蒼子穿過長長的簷廊直奔內院主廳,女子在望見自己丈夫的神情後蹙起的柳眉慢慢舒展跟在身後,那三名少年則沿著另一邊的迴廊先一步向主廳走去。


    那一名深思的少年揮退了主廳內的仆從,又拉了拉那名慍怒少年的衣袖,看了看一臉平靜的少年一眼,等候著自己父親和母親領著那個一眼就能看出奇怪和不尋常的老頭過來。


    “你們三個小兒自己去玩吧。”木青對著三個向著自己行禮的兒子不鹹不淡地說了句話,又別有深意地看了深思少年一眼,而後恭敬地請雲蒼子先入主廳。


    雲蒼子看著麵色各異的三個少年,突然頗有感慨道:“小孩子啊,活潑好動,多看一看也好,一起進來聽一聽吧。”


    原本轉身要走的三個少年又迴過頭來,以征詢的目光望向自己的父親。


    “先生,事關重大……”木青望向了雲蒼子。


    雲蒼子隻是擺了擺手,一句話不說走進了主廳。


    “那你們三個就一起聽一聽吧。”說話的聲音輕柔溫婉,正是上卿夫人息柔。


    在感受到自己夫君略帶責備的目光時,她吐出舌頭調皮地一笑,比自己的夫君先一步走進主廳,而木青在以目光警告了三個少年之後,也走入主廳之中,在他剛踏入主廳,那三個少年就雀躍著湧進主廳。


    木府內院主廳。木青讓老人坐在上位,而後是右首的自己,再是息柔,左側則分別是長子木益、次子木宣、少子木無善。


    “對於我剛剛的幾句唱念,不知三位公子覺得如何?”雲蒼子坐定,不說自己所來的大事,反而似乎對三個少年很有興趣。


    一聽到這個問題,木青和息柔都是一愣,沒想到雲蒼子會直接開口相問,反倒是那個慍怒少年不顧禮儀地率先開了口:“老兒你一把年紀,本應該尊一聲老,卻不想專門好嘲弄別人來取樂的,偏偏你的年紀擺在這兒,反而讓人不能發火。”


    木青一聽這話,氣得差點想要拔劍在手,息柔卻是掩嘴而笑。一個隱世的高人被說成倚老賣老的頑劣老頭,你沒見你父都恭恭敬敬麽。


    “這位少年,你是?”雲蒼子不惱不慍,言語輕鬆。


    “木益。”不等木青搭話錯開這個話題,木益便答了話。


    “不知道幾歲了?”


    “十七了。”木益像是炫耀一般地大聲說道。


    “哦,”雲蒼子輕輕應了聲,語氣就好像好學的學子對著自己的老師提問一般,“不知方才足下所言怎解?”


    原本內心有些怯懦的木益聽到“足下”的稱唿時,那些怯懦一瞬間煙消雲散,融化在“足下”這個把人抬得很高的詞裏。木青心中苦歎一聲,息柔卻頗覺有趣。


    “這‘青’字是影射我的父親,‘柔’字是影射我的母親,像是冰啊霜啊傷啊的,說是玩笑都已經很過分了,難免會讓人覺得惡意中傷。”木益自顧自說著,完全沒看到父親製止的怒目。


    “啊,確實,經你這一說,原來我應景抒情吟詠的話,竟然還有這麽一層意思,實在是抱歉。”雲蒼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隨後向右手邊的木青夫婦拱拱手,木青連忙迴禮,息柔則微微頷首。


    “老兒還是講究的。”木益看著雲蒼子向雙親道歉,原本的勇氣開始膨脹。


    “豎子無禮太甚!”木青終於爆發了出來,整張臉漲紅,對木益大聲訓斥道,息柔見狀拉了拉夫君的衣袖。


    木益一下子從雲頭跌落深淵,耷拉下腦袋,再不敢開口說話。


    “先生勿怪,”在接收到父親眼神示意後,木宣行禮,開口替兄長解圍,“兄長心性耿直,不及深思,他本身就有些武人習慣,還體會不到先生所說的景,說話也粗陋了些。”


    木益聽到木宣的話,重新抬起頭來,隻是表情複雜,既有對木宣解圍的感激,也有對木宣把自己說成粗鄙的武人有些羞惱。


    “無妨無妨,大子真性情,老夫很是欣賞,”雲蒼子對於木益說的話毫不介意,接著捋了捋長須,目視著木宣,開口問道,“你是次子吧?”


    “是,小子木宣。”木宣一邊迴答一邊行了個揖禮。


    “不敢當,年齒幾何了?”雲蒼子謙虛應道,也不忘問木宣的年紀。


    “年方二八。”木宣恭敬地答道。


    雲蒼子含笑點了點頭,又把目光望向那個一直不動聲色的少年。


    “那個不說話的小兄弟,你的兩個兄長都說了話,你也來說一說罷。”


    木無善依舊是那副平常的表情,倒是不忘行禮,卻說出了讓人十分尷尬的話:“先生說的景,先生知道,我們知道,大哥不知道;先生說的情,先生知道,我們不知道;大哥說的影,先生不知道,我們都知道。”


    木益聽著自己三弟像是繞口令一樣的話,鎖著眉,木宣則瞧著雲蒼子的反應,木青既驚異於自己的小兒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也擔心衝撞了雲蒼子,息柔的反應倒是沒有什麽變化。


    “哈哈哈哈……”雲蒼子突然大笑起來,讓木宣和木青鬆了一口氣,也把鎖眉思緒飄飛的木益重新拉迴了主廳,“好了,三個小孩子可以出去了。”


    木益站起身來,依次對著父親和母親行禮,而後對著雲蒼子捏了捏拳頭,不待自己的父親發作嗬斥,就轉身跑出廳門,引得息柔掩嘴輕笑起來。


    木宣微躬著身子依次對著雲蒼子、父親和母親行了一禮,徐徐退出主廳,待到將要步出主廳之時才轉過身去。


    木無善仍舊是那副平常的神情,也不向雲蒼子行禮,隻是向父親和母親行了一禮,就退出主廳。


    “先生,兩位小兒無禮,我代為賠禮。”木青要向雲蒼子賠禮,卻被雲蒼子擺手製止。


    “不知小公子名諱,年幾何?”


    “說來有些好笑,那一年上半歲大旱,我生下幺兒,想到天地無情,就取了無善為名,沒想到下半歲風調雨順,年景愣是與往年無甚差別,我還想著是否要重新取名,隻是一直未曾決斷,至今年,已十四年了。”聽到雲蒼子問起木無善,息柔搶在了木青之前答話,在說些有的沒的的時候,讓木青十分無奈。


    “無善之名,由來很是有趣,不更改亦不妨事。木氏三子,可謂木氏三枝,都是一時之傑啊。”雲蒼子卻不在意息柔的囉嗦,頗有些感慨地發表了自己的觀點,而後將話題引入正事,“昨夜我曾夜觀天象,今春的大雪,不數日就能完全化解,隻是……”


    木青和息柔靜靜地坐著,等待雲蒼子把話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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