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壁櫥裏生澀、不純熟的第一次之後,慢慢演變成香川智久和藤堂靖在夜裏必修的功課。


    不隻是在浴室、臥房,精力旺盛的藤堂靖沉迷在香川智久身上的時間,簡直是全天候二十四小時不打烊;就連家中沒有使用的空房間、倉庫、庭院,都留下了倆人溫存過的痕跡。


    在藤堂靖小心翼翼的保護下,這樣的關係維持了一年多,兩個人的秘密一直都沒有曝光。


    如果說有人發現,那就是視香川智久為眼中釘的伊部詩織。


    藤堂和伊部是地方上赫赫有名的兩大世族。


    一個是大地主,一個是有名的建築商人,兩家曾經一起合作開發的事業,除了豪華別墅區的興建和主題遊樂園以外,就屬目前還在進行的是海邊度假中心的計劃。


    伊部家共有五位千金,年紀都和藤堂靖相仿,總是會趁著父親工作的機會,每年七、八月都會以避暑為由到藤堂家度假,連續三年都沒有一人缺席。


    炎熱的酷暑,在藤堂家充滿綠蔭的景觀庭院裏,一點容身之處都沒有。


    除了潺潺的水流和樹上的蟬鳴,那芬芳醒腦的清香乘風拂來。


    這一日,香川智久被住在藤堂家避暑的伊部詩織給找了去。


    她是伊部家的四千金,最小的姨太太生的,年紀和香川智久相同。


    香川智久知道伊部詩織喜歡藤堂靖,所以很討厭跟藤堂靖過從甚密的自己,除非是在長輩或是藤堂靖麵前,她是一句話、一個好眼神都不會給自己的。


    但是像這樣什麽話都沒有說,就被她劈頭賞了一巴掌的情況,對香川智久來說倒還是頭一遭。


    「你幹嘛打我?」


    由於伊部詩織是藤堂家的客人,香川智久即使是生氣,也不至於對她說話不客氣。


    「你給我聽請楚了,靖哥哥是我的!你最好離他遠一點!」


    「你憑什麽這麽說,靖是我的哥哥。」香川智久不甘示弱的表示。


    「你這個連父母親都不要的小孩,竟敢來搶我的靖哥哥!」


    「你亂講!我爸媽才沒有不要我,他們每個星期都會打電話迴來!」


    香川智久知道父母是為了追求夢想到美國念書,隻是把自己暫時交給藤堂夫婦照顧而已,盡管不能生活在一起,但是他們的關心問候卻從來沒有少過。


    「才不是呢!我爸講過,叔叔和叔母是同情你,又看在和你爸是朋友的份上才收你為養子;要不然,你就會被丟到孤兒院去,所以你應該像藤堂家的下人一樣住在偏房才對!」


    「你胡說!根本沒有那迴事!我姓香川,才不是藤堂家的養子。伯父照顧我是因為他和我爸爸是好朋友,才不是像你說的那樣!而且我爸媽一定會迴來接我的。」


    「隨便你怎麽說。總而言之,我隻是要告訴你一件事。你是男生,就算靖哥哥現在跟你很要好,每天都和你睡在同一個房間:可是等他長大了就會知道,跟女生在一起,比跟你在一起好玩多了,到時候你就搶不過我了。因為你絕對不可能跟靖哥哥結婚、也不可能幫他生小孩的;而且我爸說,建築商如果可以和大地主結為親家的話,對兩家都會有很大幫助的。所以說,我長大後一定會是靖哥哥的新娘。如果你不想被靖哥哥丟掉的話,你最好趁早收心,免得到時候哭哭啼啼,難看死了!」


    靖說他最喜歡我,一輩子隻要我的!


    香川智久好想這麽反駁她的,可是一想起這是和藤堂靖之間的約定,說好不可以讓別人知道,他就委屈得想哭。


    從來沒有懷疑過藤堂靖的香川智久,忍不住質疑了。


    為什麽他們不能讓別人知道?


    靖喜歡自己的事,為什麽不能說出來?


    為什麽不能讓大人知道?


    還是伊部詩織說的都是真的嗎?


    靖的新娘,是早就選好的……


    不想承認的事實在他的胸口發出熊熊火焰灼燒著。


    這一刻,香川智久才明了,在藤堂靖懷抱中編織著美夢的自己,竟然忽略了一個殘酷的現實——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兒身。


    再怎麽喜歡他,也改變不了自己無法生兒育女的殘缺。


    不管藤堂靖在床上表現得多麽渴望自己,說了多少令人安心的甜言蜜語,最後都逃不過麵對現實的命運,以及來自社會的壓力。


    香川智久有種不祥的預感。


    倘若因為太喜歡就擅自期待著什麽,總有一天,反擊迴來的懲罰就會更加的兇狠。


    所以,與其等到身心都遭到被遺棄的痛苦與恐懼才來後悔,不如趁著自己遍體鱗傷之前趕緊抽身。


    因為,他實在沒有自信能夠熬過那種痛苦。


    這樣的思緒,因為伊部詩織的一番話,牢牢的束縛住香川智久。


    無處可逃的情況之下,香川智久擅自做了一個決定。


    就是將自己對藤堂靖的愛戀——封鎖起來。


    埋藏在心底最深、最深,最好是連自己都找不到約地方。


    原以為應該從此銷聲匿跡的記憶,卻因為藤堂靖的淚水,解開了封印。


    在他深情款款的告白下,所有甜蜜的過往全都如同石沉大海的寶物,慢慢浮現。


    而那個疑似偷走記憶的外星人,根本就不存在。


    不管什麽時候迴想起來,十三年前櫻花樹下的初次見麵,當時藤堂靖手心傳來猶如磁鐵般的吸引力,依然能夠透過自己的手掌感受到。


    那是令人信賴的可靠力量。


    每一次跌倒,那雙能夠帶給自己力量的手,還有那溫柔的笑容就會出現在麵前。


    從病床上醒過來的香川智久,把手放在藤堂靖趴在床邊的頭上,好想立刻搖醒他。


    明明有好多話想說,可是滿腦子想得到的,卻隻有那句「我愛你」,那是自己從來沒有對他說過的話。


    好不容易藤堂靖醒了過來,香川智久一直在腦海裏模擬如何告訴他這個好消息的方法。


    正要開口的時候,病房的門被打開了。


    「原來你真的在這裏啊!」


    來人竟然是伊部詩織。她穿著高雅的白色連身露背洋裝,展現出優美的女性線條與異於少女的成熟韻味。


    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小時候的香川智久,血液裏彷佛灌進了三秒膠,瞬間凝固。


    「學校一放假我就過來了。聽管家說你到醫院來,昨天我就想要追過來找你了。都是阿姨啦,硬要我陪她去上茶道課,要不然我才不會讓你睡在醫院裏呢!真是的,連張象樣的床也沒有!」


    「誰準你到這裏來?小智需要靜養,你出去好嗎?」藤堂靖用手整理了一下頭發,背對著她把眼鏡戴上。


    「不要!我是奉阿姨的命令要來接你迴去的。她說你在醫院待太久對身體不好,堅持要你先迴家休息一下。你如果不迴去,那我的任務就算失敗,我也沒臉去見阿姨,那我就跟你一起留在這裏羅!」伊部詩織勾著藤堂靖的手說話,不友善的眼神始終沒有離開坐在病床上的香川智久。


    「學長,我已經好多了。你還是先迴家休息,以免家人擔心。」


    「你看,連病人都這麽說了,你還是快點迴家吧。說不定人家嫌你留在這裏礙眼呢!」


    她尖銳的聲音鮮明地勾起香川智久深沉的迴憶。


    可是,勾起的不隻是當時感覺到的溫柔和體貼,痛楚和苦澀的情緒也一並油然而生。


    「要迴去可以,小智必須跟我一起迴家。我先去辦出院手續,你在這裏看著他,別讓他下床亂跑。」


    把香川智久交給伊部詩織看管,藤堂靖就離開了病房。


    下過雨的關係,窗外的天空一片灰藍。


    「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這個討厭鬼了呢!你真是陰魂不散!你在美國不是待得好好的嗎?」伊部詩織踩著高跟鞋走到窗戶邊。


    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很難讓人將那極度嫌惡的口氣和表情,與她如百合花般優雅的外貌聯想在一起。


    「我父母的牧場要遷移,所以讓我先迴來適應……」


    「夠了,我沒興趣聽你家的事。我問你,你是真的失去記憶,對吧?」


    「呃,大致上是這樣沒有錯……」香川智久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起所有的事,所以無法給予肯定的答案。


    「什麽叫作大致上?我就討厭你這個樣子!你不能把話說清楚一點嗎?虧你還是個大男人,這種事還要我來提醒!」急驚風的伊部詩織氣得將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杏眼圓睜地怒視香川智久。


    「你……要我說清楚一點是不是?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討厭你,很久以前就討厭你了。」


    沒想到香川智久會毫不隱藏地說出這種話,伊部詩織一時之間忘了該怎麽反應。


    而恢複記憶的香川智久卻一古腦兒地將以前就想對她說的話全都吐了出來。


    「仗著父母的寵愛,那副耀武揚威、囂張跋扈的模樣,看了就讓人討厭。在大人麵前裝出乖寶寶的樣子討人喜歡,私底下卻老是欺負別人,其實你是因為自卑所以才這麽做的對吧?因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比你優秀、比你受歡迎,所以才用這種方法打壓別人。你想要靖,也不是因為愛他,你隻是為了在你那些姐妹們麵前炫耀。


    以前我實在是太傻、太笨,才會相信你說的話,擔心自己會被靖給遺棄,所以把自己對靖的感情給封鎖起來。我想通了,所以這一次,我再也不會讓步了!」


    光是想到藤堂靖會忘了自己,就會痛苦到無法唿吸的香川智久,一想到這麽多年來藤堂靖是如何忍著折磨在等待自己恢複記憶,就怎麽也不能原諒自己那時的懦弱。


    所以,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與阻力:這一次,他再也不會退縮了!


    香川智久的話令伊部詩織驚愕得無法動彈,臉部肌肉也僵硬得扭曲了。


    「騙子!你這個騙子!你不是說你失去記憶了嗎?」


    最不願意被人發現的弱點,居然被自己最介意的敵人毫不保留的說穿了,伊部詩織驚慌失措地大叫。


    「過去的事,我是忘記了沒有錯。可是昨天晚上,要不是靖……」想起昨夜激情的畫麵,香川智久羞紅了雙頰,低下頭沒有把話繼續說完。


    看見香川智久羞赧的表情,伊部詩織驀地迴想起五年前在藤堂家後院的涼亭裏看見香川智久被藤堂靖擁抱的害羞畫麵。


    她反射性地瞥了床邊的垃圾桶一眼,揉成—團—團的衛生紙似乎都要滿出來了,這也讓伊部詩織控製不住憤怒的情緒衝上前去。


    聽見腳步聲朝自己靠了過來,香川智久在抬起頭的一瞬間,不偏不倚地挨了一記火辣辣的耳光。


    「不要臉!不準你在我麵前露出那種表情!你這是在向我炫耀是嗎?」伊部詩織紅著眼破口大罵。


    伊部詩織大為光火的理由,是因為香川智久都說對了。


    身為建築大亨伊部順一郎的女兒,卻因為生性風流的父親處處留情,又喜歡小孩,所以從小就成為母親和其它四位夫人用來爭取父親寵愛的工具。生活在充滿競爭的家庭裏,受到耳濡目染的伊部詩織自然學會女人明爭暗鬥的那一套功夫。


    若不是在藤堂家見到倍受嗬護的香川智久,她也不會像其它同父異母的姐妹一樣,夢想著要成為藤堂家的媳婦。


    其實她真正的願望是繼承父親的事業。


    在她眼裏,美貌與自己不分軒輊的香川智久會成為被藤堂家上上下下捧在手心的瑰寶,都是因為受到藤堂靖的喜愛。那是打從出生開始,不努力就得不到讚美、不競爭就別想被關懷的伊部詩織最渴望擁有的東西——真正的愛。


    隻要能夠取代香川智久的地位,就一定能夠擁有被眾人疼愛的崇高地位。


    有了這種想法的伊部詩織,才會處心積慮地觀察香川智久和藤堂靖的相處模式,才會發現那個隻屬於他們兩人的秘密,並以此為把柄,威脅香川智久必須交出藤堂靖身邊的寶座給自己。


    年幼的她或許不明白這麽做有什麽不好,但是現在的她卻無法不承認,用這種作法得到的東西其實並不值得驕傲。


    而且,勉強搶奪來的也未必就會是真愛。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讓她受傷的理由。


    那就是因為她知道,真正輸給性別的人不是香川智久,而是身為女人的自己,所以才會氣到控製不住自己的手,賞了他一個耳光。


    「對不起,我說得太過分了。我沒有打算向你炫耀什麽,我隻是想告訴你,即使過了這麽久,靖還記得我,並且還在等我,所以我絕對不能辜負他的這分心意。不管等著我的是怎樣艱難的考驗,我也不會逃避。如果你是真的喜歡靖,而不是有目的的想要他,那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會變成情敵了。」


    香川智久溫柔沉穩的聲音,玻璃珠般沒有雜質的純淨瞳孔,反射出伊部詩織為了達成某種目的而不擇手段的醜陋臉孔。


    就是這種純粹的情感,撼動了伊部詩織。


    和自己不一樣,香川智久愛上的是藤堂靖這個人,而不是藤堂家的光環。


    無條件的愛上一個人,這就是自己找尋的真愛吧。


    伊部詩織不禁羨慕香川智久能擄獲藤堂靖,更羨慕被香川智久這樣愛著的藤堂靖。


    輸了,她從一開始就輸了,現在更是輸得徹底,連自己奉為圭臬的生存之道都受到了動搖。


    比起跟不愛的男人結婚穩坐藤堂家少奶奶的寶座,伊部詩織更渴望擁有純淨的心靈,能讓自己拋開爭權奪勢的醜陋包袱,按照自己的意願過自己想要的人生。


    她原本以為利用自己身為女人的這項優勢,她和香川智久的戰爭是穩操勝算。


    然而篤定獲勝的信心卻在藤堂靖固執的守候下,一次又一次遭受打擊,嚐到挫敗的滋味。


    而一直在心中困擾多年的問題,竟然也因為香川智久的一番話而有了決定性的答案。


    我真是太差勁了!


    伊部詩織對滿腦子隻想到競爭、權勢的自己感到羞恥。


    經過冷靜的思索之後,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有多麽不可原諒。


    「竟然一臉誠意的跟對手道歉,我才不想跟你這個笨蛋當情敵呢!」說完,伊部詩織彎下腰,在香川智久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的光滑臉頰上親了一下。


    香川智久嚇了一跳,雙頰不但立刻泛紅,身體也僵硬起來。


    那種怯生生的可愛模樣,此刻的伊部詩織看了都忍不住想要進一步侵犯,也難怪藤堂靖愛不釋手。


    「我現在終於知道,靖哥哥為什麽那麽喜歡你了。」伊部詩織鬆開緊皺的眉頭,瞇起眼睛笑著說。


    「你……你在說什麽啊?」


    伊部詩織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讓香川智久有點反應不過來;加上她露出前所未有的笑容更讓人招架不住,畢竟伊部詩織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我親你的事,可不能告訴你的他喔!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小、秘、密!」伊部詩織俏皮的說著,小手勾起了香川智久的小指頭,像小孩子般和他做了打勾勾的約定。


    「要好好加油,把五年份的感情都補迴來喔!」伊部詩織拿出繡有蕾絲花邊的高級手帕,擦掉香川智久頰上的口紅印。


    「那還用說,被知道了還得了……」香川智久傷腦筋的說。


    和香川智久道別之後,離開病房的伊部詩織在走廊上遇見剛辦完出院手續正準備迴病房的藤堂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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