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8日,傍晚。


    今天的星期天,依照天主教習慣,威軍全軍享受一整天的休假。


    說是休假,大家無非是在營地中徘徊閑逛,在相對清淨的地方搭上桌椅,玩兩局骰子遊戲。賭資自然是之前繳獲的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從空無一人的房屋儲藏箱裏翻出來的廉價銅製飾品、從鐵匠木匠家搜出來的羊角錘……應有盡有。


    單就堆滿“賭資”的桌板而言,簡直像一張五金店的售貨架。


    曆史學家分析文藝複興後至近代革命前的戰爭時,常以三十年戰爭期間的雇傭兵作為範例。


    華倫斯坦與古斯塔夫的軍隊在德意誌境內“依靠村莊生活”,即一切補給通過群眾搜集,執行“中世紀版戰時公有主義”。長達三十年的宗教戰爭時期,德意誌境內爆發大麵積的饑荒,人口銳減,波羅的海沿岸領主失去了對海貿的壟斷能力,使得瑞典王國得以雄極一時。


    可見得,“匪過如梳”、“兵匪一體”的情況直到十七世紀都沒有消失。隻是一味地宣稱人文主義,卻沒有創造出足以承載文明的社會形態,釀造了無數的悲劇。


    相比而言,隻是翻箱倒櫃、燒毀空屋的威軍已是軍紀中的上上之等。脫胎自蓋裏烏斯和羅貝爾親自訓練的奧地利軍團,他們的紀律從來值得信任。


    ……嗎?


    “嘭!”


    在一處樹蔭遮蔽的樹後,一張放著木罐與骰子的圓桌被兩個廝殺紅眼的賭客掀翻。


    二人扭打在一起,吼叫著互相撕扯衣物,不一會兒,二人的上衣就爛得七七八八,變成幾根甩蕩的布條。


    他們的同伴上前抱住彼此,卻即便被製住,他們仍在用踢腿的方向互相攻擊,張開被牙齒流血浸透的血盆大口破口大罵。


    “狗東西!出千!我他媽殺了你!”


    “放你娘的屁,老子贏得光明正大,誰知道你運氣能那麽差!還怪到老子頭上來,輸不起的垃圾!”


    眼見二人欲吵愈烈,無奈的士兵隻得去附近的樹林裏,尋找他們正在采摘野果的百夫長。


    卡爾知道,方開春,林子裏不會有成熟的果子,但他本也不是為此而來。


    確認好周圍無人,他小心翼翼地從布兜裏掏出一柄鑲金紋理的手銃。私自將火器帶出營地,即便將軍也要受到問責,但這把槍是江姐姐送的禮物。


    伯爵殿下建議過他,盡量不要在外人麵前過多表現自己與他們的親密關係。卡爾從來沒有讓第三個人知道這把槍的存在,如果手癢難耐,就打著采野果的名義到附近的林地裏,一個人偷偷練槍。


    “嘭!”


    火舌與煙霧噴湧,炸雷般的響聲在耳邊撕扯,一股巨大的後坐力從掌心傳來,子彈卻沒能如他所願那般擊中樹上的鴿子。


    鴿子被一聲巨響嚇得逃竄無影,卡爾本來也不認為能打中,所以才敢對它扣下扳機。取出髒兮兮的手絹,慢慢擦拭著被黑煙熏黑的槍管,卡爾陷入沉思。


    距離他被任命為百人隊的小隊長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他不敢說自己完全理解了卡特所教導的經驗。


    他手底下的士兵相比“威尼西亞”團固然還是“萌新”,但也已然經曆了半年緊鑼密鼓的戰事。而他隻是半路上車的新人,以往隻有擔當郡守近衛的經驗。隻因和伯爵殿下的關係和郡守大人一句臨終囑托,他就有幸空降到基層擔任長官,而這支部隊犧牲的前任百夫長卻是自普通士兵中提拔起來的勇士,與他對比鮮明。


    這段時間,他也品嚐了不少手下人的刁難,在等級森嚴的軍隊裏,士兵們當然不敢違抗他的命令,但絕對稱不上心甘情願地高效執行。


    而且,他總能或多或少從其他番隊的士兵口中偷聽到手下士兵的想法,大多數人忿忿不平,而剩餘等人也隻是擺明了不在乎的態度。


    威軍繼承了原先奧軍的軍旅製度,平民也有憑借戰功成為軍官的機會。在下層軍官當中,因為頻繁地出現陣亡,如今平民軍官已占到總人數的近三成,比例不算高,相比舊時代卻是破天荒的頭一迴。


    空降的卡爾某種意義上搶走了那些士兵們翻身的機會,他今年隻有十五歲,但他明白,因為他也是平民,也親眼見證了同為平民的克萊恩郡守走向自我毀滅的進程。對平民而言,得到“權力”的機會是何等的稀少和渺茫。在卡爾因功升遷之前,他所在的番隊士兵不會再有機會。人人不知能否活到明天,卻隻得為一個渺小的機會徒勞地拚命。


    這就是平民,“普通人”,簡簡單單的幾個字,銘刻著多少心酸與血淚。他們不是生而高貴、“祖宗入關那年就把活幹完了”的貴族。而像伯爵殿下那樣以平民之身份走到今天,途中又被剝奪了多少機會,恐怕隻有殿下自己知道。


    殿下說,有一天會改變的,早晚的事。


    貴族不再是血統和身份,而是精神的符號。有擔當與責任感的偉大者,人人可享有貴族的榮耀。


    真好,他能生活在那樣的世界嗎?是不是幻想得有些過於奢侈了。


    “隊長!”


    聲音自背後響起,卡爾瞬間將冷卻的手銃塞進布兜,臉上擠出一副小大人的冷峻表情,轉身看著氣喘籲籲跑到他身前的士兵,用正在變聲期的沙啞嗓音質問道:


    “我不是說了不許在營地裏大聲喧嘩,亂跑亂叫嗎?今天之後去尉隊長那裏自領懲罰。”


    反正這些士兵不會認真執行他的命令,隨便警告幾句就好。


    “發生什麽事了?”


    但解決士兵的苦惱應當是軍官的義務,克萊恩大人說過,男人唯有勇氣與責任不可失去,他不會逃避。


    “巴恩和特萊蒙特打起來了,我們十幾個人都拉不住,您快去看看吧!”青年士兵焦急地說道。


    卡爾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知道了,在哪裏,帶我去。”


    “好,往這邊走,一直走就到了。”青年撓著皮屑飛舞的頭發,懊惱地說道,“哎,早知道不該把我珍藏的骰子拿出來的……”


    假意沒有聽到這句違反軍紀的吐槽,卡爾邁開大步。


    今天,百夫長卡爾·馮·維特爾斯巴赫也在盡力履行著職責。


    與此同時,威軍大營中央。


    在一間科隆首相溫斯特不久前還居住的敞亮房屋裏,正舉行著數日來第三次最高軍事會議。


    雅各布旋轉著炭筆,眉頭緊鎖。連一向活潑的朱利奧都沉默寡言起來,不知該如何是好。


    以正義之名行邪惡之事的故事,古已有之。利用公民正當訴求而施加惡行,最終搞砸一切的曆史,從文明誕生的那一天起不斷重複發生。希臘、羅馬、波斯、埃及……


    緊皺著眉頭,羅貝爾一字一句地聽完法羅的報告,蓋裏烏斯咬牙切齒地坐在自己的位置,已經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事態已經明了,科隆軍采用了他們這麽多年從未遇見的戰術。


    就像希臘人在君士坦丁堡所做的那樣,魯普萊希特動用軍隊將所有波恩領可控範圍內的領民遷移至最後的要塞群。


    據羅貝爾親自偵查與哨騎探報得來的情況,狹窄的三座神殿要塞內屯住了超過五百名士兵和四千人以上的居民。


    這幾日來獵殺他們士兵的科隆獵人已經有過半或被誅殺或被俘虜。就拷問俘虜所得的情報,他們原先都是本地普普通通的獵人,也就是說,貨真價實的普通平民,但卻接受了科隆教會的命令,專門獵取威斯特法倫士兵的人頭。


    在摧毀城鎮北部後,蓋裏烏斯也曾派出更多部隊南下,襲擾波恩的神殿要塞群。但威軍遇到了較之前極為激烈的抵抗,威軍付出數人代價後輕鬆取勝,敵軍留下的屍體全都是不穿盔甲的平民。


    他們已經分不清士兵與平民的區別,敵人摻雜在一起,假若統統殲滅,未免太過惡劣。民心盡失不說,他們所有人也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羅貝爾不理解為什麽波恩的科隆人抵抗的如此激烈,照理來說不該這樣。教會和世俗領主的雙重盤剝,科隆郊區的領民過得是被敲骨吸髓的日子。而積極廢除舊日陋習、解放農奴、明文減少苛捐雜稅的他們應當是解放者,至少他們自認為是解放者,投靠而來的領民與貴族不斷強化著正義的論調,但事實證明並非每個人都這樣想。


    這些平民和科隆最後的教團軍,顯然也擁有自己的堅持。


    在將軍們之中,或許隻有當初安科納的三劍客或多或少感悟到了這個道理。


    安科納很糟糕,尤其有格熱戈日這樣一個糟糕透頂的領導者。即便到了今天,羅貝爾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開口正義閉口道德的天真小子,他也不會否認安科納教會的腐敗墮落。


    但當奧地利人襲來的時候,他們三人仍然選擇了戰鬥而非一開始的逃亡。


    也許讓娜也理解了敵人的想法,但她沒有插話,一直沉默地用手指繞著頭發,消遣時光。


    早先時候,羅貝爾總以為他是為了保護江天河才做出了那樣的選擇。但迴想起來,那時他們才認識不到一年,二人的關係也是“脅迫者與無辜女巫”的意味多過家人。


    保衛安科納,是他內心的選擇,他如今可以這樣確信這一點。而保衛自小生活的故鄉,究竟是種緣從何來的情感?


    在搞懂這個問題之前,他們必須先解決波恩城的嚴峻問題。


    正義與邪惡的到底是哪一方,事到如今已經沒辦法分清。追究罪魁禍首是最簡單劃分責任的方法,可發動戰爭的是科隆主教,將侵略戰爭打成衛國戰爭的是無能的科隆教會。他這位威斯特法倫伯爵摻了一腳,但說他是真兇?事實絕非如此。


    科隆問題,有著複雜的曆史經緯……他們不能用這樣的理由搪塞。這世上諸事,哪一件沒有複雜的經緯?連唿吸這樣簡單的動作都要人身體上下幾十個器官相互配合,何況人與人、家與家、國與國?


    “我們攜為世間帶來美好的理想與還奴隸以自由的宏願而來——漂亮話誰都會說,有人不信當然正常,況且……”


    羅貝爾環顧眾人,搖動腦袋。


    “明知道既有的未來一片暗淡,依然選擇在舊世界活下去而抗拒變革,這樣的人,當然也有。”


    許多年前,他曾經解決過一對老夫婦的家庭糾紛。渴望繼承人的老騎士布萊德和他絕育的夫人,出軌的情人與私生子,每一件都是足以摧毀家庭的矛盾。


    夫人最終選擇原諒丈夫,接受那個私生子,隻要情人消失。為了彌合家庭的矛盾,除了那個從來不被算在家庭中的可憐女人,沒有人受傷,所有人也都受了傷。為了留住已擁有的一切,所有人都退了半步,傷痕累累。


    “延續原有的生活,保衛他們的信仰,這都足以作為奮起反抗的理由。”羅貝爾瞥了臉色陰鬱的蓋裏烏斯一眼,“如果是你,有機會在世上再造羅馬的話,會怎麽做?”


    “不惜一切地去戰鬥,哪怕她已經歲月被淘汰。”蓋裏烏斯長長唿出一口氣,靠著椅背,癱軟無力,“我以為我應當是個激進的變革者,事到如今,我才知道家園的重量。如果神明給我一次保衛她的機會,我想我會毫不猶豫地把劍拿起來。我想再去一次羅馬城到奧斯蒂亞港那條石子路左手邊的大澡堂,跟元老院那些執拗的老頭子說一些無關痛癢的閑話,為此付出什麽代價我都願意。”


    法羅閉著眼睛,雙手環抱在胸前:“他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擋在了我們的劍前。”


    “那怎麽辦?”朱利奧麵帶不忍地插嘴道,“難道把他們當作敵人一起殺死嗎?我們不能這麽做!我們是正義的,至少應該向正義的方向努力……”


    “沒人說要這麽做,朱利奧,我們先安靜,讓殿下做決定。”雅各布攔下了他,將道德的皮球從摯友的懷裏重新踢還給羅貝爾。


    “……”


    感受著一道道情緒不一的視線,羅貝爾的食指節奏紊亂地敲打著桌麵。


    他的內心開始煩躁,一些人沒有選擇他,人數不算少。隻要有一個人沒有認可,他的事業就稱不上完美。


    怎麽辦?


    拔出屠刀嗎?就像每個貴族做的那樣,一場平平無奇的屠殺,甚至不會鮮有人會認為他犯了錯,因為戰爭本來就是這樣。


    “迦太基的漢尼拔是一世英雄不假,但他被我們羅馬軍團以費邊戰術拖在羅馬城外十年的時候,狼狽也是真的狼狽。羅貝爾,分清事情輕重!”


    蓋裏烏斯咬著牙,看向羅貝爾。


    “漢尼拔沒有膽量拔出他的屠刀,他殺得不夠多。假如把北意大利化為一片白地,殺得白骨累累,迦太基或許不會那麽輕易的滅亡。但我們羅馬人就沒有犯那樣的錯誤,我們夷平了迦太基城,用大火焚燒了所有藏匿起來的迦太基人。”


    他宛如一頭被激怒的雄獅,突然站了起來,一拳重重捶在桌子上,巨大的聲響震懾入所有的心靈。


    “五十萬男女老少!殺了四十五萬!活下來的人統統當奴隸!聽好了,你們所有人,為了實現更偉大的目標,我們也要有這樣的覺悟!”


    講到最後,他幾乎在用咆哮的語氣講話,那聲音仿佛要衝破房頂。


    羅貝爾也被他的行為鎮住,一時愣在原地。


    房間內鴉雀無聲,仿佛掉一根針在地上都能聽見,直到一個人默默站了起來。


    “朱利奧,你幹什麽?”雅各布低吼道,用力拽他的衣袖,“坐下來,現在是元帥在訓話!”


    “元帥,我不同意您的意見。”沒有理會摯友的拉扯,朱利奧小聲說道。


    蓋裏烏斯睜大眼睛,他一向無能容忍下屬對他的公開質疑,何況居然還敢頂嘴。


    “我打過的仗比你吃過的鹽還要多!我三十歲就學會了如何統治一個國家,戰爭沒有心軟可言!”他的手臂和食指沉穩有力地向前戳著,明明隔著幾米遠,卻好像下一秒就會把虎背熊腰的朱利奧戳倒似的。


    “戰爭……戰爭確實沒有……”朱利奧噥噥自語,“我又不是戰爭,我是人,人都有絕對不能突破的底線,元帥,您難道就沒有嗎?”


    “沒有!”


    “唔唔……”


    朱利奧痛苦地捂住腦袋,仿佛那裏麵裝著一個瘋狂跳動的小獸,不斷撞擊著他的太陽穴。


    無數話語像決堤的洪水一般在他心中翻湧,每一句都帶著沉甸甸的重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刺痛心頭,他幾乎要忍不住將它們放聲釋放出來。然而,每當他試圖開口時,那顆膽怯的心就會緊緊抓住他的喉嚨,阻止那些話語衝出口。那些話語便隻能在他的喉嚨裏打轉,相互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那是心跳的聲音。


    如果是聖騎士羅蘭,他會怎麽做?


    他終究不是那個傳說中的騎士。


    呆滯良久,朱利奧如泄了氣的皮球般頹喪地坐了下去。


    連唯一敢於站起來的人都選擇了放棄,自然無人再敢違逆。蓋裏烏斯這樣想著,心中一聲歎息。


    下一步,就是將一切惡名和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他隻是複活的死人,是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客人。他不在乎挨罵,無所謂的。還活著的時候,他也一直在挨罵,不是嗎?


    這時,法羅睜開了緊閉的眼睛,他要說話了,繼不知道多少次地反駁凱撒的獨裁之後,再一次履行共和主義者的責任。


    “蓋裏烏斯,坐下。”


    羅貝爾開口了,搶在法羅之前。


    “你的意見很有建設性,所以我拒絕。”


    “我就猜到你會這麽說,臭小子。”


    蓋裏烏斯馬上也像朱利奧一樣,仿佛泄了氣的皮球,砰的一聲一屁股坐在位置上,發出一聲浮誇到極點的大歎。


    “啊——本帥不管了,你們愛咋咋地吧。早知如此,本帥昨天就不拒絕那位夫人的邀請了,她的身材可火辣了,娘希匹,誰賠我的一夜情?”


    “嗬嗬。”


    羅貝爾尷尬地笑道:


    “一到正經場合,我這種人的嘴裏就開始充滿‘自由’、‘解放’,不帶上點好聽的詞綴,感覺自己的話都缺乏說服力。你們都了解我,我已經不那麽相信神明,也不信世間有絕對的正義,正義都是人定義的,朝著漂亮的方向一點一點偏近,會讓我內心好受一點。”


    “正義可以容許失利,甚至容許退卻。目的為手段賦予正義,手段也有義務履行目的的正義。戰爭導致無辜者的傷亡,這是無可奈何的事。理想需要通過力量實現,同樣無可奈何。當然,成年人都知道,無奈不代表合理。”


    “老蓋,羅馬人確實毀了迦太基,但是羅馬已經消失了,再也不會迴來。既然有人掉進過溝裏,我們就跳過去吧。”


    蓋裏烏斯沉默,端起酒杯,往嘴裏灌了一大口:


    “靠嫩娘,誰把我的酒換成水了?!”


    “嗬嗬。”


    法羅笑了。


    羅貝爾點起眾人中最擅長交涉的人:“哈勒法迪。”


    “在。”哈勒法迪起身出位,優雅地歪頭行禮。


    “由你出使,將我的話帶給魯普萊希特,告訴他,他贏了必輸的戰爭,但輸了為人的驕傲。我將展現我的寬容,未來的威斯特法倫會有科隆教會的一席之地。他必須為他的所作所為向神明懺悔,接受公共審判,辭去科隆大主教的神職,否則一切免談。”


    “具體的事項,等他到了再說。”


    羅貝爾一字一頓地說道:


    “記住,我要他親、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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