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蒙多夫有些惱羞成怒,憤怒讓他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他下達了不許士兵貿然追擊敵人的命令,但那五十個愚蠢至極的長戟兵卻在軍陣前方肆意衝殺,簡直就是在自亂陣腳。


    克萊蒙多夫深知自己最擅長的是參謀工作,而非親臨戰陣指揮戰鬥。兩者之間猶如一道無法跨越的天塹,差距之大令人咋舌。這其中最大的不同就在於理想中的戰略規劃和實際執行之間的矛盾衝突。


    即使是再完美無缺的作戰方案,如果沒有合適的人選去執行,最終也隻能化為泡影。畢竟人不是機器,總會有犯錯的時候。而這種情況在緊密相連、牽一發而動全身的軍事指揮體係中表現得更為突出,一旦某個環節出現失誤,很可能會導致整個戰局陷入被動,甚至滿盤皆輸。


    幸虧今日之戰己方優勢明顯,對手人數處於絕對劣勢。即便被敵人以“一騎討”之勢打得個措手不及,克萊蒙多夫依然處變不驚,泰然自若——起碼表麵上是這樣。


    受到敵人擾亂的,是目前科隆軍最精銳的一支分隊。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傷亡,克萊蒙多夫將其撤換到後方重整,將臨時調來的城堡衛戍部隊派上前線。


    同一時刻,剛剛如喪家之犬般逃迴友軍陣線後的卡特注意到敵人的調動,臉上一喜。


    “嘿,老蓋!”他的手弓成喇叭,向蓋裏烏斯的方向大喊,“好機會啊,我們殺過去吧!”


    “閉嘴,先把你屁股上插著的箭簇拔了再說話。”蓋裏烏斯沒好氣地罵道。


    “啊?”卡特急忙伸手,果然在屁股上摸到一根箭矢。箭矢順著腿甲的縫隙紮進深處,幸好被柔軟的屁股和鎧甲連接卡住,沒有傷到痔瘡。


    沒錯,卡特也是一位有痔青年。


    “那怎麽辦啊,你沒看到他們有弩和火槍嗎?”或許是被追殺了一路的原因,卡特牌誘餌的情緒有些激動,“我們傻站在這兒,早晚全得被趕進魯爾河喂魚!”


    “而在那之前。”蓋裏烏斯冷靜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們的援軍就會順勢殺出,合圍擊潰這支不自量力的敵軍。”


    “萬一他們晚點了怎麽辦!”卡特被他的話氣得身體顫抖,“這裏有你,我,還有小主教,絕對不容有失!說到底,怎麽能讓大將親自當誘餌?”


    聞言,羅貝爾莞爾一笑,向身邊士兵問道:“倘若我不在這,你們願意陪我冒這麽大的危險嗎?”


    出身刺劍傭兵團的士兵沒有給出讓他失望的迴答,隻見他哈哈一笑,大聲喊道:“要是您先撤了,那我們肯定早跑啦!”


    他的話頓時逗笑了在場的兩百多人,驅散了些沉重的氣氛。


    “不會的。”蓋裏烏斯咧開嘴角,“卡西烏斯不會晚點的,盡職的羅馬人從不遲到。”


    馬蹄交錯起伏,踩碎地麵上的落葉,無數森然的鎧甲與槍戟在稀疏的樹木間閃爍穿梭。熟悉的鷹冠羅馬盔下,是一張麵無表情的滄桑麵孔。


    法羅·德·伊蘇裏德,多年擔任軍團的副將,戰功卓著,人心歸附。在古羅馬時代,“公爵”一般是對軍隊高級統帥的軍銜稱號,實權意義較少。直到法蘭克時代的封建改革後,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奧托一世將“公爵”與“公國(duchy)”綁定,公爵一銜才正式作為爵位長期存在。


    法羅偏愛羅馬式的分葉甲胄,加上他標誌性的鷹盔與如浸透聖血般的銳利長槍,因此被愛戴他的士兵戲稱為“血槍公爵”。


    實際上,他隻有弗雷德裏克皇帝授予的無法世襲的榮譽男爵銜,但這些都不影響他履行軍人的職責。在施蒂利亞的某處伯國,蓋裏烏斯和法羅各自擁有皇帝封賜的六十個騎士領。不過,法羅和蓋裏烏斯從來沒有巡視過自己的封地,除戰爭之外,他們很少離開維也納的軍營。


    譬如今天。


    戰馬的韁繩如毒蛇般一圈一圈地纏繞在他的手心手背,法羅有意鬆拽韁繩,任由馬匹如脫韁的野馬般加速馳騁。樹木的縫隙間灑下慵懶的陽光,仿佛金色的綢帶,這支行動迅猛的騎士隊如利箭一般,朝著最明亮的方向縱馬狂奔。


    他們務必於友軍覆沒之前,抵達指定地點,自戰場東北角切入,奇襲敵軍側後翼。奧軍撤離海利根豪斯前,拉瓦爾團長負責執掌奧軍總指揮權,而將龍騎士團全權交由法羅統率。拉瓦爾交予他的任務,是以最快速度支援友軍、拖住敵人,堅持至後續主力接管戰場。


    從海利根豪斯至目標地的三角地帶,有一片東西向寬約 9 英裏的森林,海利根豪斯的伐木工人常在此伐木,逐漸開辟出一條僅能通行的狹長道路,被奧軍選作進軍通道。


    依計劃,算上繞平坦遠路的時間損耗,法羅必須在隨身沙漏流盡,約三個巴比倫小時內抵達目標位置。


    現在,沙漏已經漏得隻剩一丁點沙底,可當地伐木工口中提到過的即將離開森林的標誌物仍舊沒有出現在他們麵前,難免令他心急如焚。


    “駕、駕!”


    他大力抽打馬尾,但戰馬的速度已經無法提升,長達三小時的長途奔襲令戰馬們苦不堪言,精疲力竭。如果繼續保持高速機動,哪怕及時抵達,也會喪失騎士團衝擊敵陣的能力。承載全副武裝騎士的戰馬隻能在高速奔馳下堅持三分鍾,唯有時速保持在10以下,才能堅持長途奔襲。


    可事到如今,法羅已經顧不得許多。


    蓋裏烏斯和羅貝爾,兩個他人生中最重要的男人都在誘餌部隊當中。前者固然令他看不順眼,但也是如今世上唯一與自己同時代的老古董。後者身上更寄托著他的理想,絕不容有失。


    強迫坐騎以三十英裏每小時的速度突進一段距離後,法羅的餘光終於注意到路邊蒼老古樹樹幹上的兩道明顯劃痕,正是村人口中的標識,不禁麵露喜色。


    “停步!修整!”


    他扭頭大喝一聲,身後的騎士紛紛緩緩停下了胯下的戰馬,在標識樹木的附近拴馬停駐。


    趁著休整的時候,騎士團翻身下馬,從馬鞍的背帶裏拿出水囊和雜食,分別塞進自己和愛馬的口中。疲勞奔襲的馬兒們喘著粗氣,被鎧甲重負壓了半天的騎士們也不遑多讓。


    法羅拖著發酸的大腿,亦步亦趨地向前走出森林,見一樹林間有小隙,隱隱有陽光刺入,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


    他們終於走出了森林。


    他連忙跑到附近的小山包上,拿出江天河贈與他的望遠鏡向四處觀察,馬上在西麵的一片河岸平原察覺到交戰的痕跡。


    倒在冰冷地麵上的身影,有的已經失去了生命氣息,安靜地長眠;有的則發出痛苦的呻吟聲。這些人中,絕大多數都是衣衫襤褸、身體裸露在外的科隆征召兵。然而,令人驚訝的是,偶爾還能看到一兩具屬於刺劍戰團軍士的屍體橫陳其中。


    屍體和傷員的人堆沿著某個特定的方向逐漸蔓延開來,形成了一道觸目驚心的風景線。它們的分布密度呈現出明顯的下降趨勢,表明這場激烈的戰鬥已經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在漫長的廝殺過程中,雙方都消耗了大量的體力,開始出現邊打邊退的局麵。


    平原上充斥著傷者的哀嚎,每一聲微弱的唿吸,每一次艱難的蠕動,都已經比法羅挪動腳步更加艱難。


    被逼退的一方顯然是卡特羅恩的戰團,隻要順著屍體的方向,一定能突襲到敵人的後背,一切都來得及。


    法羅顧不上全身肌肉都在發出痛苦的呻吟,再次跑迴小樹林,忍著酸痛艱難地翻上自己的戰馬,取出那柄如火焰般燃燒的赤紅長槍。


    “休息結束!”


    話音剛落,騎士們紛紛搖頭歎息,顯然,他們距離休息滿意還需很長一段時間。但戰鬥分秒必爭,他們同樣明白這個道理。


    五分鍾後,龍騎士團再次蓄勢待發,戰馬看上去比人精神,這大概算一個好消息。


    “出發!”


    \"血槍公爵\"眼中閃爍著冷冽的光芒,隨著他一聲怒吼,身下的戰馬如離弦之箭般疾馳而出,身後緊跟著一群全副武裝、威風凜凜的騎士。


    馬蹄聲響徹山林,地麵震動不已,所過之處塵土飛揚,形成一道滾滾黃龍。樹枝被猛烈地撞斷,樹葉四處飄散,仿佛一場綠色的風暴。


    山林中的飛鳥和雲雀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驚慌失措,紛紛振翅高飛。它們在空中盤旋尖叫,警告其他生物有危險臨近。


    騎士們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密林盡頭的光芒之中,留下了一串令人心悸的蹄印和迴蕩在空氣中的殺伐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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