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普世牧首和東正大主教們,如今就像野狗一樣被棄之如敝履地丟在皇城廢墟地下的幽暗監牢發爛發臭。


    若非蘇丹陛下叮囑保住他們的性命,等一位有緣人來科斯坦丁尼耶認領。監禁守衛連這些俘虜的一日兩餐都懶得保證。


    在這個彌漫著潮氣和黴味的陰森地牢裏,水滴不斷從天花板滴落,發出清脆而令人心悸的“滴答”聲。冰冷刺骨的水珠濺落在地麵上,形成一片片濕漉的水窪,讓整個環境更顯寒冷和陰鬱。


    被囚禁在此處的普世牧首以及那些年邁的教士們,身體早已不堪重負。他們那飽受歲月侵蝕的雙腿,因長期處於這種惡劣環境下,老寒腿症狀愈發嚴重。每一次的疼痛發作都如同惡魔般折磨著他們,令他們不禁倒抽一口涼氣,甚至發出嘶啞的低吟。


    這狹小而陰冷的空間仿佛成了一個無法逃脫的噩夢,痛苦的喘息和呻吟交織在一起,迴蕩在地牢之中,人心頓生恐懼與憐憫。


    負責看守普世牧首的守衛是原本服務於東羅馬皇帝的牢獄守吏,奧斯曼土耳其人攻城之時,他們遵君士坦丁十一世之旨為扞衛帝國最後的要塞參與了金角灣保衛戰。城池失陷後,穆罕默德二世大筆一揮,將這些基層管理官複原職,令他們繼續為新至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服務。


    在城市即將被攻破的那一刻,壓抑了整整兩個多月的土耳其士兵們如同一群饑餓的野狼一般,瘋狂地衝進城堡,展開了一場肆無忌憚的劫掠行動。他們貪婪地搶奪著每一件可以帶走的財物,無論是金銀珠寶還是普通日用品,都成為了他們眼中的寶貝。希臘男人的妻女成了土耳其人掌心的玩物——這就是戰敗的代價。


    突如其來的浩劫讓原本就已經飽受戰火摧殘的城堡變得更加破敗不堪,而那些僥幸存活下來的市民們則陷入了深深的恐懼和絕望之中。他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園被洗劫一空,心中充滿了無助和悲憤。


    與此同時,幸存的希臘貴族也對新來的統治者感到無比失望和憤怒。他們原本以為土耳其人會以一種相對溫和的方式接管城市,現實卻給了他們沉重的一擊。這些野蠻的侵略者不僅沒有絲毫憐憫之心,反而毫不留情地踐踏著這裏的一切美好事物,他們曾為之自豪的希臘藝術眨眼間變得一文不值,除非賤賣,否則連昔日高高在上的貴族也要一並挨餓。


    在這樣的情況下,幸存市民和希臘貴族們對新統治者的印象瞬間跌至冰點以下。他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夠在這個新政權下過上平靜安穩的生活,甚至有些人馬上開始暗中策劃反抗活動,試圖推翻這些殘暴無情的統治者。


    既然巴爾幹的喪失已成定局,穆罕默德決定認真經營新占的科斯坦丁尼耶與祖上的龍興之地安納托利亞。為了安撫人心,他幾乎全盤接收了殘餘的希臘官僚係統,這當然會引起奧斯曼官吏的廣泛不滿。但在文官係統的首腦,帝國大維齊爾——坎達利·哈利勒與蘇丹明牌敵對的如今,這不過是件再無所謂不過的小事罷了。


    在監牢裏,人老成精的教士們不是沒打過說服守衛悄悄將他們釋放的主意。奈何,同樣對異教徒蘇丹卑躬屈膝的守吏對他們的仇恨竟然還要大過親手滅亡羅馬的異教徒。任憑他們磨破嘴皮子說得天花亂墜,就是咬死不肯放鬆半分看守。


    “嘿,你們就安了心地在這兒等冤大頭來贖吧。”


    在聽到普世牧首和教士們第不知多少次地求情後,地牢鐵柵欄後的希臘官吏冷笑幾聲。


    “背叛了皇帝陛下,令羅馬的終焉蒙塵,每日給我們講述彌撒亞的故事,自己卻第一個當了降兵,呸!”旁邊的另一位守衛吐出一口唾沫,“我告訴你,在雅典重建了帝國的阿克修斯陛下已經改信了正教——改得好!”


    “你令我主與聖母感到羞恥。”第三個看守嫌棄地別過頭,“我寧可以穆斯林的身份死亡,也不會再遵從你這廝主張的東正禮儀了。”


    “是啊是啊,反正都是上帝,信誰不是信呢。”


    在《古蘭經》與《新約》、《舊約》中,所承認的唯一正神乃是同一存在。首要的不同之處在於,猶太教率先誕生了“末日與彌撒亞”的概念,認為世界終有一日會迎來必定的終焉,彼時救世主便會降臨塵世,遵照上帝與人類簽訂的“十誡”契約為人類指明出路。


    基督教認為,耶穌便是降臨人間的救世主彌賽亞,從祂開始,人類雖然仍與上帝簽訂了新約,但神學的核心已從“十誡”契約轉為了主之“恩典”。三位一體的耶和華父子靈已經代替全人類承受了罪孽,人類不再生而有罪,而全人類必須生生世世償還耶穌的恩情,即為宗教概念上的“贖罪”。


    伊斯蘭的創立者——哈希姆的穆罕默德於希拉山洞潛修冥想之時,安拉(上帝)遣天使吉卜利勒(加百列)傳《古蘭經》全書。穆罕默德向世人布道,稱己為代替神主引領人類的先知。他否定了基督教中認定耶穌為彌賽亞的教義,認為耶穌與自己一樣,都是受賜經文的“先知”,而自己是繼耶穌之後更偉大的先知,《古蘭經》也是較《聖經》更加貼合安拉本意的經典。


    最騷的是,天才的穆先知在古蘭經中注釋了“自己是全人類最偉大和最後的先知”,徹底封死了後人模仿他的操作創立新宗教的可能,為合稱亞伯拉罕三神教的天啟三教完成了收尾。


    說得口幹舌燥以後,普世牧首總算認清了自己等人現在人厭狗嫌的現實,這位身披紫袍的老人頹喪地在監牢一角蜷成一團,在寒冷的環境裏勉力支撐著,閉目默誦經文。


    在沒有被炮彈轟塌的東側宮殿,年輕的蘇丹麵色陰沉地翻閱著帝國各省份的年報。


    或許是擔心走進蘇丹陛下的陷阱,少數大維齊爾的鐵杆死忠沒有選擇隨大流遷往科斯坦丁尼耶,這些人占最高波爾特以及“迪萬”(國務會議院)的半數左右,另有數量不詳的法官也不再聽命於他,轉投了哈利勒維齊爾。在奧斯曼的行政機構下,地方法官兼任收稅工作,失去了這樣一批中堅骨幹的支持,今年的開年報告漏洞百出,稅款遲遲無法補齊。


    幸好安納托利亞的貝伊們依舊忠誠,軍隊,這一絕不能被外人掌控的核心,仍牢牢控製在蘇丹之手。


    1451年初,那時他剛剛作出攻擊君士坦丁堡的決定,派遣去博斯普魯斯海峽周邊勘探情況與建立前沿陣地的人選,正是如今與自己決裂的哈利勒。也許在那時,對方已經做好與自己翻臉的準備。


    大維齊爾坎達利·哈利勒與軍力不俗的地方軍留在了如今已不再是首都的埃迪爾內城堡,作出割據自守的態勢。


    不止埃迪爾內一省,愛琴海東岸的數個沿海省份也表現出蠢蠢欲動的姿態,地方上出現抗稅潮,稅務官對上方的質問也一問三不知。一係列叛逆之色溢於言表的地區具備最大的共同點——當地的主體人口是希臘人。


    土耳其民族的祖先是伊朗唿羅珊高原的一支遊牧部落,後機緣巧合下成為塞爾柱蘇丹的雇傭兵,最終在安納托利亞獨立建國。無論文化、語言,阿爾泰語係的土耳其人都與西裏爾係的希臘人格格不入。


    自羅姆蘇丹國時代起,安納托利亞中東部的山區便持續推行全麵伊斯蘭化,唯獨愛琴海東岸地區一度被東羅馬的阿萊克修斯大帝收複,希臘人在此地生活了數千年,根深蒂固。


    哈利勒打著借希臘貴族之手在愛琴海岸諸省割據互保的主意,穆罕默德一眼便看了出來。但貿然鎮壓這股分裂勢力,說不定會將國家最虛弱的一麵暴露給鄰國,這是穆罕默德絕對無法接受的後果。


    偌大的宮殿裏,倘若隻有蘇丹一人實在冷清。從一開始,紮幹諾斯(zaghanos)和易卜拉欣(ibrahim)就坐在王座下的左右位上伏案奮筆疾書。


    他們已經用相同的手段穩住了帝國海軍的卡普丹帕夏,韋利·馬哈茂德·安格洛維奇。隻要再說服哈德姆·艾哈貝丁與馬哈茂德·西拉赫達爾站在蘇丹一方,便可確保陸海軍的忠誠。


    書寫完拉攏東方諸省實權人物的親筆信,再在信的末尾留下模仿蘇丹親筆的徽記。紮幹諾斯擔心易卜拉欣說錯話,在把信交給寄信人之前再三檢查。


    這段空閑時光,易卜拉欣無聊地環顧打量焦黑狼藉的宮殿,失望地歎了口氣。


    “哎……這地方也太破了吧。陛下,咱們幹嘛要遷到這種地方,反正,我總覺得還不如遷迴耶尼謝希爾老家,那兒多美呀。”


    曾幾何時,奧斯曼部落還隻是羅姆蘇丹帳下的一支突厥部族時,耶尼謝希爾是奧斯曼族長的駐紮地,也是國家的第一座“首都”。那是一片位於安納托利亞山區中,水草豐美的寶地。很小的時候,易卜拉欣曾跟著耶尼切裏們拜謁舊都,憶苦思甜。


    但要他說,耶尼謝希爾才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紮幹諾斯也參與了那趟拜謁旅行,聽到朋友的話,頷首微笑,似乎也迴憶起童年美好的光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嗯,耶尼謝希爾,當然是很美。”


    蘇丹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他的話。


    “但是——”


    他話鋒一轉,“紮幹諾斯、易卜拉欣,時代變了,我們不再,也不能迴到祖先放牧遊獵的生活。我們從東方來到西方,就像過去的探險家從西方來到東方一樣。世界秩序隻能存在一個,一個信仰、一個國家。如果要締造這樣的秩序,沒有比橫跨兩洲三海的科斯坦丁尼耶更適合作為首都的地方,不要再提迴安納托利亞的事了。”


    “陛下!”


    幾人閑聊之際,宮室的殿門被侍衛叩開。


    “陛下,有來自北方的使者求見,說是請求……贖迴東正普世牧首閣下。”


    “誰的使者?”


    “呃,他們自稱是莫斯科大公的使節。”


    穆罕默德露出今天的第一次笑容,對二人笑著說道:“聽見了嗎?冤大頭來幫我們花錢重建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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