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布尼茨之子,魯伯特,原先城防軍士兵中有口皆碑的“職業軍人”,同時也是嫉惡如仇的正義之士。


    仇恨穆斯林、仇恨猶太人、仇恨斯拉夫人,必要時還能夠仇恨諾曼人、仇恨盎格魯薩克遜人,仇恨拉丁人……仇恨一切領主希冀臣民仇恨的對象,在本時代,這樣靈活的仇恨轉移被稱為勇士的忠誠。


    但在羅貝爾麾下,他不分青紅皂白地仇恨經常導致許多麻煩。


    在埃迪爾內談判時期,魯伯特被授權管理城市治安,組建臨時治安警備隊。奧地利人沒有那種把暫行條例永久化的壞習慣,所以他的臨時管理真的隻是臨時而已。


    即便如此,他也在短短一周時間內闖下了“非法搶劫並毆打穆斯林商店店主”,“破壞城市公共設施”和“蓄意製造屠殺傾向”的三重大罪。分明被委任維護治安,魯伯特反而將治安弄得一團糟,他最終被怒不可遏的羅貝爾扒去官職,其任務旋即由專業對口的朱利奧接任。


    那之後,羅貝爾輕裝簡從乘船迴國時特意將他帶在身邊嚴加看照,防止他隻身在外闖出更多麻煩。


    幾天來,魯伯特一直因為自己被“毫無理由”地降職處罰而悶悶不樂。


    在他眼中,壓迫穆斯林異教徒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工作,外界人眼裏的犯罪,在他這都是“維護治安”的正當工作內容。擔任城防軍時,他經常這麽理所當然地找猶太商人的晦氣,還因此得過雷恩的嘉獎鼓勵,所有人都對此不置可否,為何偏偏羅貝爾大人不一樣呢?


    與他的納悶所同時產生的,還有羅貝爾對隊伍“純潔性”的警惕心理。


    朱利奧信奉純粹的騎士道精神,被皇帝冊封為正式騎士後,他得以從宮廷教師處學習正規的騎士之道,逐漸與往日從騎士小說裏學到的野路子騎士精神漸行漸遠。說到騎士小說,最近他也開始對騎士小說逐漸疏遠,起因是他讀到了一本名為《不列顛的威廉》的作品,講述了一位名為威廉·馬歇爾的英格蘭騎士侍奉國王之子的傳奇故事。其中有一段情節是,在即將去世的主君麵前,對方質問威廉是否與自己的妻子有染,威廉先是義正嚴詞地拒絕,但在主君隨後詢問的“你是否愛慕你主君我的妻子”時,威廉又表示“我和熱愛您一樣熱愛她”,讀得他直犯惡心。


    很喜歡天河說過的一句話:馬戲團裏你最忙,哥譚市裏你最狂,麥當勞前你站崗,撲克牌裏大小王。


    總而言之,他不能容許自己的隊伍中出現與自己行事作風不符的成員,但他不希望拋棄任何同伴,既然如此,要麽說服魯伯特改悔,要麽趁他與眾人羈絆尚淺時盡快割席斷義,省得日後麻煩。


    趁著行軍的悠閑時光,羅貝爾決定和他敞開天窗說亮話。


    “大人。”見羅貝爾騎著馬逐漸靠近,魯伯特趕忙在馬上稍行禮。


    “魯伯特,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他決定省略廢話,直入正題。


    “我聽說,你似乎對部分人群有不滿意見,如果不解決類似問題,可能有損你我的友誼或妨礙日常工作,我希望你能詳細解釋原因給我聽。”


    魯伯特雖然滿頭疑惑,但還是把對穆斯林與猶太人的厭惡之情以簡明的話語概括了出來。


    當羅貝爾要求他解釋理由時,他先是支支吾吾了半天,再是將教會宣揚的理論大致複述了一遍。


    “所以,其實你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歧視那些人。”羅貝爾追問道,“你隻是聽其他人宣揚過這個道理,而這個社會大部分人包括你的父母都在這樣做,所以你也照著做了,並認為沒有做錯,是這樣嗎?”


    “唔……”


    魯伯特眉頭緊皺,似乎並不想承認自己如羅貝爾所言的那樣“跟風”。


    但緊繃良久後,他的眉頭一展而開,坦然地點了點頭:“是的,大人,您沒有說錯。”


    “很好,你能承認我的話,說明我們還有的可聊。”


    羅貝爾毫不遲疑地讚歎道。


    “說起來,魯伯特,其實我一直不太明白歧視這個詞的含義。我認識過許多人,有阿拉伯人,比如哈勒法迪外交官和他的妹妹,也有猶太人,比如貝爾納多銀行長。我不曾主動選擇仇恨哪個人,而當我們成為朋友的那一刻,覆蓋在我們身上的標簽自然而然地消解,其實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和所謂的‘正常人’並無差異。”


    “仔細想想,歧視到底有什麽意義呢?我們為什麽要仇恨某些人口中下賤的人群,甚至你都不熟悉其中的哪怕一個個體,就認為這些人身上有著低賤的血脈,民族的缺陷或者個體的無恥?直到這兩年我來想通這個道理。歸根到底,終究是人對權力的欲望壓過了理智。為自己的無權無勢而痛苦,渴望借助似你我一般的當權者之口尋找一個比他們更卑賤的對象,背靠著大樹,竟連凡夫俗子也有了揮舞正義大旗盡情潑灑權力之惡的幸福,久而久之便養成了習慣。”


    魯伯特遲疑地頷首:“您說的……仿佛也有道理。”


    羅貝爾補充道:“我們是如此看待穆斯林和猶太人,說不定穆斯林和猶太人也是如此看待我們,畢竟他們不比我們更蠢,卻也不比我們更理智。”


    “既然這樣。”魯伯特越來越想不明白,“即便歧視來源不清不楚,不也說明我們與他們確實是不共戴天的敵人了嗎?”


    “是啊,但這個敵人是由我們的愚蠢親手鑄就的,倘若能由我們的智慧來親手消弭這份仇恨,將仇恨的循環終結在我們這一代人,未來,我們的孩子勢必會生活在一個比今日之天地更平和美好的美麗新世界。每個人都是每個人的敵人,這樣的世界糟糕透頂。令我們一出生就生活在這種世道,這是我們祖輩的罪過,俗話講父債子償,我們也有責任義務把先輩們犯下的錯誤一一扭轉過來,有些災難,你我這代人見過一次就足夠了,至少不要讓孩子們延續下去。”


    “魯伯特,歧視是弱者自甘受人擺布的表現,唯有博愛方才是強者的特權。我不打算也不甘心隻做一個弱者,我也希望你能成為一名有勇氣熱愛他人,而不歧視弱者的勇士。”


    “……”


    沉默與尷尬的氛圍籠罩在兩人之間,顯然,羅貝爾比魯伯特更加緊張。


    三觀問題事關二人的友誼,他無比希望這位仰慕自己且意誌堅定的小夥子能在未來的道路中成為他堅實的臂膀。


    漫長的沉默化作魯伯特麵孔上釋然的坦蕩。


    “既然智慧如您都這樣講了,當然,我會試著去改正從前的壞習慣。況且,連朱利奧大人都能做到的事,想必我魯伯特沒理由做不到。”


    羅貝爾如釋重負地大出一口氣:“你能這樣想實在是太好了。”


    “作為獎勵,我希望大人能將此次鎮壓胡斯徒的軍事任務交托在下完成。”魯伯特在馬上深深鞠下一躬,“我會在此戰中試著貫徹您教導我的信念,拒絕歧視異端者,但以敵人的姿態將其堂堂正正地戰勝。”


    羅貝爾無所謂地揮揮手:“哦,堂堂正正就不必了。戰爭是要死人,玩陰的能以最小代價取勝,我才不要和人家堂堂正正地打。”


    魯伯特:( ̄△ ̄;)


    “大人,我突然有點想歧視意大利人了。”


    “你再說什麽啊,我可是奧爾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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