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斯屈普(uskub),奧斯曼蘇丹國下轄的斯科普裏桑紮克(斯科普裏省)的首府,現代人有一個更熟悉的名字——斯科普路。


    現在,在奧斯曼蘇丹穆罕默德二世親自率軍攻打君士坦丁堡的當口,蘇丹麾下最得力的元帥率三萬大軍駐紮於希臘,其名為賽義德·比克爾“帕夏”。


    賽義德·比克爾,奧斯曼蘇丹麾下首席“帕夏”(大元帥,總督),比起君臣,二人更像一對親密無間的戰友。


    穆罕默德二世的人生算不上一帆風順,1444年,穆罕默德的父親穆拉德二世因厭倦了政治而宣布退位,將蘇丹之位讓與年僅12歲的穆罕穆德。


    上位僅僅兩年,波蘭國王瓦迪斯瓦夫三世突然撕毀《塞格特和約》,率領十字軍攻擊奧斯曼,連戰連捷,奧斯曼宮廷大震,“耶尼切裏(禁衛軍)”在情急之下推翻了年幼的蘇丹,穆拉德二世複位,率軍與瓦迪斯瓦夫戰於瓦爾納,大勝之。


    之後,穆拉德二世繼續擔任蘇丹之位,直到1451年去世,穆罕默德二世方才重新登基上位,時年19歲。


    穆罕默德是穆拉德的第四子,他的兩個哥哥早夭,一個哥哥身虛體弱,因而他自小被穆拉德重點栽培,為他安排了兩位自小一起長大的“拉拉斯(陪臣)”——紮幹諾斯與易卜拉欣。


    大臣從來猜不透年輕蘇丹的內心世界,隻有最了解蘇丹的賽義德帕夏明白,這個年輕人的內心潛藏著一頭擇人而噬的阿拉伯獅子,被耶尼切裏和大維齊爾聯手政變的經曆令穆罕默德二世的性格變得內向複雜,喜怒無常,同時又無比渴望建立遠超父親的功業。


    賽義德在1450年的東方戰役中嶄露頭角,率軍擊敗了不可一世的白羊王朝,從那時起被穆拉德二世看重,任命為“加齊武士”的頭領。雖然是穆拉德二世提拔了他,但賽義德卻全心全意地與當時沉寂已久的穆罕默德二世打好關係,在其繼位前便以“真主”的名義宣誓效忠。


    1451年,穆罕默德繼承蘇丹之位後投桃報李,立即將忠心耿耿又才華橫溢的賽義德任命為最高“帕夏”,將最令人忌憚的“耶尼切裏”禁衛軍交由他指揮,既是看重他的才華,更是由於他的忠誠。


    “耶尼切裏”有著悠久的政變曆史,動不動就把蘇丹轟下台換人,必須交給最忠心的人看管,否則穆罕默德二世寢食難安。


    在奧斯曼,賽義德可謂兩人之下,萬人之上,權柄在他之上的唯有蘇丹本人與代表眾貴族利益的“大維齊爾(宰相)”——坎達利·哈利勒。


    該死的哈利勒,逼迫穆罕默德二世的罪魁禍首,後者繼位後一度欺負年輕的蘇丹不懂事,試圖架空他。


    多虧忠誠的賽義德帕夏鼎力支持,這一次耶尼切裏選擇支持穆罕默德二世,沒有令哈利勒陰謀得逞。


    但賽義德也沒能如願徹底擊敗這位政敵。


    哈利勒畢竟是奧斯曼貴族階級的代表, 想要他老老實實下台,單憑新蘇丹和賽義德帕夏兩人之力還不夠。


    奧斯曼民族作為被伊斯蘭教同化的遊牧民族,也像阿拉伯人一樣沒有傳統意義上的姓氏,他們更多是以創立基業的先祖之名作為家族姓氏,例如塞爾柱帝國皇室便以偉大的先祖“征服者”塞爾柱為姓,曆代奧斯曼蘇丹也以“創業者”奧斯曼一世為名。


    賽義德·比克爾在十字軍先鋒部隊跨過奧匈邊境不久後便收到了烽火台的警報。


    根據烽火台燃起的順序,可以推測出他們的入侵位置和進軍方向,應當是向著保加利亞地區的交通樞紐索菲亞城而去。


    依照邊境加齊的匯報,入寇的十字軍兵力在一萬五千到三萬之間,人數較少,賽義德推測其並非十字軍主力,極有可能另有一支人馬留在匈牙利伺機而動。


    非常樸實無華的戰術,但樸實無華往往也意味著易於化解。


    賽義德於是拒絕了索菲亞守軍的求援,勒令保加利亞總督貝伊固守待變。


    他們有兵力上的優勢和疆域廣度上的劣勢,一切調動必須求穩,以保存有生力量優先,不可輕舉妄動。


    “統帥必須時刻銘記自己的軍事目的,以不變應萬變,而非肆意發揮指揮天賦。許多將帥自恃英勇,卻常常遺忘戰爭的根本目的,勝於戰術而敗於戰略,我不認為這種人配得上名將的稱號。”


    賽義德對自己培養的副將接班人循循善誘地解釋道。


    “這場戰爭隻有一個目標,覆滅腐朽的拜占庭帝國,蘇丹大人已決心繼承羅馬的意誌,布武四海三洲。我們做臣子的應當以主君的意誌為優先,隻要把敵人拖住就好了。”


    副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適時表現出受教了的謙遜之色。


    4月29日,奧軍兵峰直指索菲亞,沿途州郡望風而降,與蓋裏烏斯想象中的遍地烽火大相徑庭。


    雖然沿途州郡沒有組織像樣的抵抗,但同樣沒有給十字軍任何實質上的支持。


    各地領主隻是象征性地對空氣放了幾箭,大言不慚地叫嚷著“勢必要你大敗而還”,就爭先恐後地逃迴自家城堡,攏城據守,倒是令羅貝爾頭疼不已。


    如果這些抵抗力量有膽量和奧軍拚命,他有自己用一場酣暢大勝聚而殲之。但現在這些人分散據守,如果一個城堡一個城堡的硬啃,勢必消耗無謂的兵力,說不定會給那些伺機而動的奧斯曼主力以可乘之機。


    賽義德不清楚十字軍的底氣,羅貝爾又何嚐不是走得膽戰心驚。


    自從有了掌心油畫,他習慣了開著天眼打仗,敵人的一舉一動要麽可以從村民的嘴裏問出來,要麽他能通過油畫窺見,至今一帆風順。


    但到了希臘,仿佛受到某種壓製一般,掌心油畫的範圍變小了不少,杜蘭達爾所能提供的神力也變得極其有限,貝貝像經常熬夜的約拿一樣,躲在寶石裏不願出來。


    白袍人遲遲不出現,他不知道怎麽補充約櫃的“嗎哪”,越來越多的古怪事情疊加在一起,他突然有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迷茫感。


    好在羅貝爾已經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年輕了。


    掌管禁軍與擔任宮相數年之久,一麵在艾伊尼阿斯的協助下管理教會,一麵在約拿和克裏斯托弗的協助下把錯綜複雜的政治鬥爭安排得井井有條,他無愧於一個合格政治家的稱號。


    “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政治家不過假裝神秘的演講家”,他以前還不知道這句話什麽意思,現在他懂了,隻需要六年,一個平凡的神甫就可以成長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心腹大臣,他能做到,其他人沒道理做不到,無非有沒有抓住那個契機而已。


    即使沒有那些神術的輔佐,他照樣可以把三大軍團的各項事務進行得有條不紊,照樣一步一個腳印地在敵境中前進,軍團中的每一個士兵都完全服從著他的決策,“引領”仿佛已經成為他的習慣和本能。


    他甚至懷疑白袍人是故意讓他鍛煉自己的真實能力,不要過度依賴那些身外之術。但以他對白袍人的理解,那家夥大概隻是放假玩到失憶了而已。


    兩天行軍,奧軍三大軍團全部抵達了索菲亞以北的斯利夫尼察。


    這個方圓不過三公裏的小鎮很快如之前的無數座村莊一樣拱手而降,但這一次,羅貝爾親自率親衛進入了村莊。


    柵欄裏的雞鴨在驚慌中呱呱亂叫,水牛向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


    水車與磨坊的風車同一時間停止了旋轉,居住在形狀不一的木屋內的村民紛紛走出住所,好奇而又擔憂地看著這些踏入村莊的“不速之客”。


    他在村民略帶恐懼的目光中走近了村長居住的長屋,道路兩旁的幾個青壯漢子鼓起勇氣,捏著草叉,無言地擋在他們麵前。


    親衛士兵眉目一橫,下意識去拔戰刃,被羅貝爾及時攔住:“不許拔劍,記住,我們不是來屠村的。”


    羅貝爾環顧人群,用拉丁語唿喊道:“各位,你們有人會說拉丁語嗎?或者德語?意大利語?波蘭語?”


    見人群無動於衷,他又換成其他語言各問了一遍。


    在用到意大利語時,人群中總算有人迴應了他的問話:“我在熱那亞商會那裏做過學徒,我會說意語。”


    “太好了,請告訴這些人,我軍補給充足,不會劫掠各位,我們沒有惡意,隻想找村裏的話事人詢問幾個問題。”


    那名商會學徒用希臘語把他的話翻譯給眾人。


    在說到“軍隊補給充足,不會劫掠大家”時,村民的態度明顯軟化不少,攔在他們麵前的漢子也撤去了草叉,讓開了前往教堂的路。


    學徒禮貌地向羅貝爾鞠了一躬:“村長大人正在和祭司大人商量今年預期的收成,我來為大人引路吧。”


    羅貝爾和親衛翻身下馬,用劍支撐著身軀還以一禮:“有勞先生了。”


    在走向教堂的路上,羅貝爾用好奇的語氣詢問道:“你剛剛說到的祭司,是異……呃,伊斯蘭信徒的祭司嗎?”


    “啊?哈哈哈,當然不是啦。”學徒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不止這裏,整個希臘信仰的都是聖父聖靈聖子,我們都是虔誠的東正教徒。”


    羅貝爾訝然:“基督徒?”


    “是啊,基督徒。”學徒打量著羅貝爾的裝扮,“我觀大人的裝束,想必就是那些行腳商人口裏提到的十字軍戰士吧?天主徒?”


    因神力暫時不可用,羅貝爾此行為了安全起見,穿戴了一身完整的板甲,在盔甲外另披了一層印有鐵十字架的罩袍,彰顯他十字軍戰士的身份。


    見羅貝爾點了頭,學徒忽然笑了起來:“話說,你們天主教徒的教堂是不是擺著好多聖徒的畫像和雕塑啊。”


    “嗯。”


    “好蠢啊,耶穌告訴信徒不得崇拜偶像,你們卻爭著搶著給十二使徒立像。”


    羅貝爾輕輕搖頭:“十二使徒是耶穌門下最忠實的踐行者,相較我們有些許特權也是理所應當。”


    “這是什麽話,難不成就因為十二使徒有功勞,就得把大家的基督教送給他們不成?”學徒忽然生起氣來,“使徒能代表上帝嗎?誰知道他們有沒有為圖私利而篡改神的話語?他們憑什麽享受和神明一樣的朝拜?你們應該把那些違背教義的雕像砸爛,全心全意地奉獻神的愛!”


    “哈哈哈,那邊的先生,不要聽他亂講。”


    路邊忽然有菜販子大聲笑道。


    “他是個老土的聖像破壞主義者,所以才被熱那亞人趕出來了。”


    “你!哼!”


    學徒漲紅了臉,沉默地帶著羅貝爾一行人繼續前進。


    他們進入斯利夫尼察村的小教堂時,村長正與十幾名黑袍黑帽的教士商量著些什麽。


    在眾人當中,羅貝爾突然發現了一名頭戴白色裹布、疑似伊斯蘭官吏的年輕男人,右手瞬間握住劍柄,殺氣不受控製地四溢而出。


    “嗯?”


    那名伊斯蘭官吏看到身著十字軍板甲的一眾士兵,臉色同樣大變,不過他的表情並沒有任何恐懼,隻有詫異。


    最奇怪的是,羅貝爾沒有從他身上感受到敵意。


    村長注意到氣氛的變化,順著官員的視線看向羅貝爾:“哦?這位大人是何方神聖,不知造訪鄙村有何貴幹?”


    大祭司同樣停下囉嗦個沒完的嘴巴,飽含敵意地瞪視羅貝爾的胸口,那裏掛著一枚鍍金的天主十字架,比東正十字架少了一條斜杠,一眼便被他認出。


    羅貝爾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比伊斯蘭官吏更深邃的敵意。


    無需他多言,隨行的親衛隊立刻小跑著站到彌撒廳各處,兩人扭身站到教堂門外,阻攔任何試圖進來打探的村民,頃刻間控製了毫無防備的村莊教堂。


    大祭司嘴裏罵了一句優美的希臘髒話,他身邊的輔祭司也用拉丁語衝羅貝爾大罵:“滾開,這裏不歡迎該死的異端徒,你們在試圖用肮髒的武器玷汙聖殿!”


    “淨心,尼基塔司祭,真主說:‘凡培養自己的靈性者,必定成功;凡戕害自己的靈性者,必定失敗。’,放平你的心態,尋找平和的靈性,來,深唿吸。”


    伊斯蘭官員深深吸了一口氣。


    大祭司尷尬地歎了口氣,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一次深唿吸。


    同樣以口音略怪的拉丁語說道:“無妨,我很好奇,讓我們聽聽這位異教的吉哈德有何要說吧,請。”


    他對羅貝爾比了個“請”的手勢,令後者分外古怪。


    他單知道異教徒也有著寬容的美德,但這些伊斯蘭教徒寬容得有些過分了。


    “這位,呃,尊敬的異教徒先生?”


    伊斯蘭官員微微一笑:“我的名字是穆拉特·西比林,閣下稱唿我穆拉特即可。看閣下的裝扮,想必就是傳聞中的吉哈德戰士吧?”


    “吉哈德?”


    “我們稱唿自己的聖戰士為‘吉哈德’,這是先知向信徒傳授的奮戰精神。”官員眯起眼睛,一隻手撫在胸前,“正如憤怒是魔鬼蠱惑人心的工具,一切靈性的人都必須同那憤怒進行自己的‘吉哈德’。而對家人和摯友同樣肩負‘吉哈德’的責任,勸導他們免受腐化,堅持純淨無暇的伊斯蘭教法。”


    他上前兩步,一隻手牽起羅貝爾的手,另一隻手手扶腦門:“來,遠方的朋友,同我念,吉哈德~阿米乃~”


    “吉、吉哈德……阿門……”


    官員露出非常高興的神情,突然把一本墨綠色封皮的《古蘭經》塞進羅貝爾的胸口:“真主還教育我們,宣教是眾信徒的吉哈德,伊斯蘭是全人類的宗教。朋友,歡迎加入伊斯蘭大家庭,吉哈德~阿米乃~”


    “哦,哦……”


    羅貝爾下意識像翻聖經一樣去翻古蘭經,手在捏住書皮的瞬間忽然僵在原位。


    等一下,哪裏有些不對。


    臥槽,他是不是讓人給傳教了?!


    臥槽!


    他如臨大敵地盯著眼前笑眯眯的伊斯蘭官員,一股無名之火迸發而出。


    好小子,怪不得這麽有禮貌,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哈?


    但假如掏出這本,閣下又將如何應對?


    羅貝爾樂嗬嗬地從縫隙間掏出一本鬼知道藏哪了的福音書,“友善”地放在官員的手上。


    “今日你我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巧了,鄙教同樣有使徒傳道的傳統,既然閣下好心好意地向我展示了一番美意,那在下也不得不向您宣傳一下,我們的天父與救主——親愛的耶穌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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