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欽鎮,坎伯莊園。


    這裏是東摩拉維亞赫赫有名的地頭蛇——“悲憫者”薩拉斯·坎伯子爵的莊園。


    作為不僅東部,乃至全摩拉維亞都著名的好人,薩拉斯一直以一種悲天憫人的姿態出現在所有人麵前。


    他的政敵不擇千方百計地搜尋有關他殘暴不仁、說一套做一套的證據,但無論如何,薩拉斯在外人與家人身邊都始終是那一副佛陀轉世似的善良。


    久而久之,就連他的對手都不得不承認,薩拉斯確實是貨真價實的好人,他也因此獲得了本地居民所冠以的“悲憫者”的外號。


    坎伯莊園與其他莊園不同,這裏沒有名義上的奴隸,隻有薩拉斯子爵的“兄弟姐妹”,“家人朋友”。


    坎伯子爵修改了與農奴的契約,將他們的身份從奴隸提升為自由民,但又簽訂了一份終身的勞動合同,實際上仍然沒有改變人身依附關係的本質。


    縱使如此,他的行為也堪稱泥石流中的一股清流,中世紀黑暗的一抹光明了。


    帝國成文律法規定,農奴不享有從事其他職業的自由,薩拉斯的契約修訂相當於賜予他們成為佃農或轉行從事其他職業的權力。選擇的自由,這種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權力,如今就這樣輕而易舉的降臨身邊,農奴之喜悅可想而知。


    這段時間,基諾申科夫不是沒有試圖鼓動坎伯莊園的農奴發動起義,但後者滿意於上位者因憐憫所賜予的幸福生活,根本不想和起義軍“同流合汙”,導致基諾申科夫隻得采取“必要手段”。


    秋風清爽,月明星稀。


    以全副武裝的基諾申科夫為首,七十多名全甲持劍、高舉火把的戰士趁夜色來到坎伯莊園外。


    合眾幫的四百多名幫眾裏,年齡在20歲到40歲之間的壯年男性隻有這麽點人,剩下都是女人、老人和孩子,不適合戰鬥。


    基諾申科夫將這些人全部編入作戰行列,散發下之前購買的鎧甲,實現了戰鬥力從無到有的質的飛躍。


    他的想法很簡單:你不願意造反,我就毀了你的生活,逼你一起造反。


    哪怕坎伯子爵是個好人,哪怕這裏農奴的生活其實不差,甚至比某些自食其力的自耕農更安穩團結。為了戰鬥,他仍不惜摧毀這些人短暫的幸福,讓真實世界的殘酷呈現在他們麵前。


    “庫克,羅根。你們各帶五人,拿著火把,燒毀見到的每一片農田,攪亂敵人的布置,完事後立即跑迴這裏。”


    “是!”


    二人肅穆地點頭,點出五名親隨潛行而去。


    基諾申科夫與剩下的六十人默默靜候,等待象征鬥爭的大火升起。


    季廖連科獨自走在晚間的田壟小道上。


    他是輪到今晚值班守夜的守衛,也是唯一一名。


    得益於“悲憫者”薩拉斯·坎伯子爵的美名,本地的幫派混混從來不會打擾他的莊園,連匪盜在眺望莊園塔樓時,都會發出“假如我也是其中一員該多好”的感慨。


    薩拉斯子爵曾對下屬說,如果一個人悲慘到不得不偷竊我的莊園,看在上帝的份上,就由他拿吧。


    所以莊園幹脆取消了晚間巡邏,隻象征性的留了一人。


    在巡邏三號方田的時候,季廖連科忽然望見了幾名形跡可疑的身影,但他並沒有起疑,更沒有出聲斥退。


    伊欽是座人口上千的大鎮,無家可歸、身無分文的可憐人再常見不過。


    高貴而善良的子爵已經下令,生命是人的唯一目的,如果有可憐人為求活偷盜,夜巡人當高抬貴手,而季廖連科正履行著子爵大人的意誌:我什麽都看不見。


    “嗯?”


    他剛剛轉開視線,突然聞到一股焦糊的味道。


    一陣黑煙冒起,他急忙轉迴頭,看見那幾人竟然開始焚燒農地,不禁勃然大怒。


    “竟然毀壞莊園田地,無恥之徒!”


    夜色昏暗看不清盜匪的身形,季廖連科仗著身上的盔甲寶劍,沒有第一時間搖響警報鈴,而是毫不猶豫地衝向那幾人。


    “喂!都給我住手!你們在做什麽!”他放聲怒斥,揮劍威脅道。


    庫克迴頭看見敵人,不由得一驚,但發現敵人隻有區區一人,又是喜上眉梢。


    “哈哈哈,送上門的戰功,你們幾個別燒了,快快隨我斬殺此獠!”


    一直跑到距離惡人不到四五米的地方,季廖連科才驚恐地發現敵人身上反光的盔甲,而此時的他已經被四個人團團圍住。


    他無力地防禦掙紮了幾下,很快被庫克一劍刺穿了腹部的鱗甲,緊接著便被砍作肉醬,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


    基諾申科夫遠遠隱約瞥見這邊的亂局,當即不再猶豫,下令全軍出動。


    六十多名甲胄在身的戰士如虎狼般衝下山坡,點燃作物,衝進畜牧棚,將除了馬匹之外的畜生通通殺之一空,蝗蟲過境般掠襲著眼前的一切財富。


    睡得如死豬一般的衛兵隊一直到義軍殺入軍營才自美夢中驚醒,紛紛下床視察情況。


    這些手無寸鐵的衛兵無一例外地遭到一邊倒的屠殺,不到半小時,三十多名衛兵盡皆倒在血泊之中,這座擁有著了望塔、圍欄和小城堡的堅固堡壘,竟然這般輕易易手,連基諾申科夫都難以置信。


    但,正所謂天所予之,不取何為?


    基諾申科夫身先士卒,成為第一位攻入貴族居住的城堡的戰士。


    他揮劍砍翻了大門附近兩名穿著睡衣,手拿長劍的貴族青年,殘忍地剖開他們的心腹,笑著看哀嚎著試圖把腸子塞迴肚子裏的二人,又抬腳踹爛了麵前的雙開木質大門。


    木大門後,一名年輕的俏麗貴婦懷抱著兩個女孩,望著暴力破門的基諾申科夫高聲尖叫。


    基諾申科夫厭惡地堵住耳朵,幹脆利落地揮劍刺擊,很快讓房間多出了三具屍體。


    在他之後,羅根姍姍來遲,遺憾地望著地上母女三人。


    “哎呀,大人,何必下手如此之快,就算大人您不想,兄弟們也想嚐嚐貴族的味道嘛。”


    “噤聲!”基諾申科夫怒斥道,“我們為複仇而來,隻要殺人就好,沒空搞那些花裏胡哨的事情!”


    雖然他這樣說了,但他也沒有再做更多,更沒有設立嚴苛的軍令來禁止掠殺。


    義軍的戰士嗷嗷叫著砸破一道道房門,殺死看到的每一個男性,扯爛女人的衣服,將多日來提心吊膽的恐懼和無家可歸的鬱悶全部發泄到這些貴族家的女人身上,酣暢淋漓,獸欲狂湧。


    而幾個興趣獨特的變態士兵,則拖著兩個看起來不到十歲的小男孩進入房間,邪惡地鎖死了門閥。


    一時間,整棟樓宇都充斥著淒厲的慘叫與不時發出的呻吟,以及鈍刀子劈砍在人肉上發出的嘶啦聲響。


    相較優先發泄的屠夫,較為聰明的戰士則專注於搜尋首飾財寶。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個所謂的起義軍根本沒法長久,不少人早已做好了尋機逃離的打算。


    反正大家都已經不再是農奴,在逃離隊伍前搜刮足夠的錢財,有朝一日在遙遠的異鄉購置一片土地,娶妻生子,男耕女織,豈不比把腦袋別在腰上的日子滋潤多矣?


    基諾申科夫對羅根千叮嚀萬囑咐:務必保證薩拉斯子爵的性命無虞,便帶著幾名親隨走出房門,一臉厭惡地離開了充斥女人泣鳴聲的城堡。


    他直奔莊園農奴所在的方向,隔著老遠便望到了農奴居住的長木屋——雖然不算奢侈,卻比從前他們居住的窩棚豪華得多。


    在望見徐徐走來的基諾申科夫一行人後,握著草叉和鐵耙的農奴們緊張地握緊了手,一雙雙眼瞳裏寫滿了敵意。


    土匪、強盜、畜生……各式各樣的捷克髒話統統從他們嘴裏噴出,把來犯的賊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麵對滿溢而出的敵意,基諾申科夫沒有憤怒,隻是微笑著整理了一下衣領。


    “各位同胞,我們是來自斯卡利察的合眾幫戰士,和你們一樣,都是……”


    “原來是你們!斯卡利察的屠夫!”一名農奴老人突然憤怒地吼道,“你們這些殺害領主,屠戮無辜的匪寇!薩拉斯子爵大人早知道你們來了伊欽,是大人仁慈才沒有舉報,你們竟然恩將仇報!”


    “大人還把倉庫的糧食都賣給了你們!”另一名老婦人也憤怒地喊道。


    庫克冷哼道:“哼,什麽賣糧食,還不是賣了不到幾天就坐地起價,和其他領主一樣無恥。”


    “那是因為莊園總共就那麽點儲糧!”老婦人繼續喊道,“薩拉斯大人隻收我們二十分之一的稅賦,已經全部賣給你們了!大人願意兩倍價格購買我們的糧食賣給你們,沒想到你們這些土匪不知好歹,早知道就該喊來奧地利人把你們全都活埋!”


    基諾申科夫臉色微微一變。


    好在他控製神態的本事一向不俗,沒有讓身邊的士兵看出端倪。


    “老先生,老婆婆,貴族與我們奴隸間的矛盾,不是些許恩德就該能夠撫平的。”基諾申科夫平靜地道,“事到如今,說什麽都沒有意義。俟奧軍一至,你們隻會被當做我們的同黨受處死——要麽跟我們一起走,要麽留下等死。”


    “我,我……啊!”


    憤怒的老婆婆突然衝上前,揮著鐵耙打向基諾申科夫。


    後者無奈地閉上眼睛。庫克上前一步,揮劍橫掃擋開攻擊之餘,順手結果了襲擊者的性命。


    看到老人身死,恐懼瞬間遍布農奴們的臉龐。


    基諾申科夫趁機怒目圓睜,大吼道:“要麽跟我走!要麽死!”


    沉默與猶豫了幾十秒後,眾人慢慢俯身放下武器。


    基諾申科夫滿意地點點頭。


    “很好,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戰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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