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的身體在黑夜中如一隻大鳥撲向院中,在落地的瞬間就勢向前一滾,半蹲在地上靜靜地等待著。


    僅僅是幾息功夫,牆外響起了腳步聲。


    “跑哪兒去了?!”


    “我看他似乎往這裏跑過來了。”


    “這兔崽子跑得夠快的,去前麵看看!”


    “是!”


    簡短的交談聲過後,追擊者往前麵去了,四周隨即靜了下來。穀雨緩了口氣正要站起,忽然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丫鬟打扮的年輕女子探出了頭:“誰呀?”


    穀雨一驚,迅速靠向牆角的陰影中。


    “外麵吵吵鬧鬧的,可是那人...來了嗎?”另一個女子的聲音從房中傳來,她的聲音輕柔婉轉,帶著一絲說不出的魅惑,雖未見其人,卻能從她的聲音中浮想聯翩,穀雨聽到耳中隻覺得熟悉,至於是誰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小姐,我去看看。”迴答她的是門口的丫鬟,她年歲不大動作輕盈,邊說著話邊從門內走出。


    穀雨躲在陰影中緊張地注視著她,丫鬟東張西望越走越近,雙方相隔僅僅隻有一個轉角,穀雨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的脂粉香氣,他盡可能地向後縮起身子。所幸丫鬟並沒有注意到他,囫圇看過徑直向月亮門走去。


    穀雨等了片刻直到確認丫鬟走遠,這才敢從牆角中走出,這間院子不大,但勝在雅致,各色花卉散落在院中,石子鋪就的花徑從月亮門一直通向房門。穀雨正在細細打量,忽聽身後傳來一聲:“翠蘭你還在嗎...你...你是誰?!”


    穀雨猛地迴過頭來,隻見身後站著一名容貌豔麗的絕色女子,正吃驚地看著他,兩人呆愣半晌,忽然女子鉚足力氣放聲大叫:“救...唔!”


    原來是穀雨眼疾手快,猛撲上前將其口鼻捂住,女子在穀雨懷中拳打腳踢拚命掙紮,不停地發出嗚嗚之聲。穀雨不欲傷害她,因此手下留著力氣,奈何女子驚懼之下使足了勁兒,穀雨一時半會竟然也控製不了她,他不覺加了力氣,湊到女子耳邊:“噤聲,我不是壞人。”


    哪知女子掙紮地越來越兇,雙方正在撕扯,忽然自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穀雨心中焦急,知道此事已不能善了。手中加勁將女子拖入屋中,迴身將房門上了栓。女子的房間是個套間,外麵是花廳,穿過珠簾是臥室,房中陳列典雅有紙,一股淡淡的麝香縈繞在鼻間。


    穀雨右手捂著女子口鼻,左手反扭她的關節,女子迫於無奈踉踉蹌蹌地走入臥室。穀雨左右環視,見枕邊有一把剪刀,想也不想便抄在手中,鋒利的尖刃對準她的脖子,急聲道:“我是順天府衙的捕快,名叫穀雨。此刻正被賊人追殺,我不求你信我,隻求能放我條生路。”


    女子初時還用憤怒的眼神看著他,聽到這句話不由地一驚,正在此時門外響起翠蘭的聲音:“小姐,王公子到了。”


    隨後便是另一女子尖利的聲音:“詩柳,王公子看你來了,還不開門迎接?”


    陸詩柳——穀雨終於想起了這張麵孔,那日他與錢貴姚豐等人來曲家瓦遊樂,曾有幸聽眼前這位佳人唱過曲兒,同時他也明白過來此時的自己身處何地,鼻端脂粉香濃,讓穀雨的心中一蕩,唿吸變得有些局促,但右手中的剪刀仍是放在她頸間,不敢稍有放鬆。


    陸詩柳的臉上陰晴不定,此時那王公子的聲音傳來:“陸小姐,小生屢次求見皆是仰慕佳人風姿,小姐若是有暇你我不妨月下一敘,如何?”


    陸詩柳深吸了口氣:“妾身今日身體抱恙,王公子請迴吧。”聲音沉著,但是穀雨的左手分明感覺到對方身上的顫抖。


    “哼,陸小姐,你屢次假托借口迴絕於我,難不成小生哪裏得罪過你!”王公子語氣不善,方才的文質彬彬全然不見了蹤影。


    “王公子說的哪裏話,詩柳可不是拿腔作勢的人。您家世顯赫,文武兼備,父親更是朝中五品官,哪個姑娘不對您芳心可可,實則詩柳也對公子仰慕已久,隻是臉皮薄,不好意思說將出來。”門外的女子趕緊圓場,這大概便是老鴇了。


    王公子氣怒不減反增,恨聲道:“本少爺敬你,你是寶,本少爺若不敬你,你不過是青樓中一賤婢。陸詩柳,我已將梳攏之資開到一萬,全京城打聽打聽可有比這出價還高的嗎,怎麽,你那裏是鑲金邊了不成?”


    這王公子撕下溫文爾雅的表象,汙言穢語滔滔不絕,陸詩柳聽得麵紅耳赤,眼淚撲簌簌流了下來。穀雨即便身處局外,也是聽得怒火中燒。


    陸詩柳硬起嗓音:“詩柳多謝公子垂青,但詩柳身入賤籍,卻不甘自墮。城中紅粉花魁不計其數,公子何必在妾身這裏虛度時間?”即便受到侮辱,陸詩柳仍不卑不亢。


    王公子出離憤怒,將房門砸得砰砰作響:“滿城皆知我王忠仁獨占陸花魁,你一句屁話就將我打發了,你教老子的臉往哪兒擱?開門開門,本少爺今天就梳攏了你!”


    陸詩柳畏懼地後退一步,身體抖索成一團,穀雨眼疾手快將剪刀挪至一旁,方才事態緊急他也沒有多想,如今看來這剪刀放在枕邊,陸詩柳似乎別有用意。


    翠蘭和老鴇見王忠仁滿臉猙獰舉止癲狂,連忙喚來幾個五大三粗的護院連拉帶哄地將人勸走。老鴇目送著一行人吵鬧著去了,這才對著門內道:“詩柳,你可不應該。”


    陸詩柳的眼淚從眼眶中奔湧而出,顫聲道:“你騙了我。”


    穀雨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輕輕將剪刀收了起來,陸詩柳全身劇烈地篩動:“你答應過我,隻要我存夠三千兩便可自贖其身。為何你要出爾反爾,壞我清白?”


    老鴇冷冷地道:“我知你出身高門,受家人牽累誤入賤籍,原本心氣就高。可畢竟你已置身在這歡場之中,即便歌舞冠絕,博得花魁一名,但若想僅憑恩客的打賞湊齊三千兩,隻怕你已年過四旬了吧,到那時要你何用,老身悉心培養辛苦付出可不是為了開善堂的。”


    她緩和了語氣:“這王忠仁的父親乃當朝兵部郎中,家中要錢有錢要權有權,若是你傾心服侍,將王公子伺候美了,說不定便將你納為妾室,到那時你便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她頓了頓,語重心長地道:“詩柳啊,別做無妄之夢了,那隻會害了你。你的那把剪刀防得了我一時,可防得了我一世?抵抗得了我,可能抵抗住命?既入歡場身不由己,你逃不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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