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書他帶不走的。哪怕他一路上保全了書籍,拿迴家後也無從說明出處。日後若是書籍有所損壞,他枕頭那半兩銀子加兩枚銅錢,賠不起。而尚未經曆過民間疾苦,年僅十四歲的少年錢勤學還未曾意會秦朝寧的意思。錢掌櫃照顧得他很好,他的一顆心淳樸真摯。把書塞秦朝寧懷裏,他誠心實意地說道,“你且安心拿著,兄長我留著也無用。”“你喊我一聲哥,我便認下你這個弟弟。”錢勤學十分大方闊達,口頭立馬就多了個弟弟,並不需要錢掌櫃生育撫養那種。“……”秦朝寧頃刻間擔心起了這位掛名的哥,若是日後舉試入仕,這般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的模樣,豈不是如魚上砧板,任人魚肉。“錢大哥,我隨大哥來上工時,若能借閱這些書籍,已是知足。”秦朝寧明言道,“我們兄弟倆是幼丁戶籍,識字不過是為了在看文書契約、告諭等無礙,往後少受蒙蔽,少走些彎路。”聞言,錢勤學頓了頓。縱然是無憂無慮半大少年,也是知道軍戶的。宣朝內憂外困,再不問世事的學子們,也大多滿腔熱血。他再次看向秦朝寧這個幼崽時,滿眼都是憐惜。他突然間覺得自己的好意實在唐突,不合時宜。不過由於幾乎沒和其他五歲孩童相處過,錢勤學不知道其他同齡孩童並不會如此言語清晰,表達流利,還隱約十分明事理。愧疚湧上心頭,錢勤學問秦朝寧,“寧哥兒若是無事,我把千字文的後半部分給你講講如何。”宣朝的幼童啟蒙其實是從《三字經》和《聲律啟蒙》開始,接著才到《百家姓》,《千字文》,然後是《幼學瓊林》《千家詩》《弟子規》。由於秦朝寧在晌食後提過千字文,他便先把這部分給他講解。待日後私塾放常假和旬假,他抽空再按照順序給秦朝寧講講。“謝謝錢大哥!”“另外,我的屋子,你來了祥記可自行進出查閱書籍。”錢勤學把秦朝寧抱上椅子,交待他,“隻要不毀壞書籍就行。”他的話音剛落,秦朝寧瞬間化身真五歲稚童,高高興興地坐好,自己把幾本書扒拉過來翻著。指尖感受著書頁的粗糙,目光所至,雕版油墨印刷的字體一板一眼,沒有標點符號的對仗字句,行文從左到右的閱讀習慣,讓他產生了一絲莫名的感觸。現在真的是宣朝的子民了,他在逐漸融入這個朝代。錢勤學被他的“變臉”樂到了。從苦惱到眉開眼笑不過眨眼間,孩童的臉,六月的天,世人誠不欺我。作為自幼童起不分酷暑嚴寒求學過來的人,錢勤學的學問很是紮實,給秦朝寧講蒙學內容綽綽有餘。秦朝寧聽著他把千字文的二百五十句四字句深入淺出地講解,發自內心感歎這位大哥,勤學,勤學,不愧人如其名。錢掌櫃給兒子的起名,真沒取錯呐。臨近申時,外麵依舊大雨滂沱,天色漸暗。錢掌櫃叩門打斷倆人的教學,讓秦朝陽倆兄弟早些歸家。他發放工錢仍舊給了倆人一個五文錢,一個兩文錢,就催促他們快點出發。秦朝陽,秦朝寧給錢掌櫃,錢勤學道謝完,也給老李拜別後,秦朝陽才背起秦朝寧衝入雨簾中。迴程的半路上,秦朝陽的木屐的掛繩突然斷掉了,他幹脆把鞋子扔了,赤腳踩著泥濘裏往家趕。秦朝寧突然想到,“哥,為何縣裏幾乎不見油紙傘呀?”“油紙傘豈不比蓑衣輕便麽。”秦朝陽不以為意,“富貴人家的物什,縣裏的百姓也大多用不起。”“鬥笠蓑衣雜貨鋪裏要價一套十五文錢,油紙傘要價四五百文錢一柄。”他抬起下巴往地上點了點,示意,“我們縣的路大多泥濘小路,少有青磚大路,鬥笠蓑衣能上山下田,油紙傘幹不了活,約莫那些個大戶人家才會用。”秦朝陽按照自己的理解給幼弟解釋。“哥,那從暮春到清明,我們這裏下滂沱大雨的多還是綿綿細雨的多呀?”秦朝寧從記憶裏沒找到具體信息便繼續問他哥。秦朝陽打赤腳後步速更快了,秦朝寧雙手環繞秦朝陽肩膀抱緊,腦袋趴在他哥肩上,整好躲在鬥笠寬沿下方。他迴想了一下往年的情況,“大雨不多,小雨多的是,迴南天那幾日濕答答的別提多招人煩。”聞言,秦朝寧沒再提問了。秦朝陽小跑起來了,他不想他哥一邊跑一邊說話分了心,沒留意腳下或者岔了氣。從他哥的話裏,他感覺鹽邊縣這個南方的邊陲小縣,它的氣候,有點像前世兩廣地帶。祥記後院那棵黃皮樹,兩廣也種得多。這類氣候下,油紙傘還是會比鬥笠蓑衣便利。待到又濕又熱的雨天,撐把傘渾身上下還能透透氣,穿蓑衣就整個人悶裏麵。而從儀容儀表看的話,撐一柄油紙傘比穿戴一套鬥笠蓑衣出眾不少。而油紙傘的製作,他所知的是分為五個工序:號竹,做骨架,上傘麵,繪製花樣,上油。隻追求實用性的話,選普通竹子當材料不選好木料,傘麵用油紙不用絲綢,無須繪製花樣,這樣下來,能把一柄油紙傘的製作簡單化不少。一柄油紙傘的成本,開銷最大的是熟桐油。由桐油提前泡過的綿紙,才稱為油紙。秦朝寧不知道縣裏有沒有現成的油紙。如果縣裏有現成的油紙,那麽製作一柄油紙傘又會省時不少。想了想,他決定趁下次到縣裏上工,去雜貨鋪子找找看。一柄油紙傘對於他們家而言,隻有油紙費銀子。半坡山大片毛竹,能夠就地取材,至於其他的工序就是人力的事。這事如果行得通,抓緊時間趕上一旬的買賣,能給他們家開源。至於能夠賺多少銀子,秦朝寧沒找到油紙、桐油、綿紙之前心裏還沒數。申時六刻左右,兄弟倆人迴到了家。不過,他們進門時就撞上了秦晚霞。秦晚霞手捧著簸箕,上麵是她挑選過的花生種,正準備拿去雜物房放好,用來遲些在自家的田壟邊邊角角種上。她這幾日都是在家中忙活,哥哥和弟弟卻整天不見人影,已有幾分氣。這下抬眸就看見秦朝陽褲子沾滿泥濘,雙腳連鞋子都不見了,她下意識就想喊秦柳氏告狀。秦朝陽迅速捂住她的嘴,“別,好妹妹,千萬別。”秦晚霞:“……”她跺了跺腳,雙眸惱火地示意他哥把髒手拿開。秦朝陽飛快地收迴了手,朝她咧嘴一笑。秦朝寧自己爬下了地,從蓑衣裏麵鑽了出來。“姐,你拿的花生作甚呀。”他拉住秦晚霞的袖子,仰著腦袋問她。秦晚霞溫柔地告訴他,“這些都是留作育種用的。你和大哥出去哪裏野了,怎麽弄得一身這般邋遢了。”趁著此刻秦晚霞的注意力在秦朝寧身上,秦朝陽拔腿就跑。見狀,秦晚霞沒好氣地朝他背影說道,“你的衣物你自己洗,我才不幫你洗。”“大哥你這副不著調的模樣,以後指定就是營地裏的老鰥夫中的一員。”話畢,她微哼一聲,還未解氣。秦朝寧在原地站著,抬手撓了撓腦袋。雖然軍戶娶妻老大難,但是他覺得他哥長得挺好的,日後相個嫂子還是可以的。“姐,有沒有要我幫忙的呀”,秦朝寧扯了扯秦晚霞的袖子問她。聽罷,秦晚霞瞬間不氣了。果然,哥哥什麽的,都是大豬蹄子。她給秦朝寧手裏塞了幾顆花生,讓他找個小凳子坐著吃,自己捧著簸箕走了。秦朝寧雙手捧著花生去找秦朝陽。花生最後都進他哥的肚子裏了。與此同時在祥記那邊,錢勤學把自己想認個弟弟的想法和錢掌櫃講完了。他的神色十分認真,語氣甚至帶些許懇求。這事,秦家倆兄弟不知情。秦朝寧也不知道錢勤學會把這件事如此認真對待。要知道,他所處的時代是,隻要有需要,哥哥姐姐都是一通亂喊的。錢掌櫃雖然也挺喜歡秦家的兄弟倆的,但是實在沒料到自己兒子整這麽一出。他委婉提醒兒子,“秦家雙親,咱們還不知道什麽底細呢。”“別人有沒有這個想法,咱們總不能一廂情願上門就嚷嚷讓我們結個契吧好兄弟。”他的胖臉皺起,為難地看著自己兒子。錢勤學不懂這些人情世故的事,但是他看得出來自家父親的不願。他誠懇地告訴錢掌櫃,他是真的想要寧哥兒這樣一個弟弟。同時,秦朝寧怕是天生過目不忘。第008章 8.軍營“天資這般聰慧,那確實可惜了。”錢掌櫃對自己兒子感慨。“他的命不好。”投生成軍戶子,天資聰穎又能如何。錢掌櫃眼裏,命是天生注定的,要不然怎麽會有的人一投胎就是尊貴的爺,其他人就是泥腿子呢。老天爺讓你這輩子活成怎樣,一開始就給畫好了地。像他的發妻,人這般好,還不是老天爺給定好了時辰,說收走就收走了。想到這裏,錢掌櫃歎息了一聲。錢勤學不以為然,不過百行孝為先,他並不反駁他爹的話。他稍作停頓後提出,“若是咱們能夠和寧哥兒家認親,再把寧哥兒契到咱家,他便不必受戶籍所累了。”聞言,錢掌櫃覺得他兒子想得太過簡單。他提醒錢勤學,“哪怕寧哥兒有個良民戶籍,秦家哪裏能夠供得起他求學修業,供得起他縣試、府試、院試,還有往後的鄉試?”至於會試,錢掌櫃想都不敢想。他自己的兒子,他都隻盼著能夠過了院試得個秀才,像孫夫子一樣在縣裏能夠收些蒙童傳道授業。“一個讀書人拖垮一家人,秦家恐怕拖都沒得拖。寧哥兒的表兄們與你同在孫夫子底下修業,你若不死心,可明日迴私塾時打聽一番。”錢掌櫃的大實話讓錢勤學陷入了思慮。他對秦朝寧的同情,憐惜,愛莫能助等各種情感糅雜在一起,讓這個十四歲少年的人生第一次產生了無力感。如果明知道前方無路可走,還要給對方希冀,實在殘忍。錢勤學羞愧得半垂下腦袋,朝錢掌櫃說道,“孩兒知道了。”而軍戶營區裏往日酉時前後,各家漢子便會歸家的,今日快戌時了都不見他們的身影。眼瞧著太陽要落山,天將黑未黑,各家走出好些人在小路上四處張望,向鄰裏打聽消息。秦柳氏帶著三個子女也出來了。家裏的哺食都放涼了,秦石還不見人影,她有些焦急。她一出來便有幾個婦人圍了上來,拉著她問她知不知道什麽情況。見狀,秦朝陽立即抱起秦朝寧躲得遠遠的。秦晚霞也跟著他們身後離開這些左鄰右舍的嬸子們。“妾身一介婦人,如何能得知軍營裏的事務。”她苦笑地婉拒她們的打聽,反問她們道,“你們的當家可有提及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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