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皇後待我,如眼中釘,肉中刺,”周澤年的語氣很平靜,“我活著一日,便是對她的挑釁和羞辱。”


    “她不一定在意我的母妃,她在意的是周明帝對她的挑釁,對她權力的嘲弄,她對周明帝變態的掌控,讓她可以心平氣和為周明帝廣開後宮,卻不能容許周明帝真的為了一個平民女子背棄皇權和薑家外戚,將一個平民女子捧上那麽高的位置。”


    “聽起來不像是愛,”秦尋雪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聽周澤年的過去,兩人卻把這個過程演變成了推斷什麽是愛,什麽是正常的愛的過程,“薑皇後看來也不是什麽正常人啊。”


    兩個不懂何為愛的人跌跌撞撞,磕磕絆絆探索著,對視一眼都能看出彼此眼裏的懵懂。秦尋雪所向披靡,還是第一次接觸這種事,除了有幾分奇怪,更多的是好奇。


    周澤年不動聲色地引導著秦尋雪,對秦尋雪的話迴以一個肯定的點頭:“對薑皇後而言,那確實不算愛。”


    “她對權勢的愛大過了一切。當初薑家同皇室的聯姻本是輪不到她的,她硬是說服了寵愛她的家主,說自己鍾情於周明帝,心甘情願入宮,隻願陪在周明帝身旁。最後,薑家家主還是同意讓她入主中宮,薑皇後端著慈眉善目的皇後模樣坐穩了國母的位置。隻不過,周明帝待她隻能算是一般,不算親近但亦然不算遠,除了每月初一十五都去她宮裏,偶爾也會去她宮裏坐坐,給足了皇後的麵子。”


    “隻是她不知足罷了。她既要權力,又要周明帝一顆心不得偏移到旁人身上。”周澤年微笑,語氣嘲弄,“她可以容忍周明帝後宮佳麗三千人,因為她知曉周明帝不愛她,亦然不會愛這後宮佳麗裏的任何一人。”


    “聽起來和齊雅韻有些像,”毫無顧忌抹黑齊雅韻的秦尋雪淡淡開口,“當年雲夏亦然不懂愛人,不會愛人,身邊本就沒幾個姑娘家家的,齊雅韻自然可以等。哦,我想起來了,她當年甚至嫉妒過雀枝,因著雀枝有一段時日同雲夏朝夕相處。”


    雖然打那以後,雀枝被齊雅韻的猜測惡心到說不出話來,賭咒發誓就算孤獨終老也不會看上雲夏,但她同齊雅韻的梁子算是結下了,兩人自那以後相互看不順眼已經有好些年了。


    “……阿尋,我覺得,”周澤年扶額,輕輕笑出了聲,“雅韻郡主倒不至於做出那麽多傷天害理的事。”


    “在我母妃之前,周明帝已經察覺到了薑皇後堪稱變態的掌控欲,他甚至悄悄試探了薑皇後的底線,牽連了不少無辜女子。”周澤年眼底染上不少陰霾,“他明明護不住我的母妃,卻還是要招惹母妃。”


    “真是該死。”秦尋雪點評道,“看起來,那也不算愛。愛是保護吧,是不去沾染吧,是沒有能力就默默守護吧。”


    這是秦尋雪從這兩人的故事中得到的感悟,她對上周澤年的眼,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問題。


    周澤年微微愣神,被秦尋雪的話震驚住了一般。


    秦尋雪“啊”了一聲:“不對嗎?那我便是猜錯了。”


    “並非如此。”周澤年搖搖頭,“所謂愛有很多種方式,我亦然不懂,但幼時我母妃教我,愛可以是保護,有時也會是傷害。”


    “看起來真是複雜。”秦尋雪有些孩子氣地歎了一口氣,頗為苦惱。


    周澤年眉眼間泛起幾分笑意,忍俊不禁:“為何阿尋從這些事裏得到的結論,是愛是保護?我以為阿尋不懂愛,會覺著薑皇後做的事有幾分道理。”


    “因為那是偏執不是愛。”秦尋雪撇嘴,“就像是玄清帝做過的那些破事一樣。”


    還沒等周澤年消化這突如其來的皇室辛秘,突然,秦尋雪像是想起來了什麽,眼睛一亮,急急地開口:“說起來,阿年可知薛氏皇貴妃一事?”


    周澤年總覺得,這並非他能知曉的事,偏偏秦尋雪眼睛亮亮的,顯然很想他發問。還沒等周澤年開口,秦尋雪卻突然失去了興趣,坐了迴去,長長歎了一口氣,不似尋常端坐高堂的秦太後,而是更似少女模樣,嬌俏可愛。


    “算啦,這件事也並非什麽皇室辛秘,日後去問王太傅,阿年亦然能知曉此事,還是少費些口舌的好。”


    “阿年接著說吧。”秦尋雪抬起桌上的玉壺,傾倒卻發現內裏一滴酒都沒了,臉上帶著幾分嫌棄,秦尋雪揚聲喚了外頭候著的侍從,時辰尚早,要人再上一壺溫酒。


    “難得今日雀枝不在,”秦尋雪眨眨眼,眼裏有幾分狡黠,“我背著她多喝幾壺竹葉青也並非難事。”


    周澤年輕歎,心頭一動,卻是想起了鸝雀說的那些話,到底還是出言攔了一句:“阿尋還是少用些竹葉青,酒性太烈了。”


    周澤年隱去了那句“身子不好”,隻當自己是覺著竹葉青酒性太烈。


    秦尋雪手一頓,抬起眼盯著周澤年,手中摩挲著玉杯,不言不語。


    上酒的宮人低頭捧著酒,不敢妄言半句,亦然不敢抬頭看秦太後一眼。


    “那便聽阿年的吧,”秦尋雪輕笑一聲,吩咐那上酒的宮人換了一壺溫熱的清水,這才轉過頭來看著周澤年,語氣裏帶著些旁的意味,“看來阿年知曉的事,比我想的還多些。”


    分明是自己派人出去試探的,秦尋雪此刻的神態卻好似不知。


    換作旁人早就跪了下來,誠惶誠恐求秦太後寬恕,但此刻麵前的可是周澤年,仗著“秦太後的寵愛”,亦然抬起頭直勾勾盯著秦太後,眉眼溫和,從那些過分陰暗的過去中短暫抽身,心中眼前都是秦尋雪:“阿尋若真的欲懲罰我,何必再多言?”


    “真是狡猾。”秦尋雪歎氣,“好吧好吧,就當我隨便說說。阿年接著說吧,我亦然想接著聽。”


    周澤年微笑,假裝未曾發現秦尋雪假意逃避一事,接著開口:“薑皇後並不能容下我的母妃,自然也不能容下我的存在。”


    “我沒了母妃,周明帝不能護我半分,亦然也不肯護我半分。在母妃逝去前,他對我百般寵愛,與天下慈父無二區別。在母妃逝世後,他酗酒三日,不理朝政,朝臣束手無策,是薑皇後褪下華服,跪於周明帝宮前正殿一日,不吃不喝,歸罪於己,假惺惺說母妃之死在她管教後宮不力。周明帝感念其功勞,出殿扶起薑皇後,二人恩愛依舊。”


    “自那以後,後宮眾人皆遺忘我的存在,周明帝新得一位佳人,封為琴貴嬪,嬌寵萬分。”周澤年平靜地訴說著這一段過往,神色平平,那些往事太過久遠,他迴憶起來隻覺得記憶像是蒙上了一層血色的霧,看不真切,卻讓人遍體生寒。


    “感念其功勞?”秦尋雪慢慢咀嚼這幾個字,忍不住笑起來,“不得不說,若是我能像這位薑皇後一般,彎下脊梁搬弄是非,顛倒黑白,說不定外頭便能少不少對我的流言。”


    “當真是位賢明的皇後,嬪妃身死卻主動攬下罪責,真是賢明的皇後。”秦尋雪這般下了決斷。


    周澤年捂著臉,低低的笑聲從喉嚨裏冒出來。他捂著臉,眼淚一滴滴從指間落下。他的聲音嘶啞,壓抑著自己的憤懣,字字泣血:“賢後,賢後,哈哈哈哈……這位賢後手上沾滿人血,這位賢後幹涉朝政,這位賢後不過為了一句笑言便毒殺了我的母妃,屍骨不寧!”


    秦尋雪眼神凝住,她手足無措,磕磕絆絆開口:“我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她當然不是賢後,這話隻是,隻是嘲諷的意思。阿年,阿年,別哭。”


    秦尋雪哪裏會管別人的死活,原先有人跪在地上求她寬恕,滿麵血淚亦然不能讓鐵石心腸的秦太後有半分動容。偏偏周澤年這麽一落淚,她就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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