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尋想要知道的,我都會說。”


    他漫長的過去裏,母妃的身影占據的不過是人生的短短一段。但那短短一段卻是他最珍貴的年少時期,他忘不了也不敢忘。


    秦尋雪眼裏有點點星光。她慢慢勾起一個溫和的笑,聲音帶著幾分引誘的意味:“那麽,殿下可願將所有的過去都告知我呢?”


    秦尋雪很少稱唿周澤年為殿下。周澤年的身份是秦尋雪給的,作為大齊至高無上的太後,秦尋雪對小皇帝都算不上多麽尊敬,對自己封賞的質子當然也不會有什麽不同的待遇。她對周澤年動了別的心思後,自然更加不願冷冰冰喚他一句“殿下”。但如今這聲殿下,聽起來卻分外曖昧。


    周澤年飲了一口桌上的竹葉青,過分辛辣的酒水落到肚子裏,不知為何讓人頭暈目眩。


    他放空神情,悠悠開口:“該從哪裏開始說呢……啊,從母妃的身世開始吧。故事有點長了,阿尋可別嫌故事老套又繁瑣。”


    “我的母妃,是大周開朝以來,太醫院唯一的女官。”


    大周對女子的束縛要少上不少,許是因著當初的威遠候周氏,如今的大周皇室,當初叛出大齊時,開朝那些歲月裏,有一位公主獲封將軍,還是一位手握實權的女將軍。


    雖說世道對女子的束縛比男子多上許多,但大周後人都推崇那位女將軍,大周女子比起大齊要開放不少。


    “醫術一道上,本就不推崇女子學醫,縱然後宮中有不少嬪妃宮裏都有習醫的宮女,但是太醫院自持甚高的老古董依舊不屑於將一身醫術傳給女子。”


    “偏偏我的母妃,出身醫藥世家,我的外祖,母妃的阿父,是太醫院的案首。”周澤年笑著開口,眼裏卻依舊很黑,眼裏印著跳動的燭火,卻偏偏一身清冷,“這同阿尋知曉的故事有很大出入吧。”


    秦尋雪嗯了一聲:“確實。我探聽到的消息裏,大周八皇子母家不顯,因著母妃出身不顯,不得大臣青睞。”


    “若是外祖未曾被薑皇後杖斃,這些話倒是真的有出入。”周澤年自顧自說了下去,語氣森冷,“許是因著世俗偏見,我的外祖起初也不願將醫術傳給我的母妃,縱然他隻有我母妃一個女兒。外祖想著把醫術傳給太醫院裏的徒弟,雖然那徒弟天賦平平,但卻是外祖能想到的最好的選擇。母妃自然是不服氣的,她說自己比起旁人不會遜色半分,要外祖試上一試,若是真的比旁人要優秀,那麽外祖必須要將一身醫術傳授給她。最後,外祖發現母妃在醫術一道上有著旁人不能企及的天賦,力排眾議將母妃帶入太醫院,為後妃問診。”


    大周周明帝曾有一位妃子,以宮女之身,越過品級,直接賜予妃位,位於四妃之外,親賜封號,在位五年內,無人能分走半分寵愛。


    秦尋雪腦中迴憶著沁妃的生平,探聽到的消息裏,這位得到周明帝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妃子,容貌出眾,性子溫和不張揚,比起旁的嬪妃家世差了些,但周明帝不甚在意此事,差一點周明帝就要為了她廢後,最後在多方勸阻下放棄了這個計劃,並且在沁妃親自勸阻下,並未給誕下皇嗣的沁妃晉升位分。


    這樣的女子,仿佛和周澤年口中那個不服氣的母妃有所出入。但周澤年能說出口的故事自然不是假話。那麽,是什麽讓一位癡迷醫術,性子張揚不服輸的女子,變得如同菟絲子一般柔弱?


    秦尋雪勾起唇角,眼裏一片冰涼。是啊,到底是為何?秦尋雪抱著些許玩笑意味的神情慢慢嚴肅了起來,她摩挲著手中的玉杯,溫過的竹葉青倒在杯中慢慢變涼,如今室內一片溫暖,但身處殿中的兩人卻各懷鬼胎。


    周澤年注意到了秦尋雪沉思的狀態,饒是話題由他所引出,但如今見著秦尋雪這般神態,心中又是酸澀又帶著幾分隱秘的愧疚。


    阿尋最初,隻是想著好好為他辦一個生辰啊。周澤年壓下心中那些動搖思緒的想法,繼續開口:


    “母妃說,在獲得外祖承認後那段時光,是她此生最快樂的時光。”


    “縱然外祖是太醫院案首,但老古董們對母妃還是百般挑剔,那段歲月裏她一邊要提防著太醫院裏的刁難,一邊要為後妃診脈,雖然忙碌,但母妃說她有目標很充實。”


    周澤年眉眼間帶著幾分笑意,母妃溫柔但不失朝氣的模樣在他眼前浮現。


    端莊典雅的沁妃那時還隻是小小醫女,不顯山露水但醫術絲毫不比任何人差,她朝氣蓬勃,不畏懼任何人,滿心滿眼都是爭奪太醫院案首,絲毫不在意流言蜚語和旁人豔羨的目光。


    那樣美好的日子太過短暫,連痛苦都像是沾著蜜一樣,讓人舒心。她打破了世俗對女子的偏見,正是壯誌淩雲之時,世間仿佛沒有能阻攔她的事和物,她會一步步攀登上屬於自己的高峰。


    “那時,”年輕貌美的沁妃眉眼溫柔又哀愁,望向自己懷胎十月產下的皇子時眼裏的複雜溢於言表,“我以為自己做好了麵對所有困難的準備,一心想要在史書上留下屬於第一位太醫院女案首的名字。”


    “世事無常,對吧。”秦尋雪突然出聲打斷了周澤年的迴憶。她眼裏含著笑,像是要把周澤年從那段不算美好的迴憶裏拉出來,言語卻殘酷無比:


    “想要成為太醫院第一位女案首的女子,最後困於深宮,不得善終。”


    她的言語很苛刻,像是在說沁妃,又好像是在說旁的事。


    “可是世事無常,哪裏有十全十美的事呢。殿下,莫要困在過去,魔障了便不好了。”


    “我曾經,真的也想做一個浪跡天涯的女俠客。可是,如今我亦然困在深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尋雪神色平靜,對沁妃前半生的明媚不置一詞,仿佛窺見了她後半生要守著那一點小小的光亮過活的日子,內心半是可惜又半是冷漠。那樣鮮活的女子,困在深宮著實可惜,但最主要的,秦尋雪從周澤年母妃的故事裏,窺見了她和怡妃的過去,心下恍惚,隻能惡語相向,卻不小心吐露了些心聲。


    但這些過去對如今的秦太後而言並不重要,無論是過去的奢望還是夢想,皆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啊,扯遠了,”秦尋雪見著周澤年眼裏浮現幾分震驚和探究,神色寡淡冷漠,她自然看出了周澤年想要問話,但她先開口堵上了周澤年的話,“哀家言語刻薄了些,還望殿下莫要怪罪。若是日後得了空,再同殿下細細道來,眼前最要緊的,可不是哀家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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