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後,慈寧宮。


    鸝雀小心翼翼邁進了主殿中,被撲麵而來的滾燙熱氣覆了一臉。


    秦尋雪不在平常坐的高台之上,她站在主殿的西北角,看著掛在牆上的那幅寒梅傲雪微微出神。


    鸝雀在秦尋雪背後站定,輕手輕腳行禮,聲音也很輕:“鸝雀見過娘娘,今日娘娘可要針灸?”


    秦尋雪沒迴頭:“秦明遠什麽時辰離的宮?”


    鸝雀低頭,怯懦開口:“秦大人方才一刻鍾前離的宮,還帶上了澤年殿下,奴婢不敢問,還望娘娘恕罪。”


    秦尋雪興致缺缺,沒什麽反應地應了一聲:“我就知道他要帶周澤年出宮。”


    鸝雀見秦尋雪話裏似乎早有預料,大著膽子開口問:“娘娘可是早就想好了一切?”


    秦尋雪這才轉過頭來看她,似笑非笑:“哦?鸝雀問的是什麽?是我早就料到秦明遠要帶著人出宮,還是指什麽?”


    秦尋雪對鸝雀確實多有縱容。鸝雀是怡妃從大周帶過來的宮女,鸝雀之於怡妃,正如雀枝之於她。因著過去怡妃的恩情,秦尋雪對鸝雀自然多有縱容。鸝雀原先不叫鸝雀,這個名字是到了秦尋雪身邊後,為了掩人耳目取的。秦尋雪待鸝雀當真不錯,也無怪乎鸝雀會固執地認為秦尋雪是個很好的人,哪怕她親眼見著了宮變。


    鸝雀沒察覺到秦尋雪有什麽責備的意味,一邊將針包放下,一邊誠實地迴應秦尋雪的話:“娘娘,奴婢在宮中活了很多年,自然不是蠢人。若娘娘真不想讓奴婢對上秦大人,若真不想讓秦大人知曉娘娘聖體抱恙,哪會讓奴婢接引秦大人。若是娘娘真不想讓秦大人接觸澤年殿下,哪會說秦大人可在宮中多留些時辰。”


    鸝雀隻是腦子直了些,並非真的蠢笨,稍後想清楚了自然便知曉這一切都太過巧合,怡妃留她在身邊多年,鸝雀自然也是有腦子的,自然能明白這一切都在秦尋雪的算計之中。


    秦尋雪卻沒說話。她既沒承認也沒否認,就這樣轉過身來,坐在西北角的書桌前,任鸝雀挽起她薄薄的衣袖,閉著眼一言不發。


    鸝雀嘮嘮叨叨的:“縱然殿中燒著地暖,娘娘也不可隻穿著這麽單薄的衣裙,身子依舊會受不住的。娘娘最近可是總覺得冷?那便是身子變差了。得虧雀枝姑姑不知此事,娘娘還讓奴婢瞞著雀枝姑姑,瞞著所有人,自己卻不珍惜自己的身子。”


    “今日之後大抵是瞞不住了。”秦尋雪閉著眼,聲音很平靜。


    鸝雀一驚,紮針差點紮錯了穴位。


    秦尋雪睜開眼看她一眼,沒什麽情緒地看著手臂上的針眼,又冷靜地合上了眼:“小心著些。”


    鸝雀“諾”了一聲,本就輕柔的動作更是小心了不少。


    好一會,鸝雀才忍不住發問:“娘娘這話是何意?”


    “怪不得怡妃娘娘提起你時總是帶著幾分無奈,”秦尋雪低低笑了笑,看起來心情倒是不錯,未曾因著被人探究心思而動怒,反而耐心地解釋了幾句,“鸝雀,這並非是你該探究的事,這裏麵的事太複雜了,知道得越多對你越不利。好了,施完針便出去吧,讓我獨自待在殿中便是,去幫雀枝準備些東西,大抵明日,宮中便會接到阿娘的庚貼,總不能匆匆忙忙見阿娘吧。”


    鸝雀垂眸,真如秦尋雪所說的那樣不再過問,施針:“諾。”


    此後,殿中一片寂靜。秦尋雪閉著眼小憩,她本不該如此放鬆警惕,但她確實有些累了,鸝雀武功不高,縱然命把握在鸝雀手中,但秦尋雪對怡妃身邊的人總是很信任,對她而言,這條命本就不重要,多活了這麽些年已然足夠,若是死在鸝雀手中,倒也算是償還了怡妃的恩情。


    鮮少有人知道,鸝雀會出現在秦尋雪身邊,並非是秦尋雪強求的。是鸝雀跪在她麵前,求秦尋雪給她一個施針的機會,讓她幫秦尋雪延緩一點時間,讓秦尋雪能多活些時日。


    那日,秦尋雪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鸝雀,眼裏一片死寂。她的身子到底是怎麽樣的,她自然有分寸,瞞不過鸝雀倒是在她意料之外。


    縱使並未什麽想要活下去的想法,但秦尋雪還是答應了鸝雀。


    就這樣,慈寧宮中空氣都靜謐了下來,來往宮人皆靜聲屏息。


    恰逢雀枝匆匆忙忙趕迴慈寧宮,衝進書房卻隻見著沉睡的秦尋雪和一旁小心翼翼施針的鸝雀。


    雀枝收斂了動作,站在旁邊靜靜地盯著鸝雀施針,待到治療結束,她揚了揚下巴,示意人拿上針包同她出去,她有事和鸝雀說。


    怪不得說瞞不住了。鸝雀垂眸收拾粗細不一的針,姿態自然。


    隻望雀枝姑姑知曉真相後,還能撐得住吧。鸝雀心中歎惋,到底是找不到破局之法。


    另一頭的秦府。此刻剛好是午膳結束的時辰,周澤年站在熱鬧的東市長街上時還有些緩不過神來。


    秦明遠並不在意周澤年的神情是否有異,隻在前頭大步流星地走著,也沒管周澤年是否跟了上來。


    東市長街此刻倒是熱鬧非凡,大齊有宵禁但此刻是午時,自然人多些。縱然已至深秋,再過幾日就入了冬,長街上卻依舊有不少人,熱熱鬧鬧的,一片繁榮。


    周澤年雖有出宮的令牌,但他很少到這種地方來,他要合作的大多都是世家的旁支和高官,縱然收了個鏢局,但周澤年很少踏足鏢局所處的西市,也鮮少這般直接接觸最真實的百姓生活,一時間,他看著熙熙攘攘的大街,有些茫然。


    秦明遠走了好一會才意識到周澤年沒跟上來,他迴過身去找周澤年,見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滿是人間煙火。


    秦明遠心下了然,周澤年生於宮廷長於宮廷,自然鮮少接觸此等百姓的生活,再看他眼中沒有半分嫌棄,看起來是被這種人間煙火氣打動了。


    怪不得能討夫人喜歡。秦明遠漫不經心地想著,對周澤年的好感倒是多了些,便破天荒地解釋了兩句:“這是大齊皇都最熱鬧的東市,不少百姓都居住在東市,這條街上沒什麽權貴,做生意的倒是不少,殿……公子待會要是想逛逛,倒也不是不行。”


    到底在江南待久了,差點忘了機警起來。秦明遠自嘲地想著,卻發現周澤年好像並沒有在意他的稱唿。


    “秦府居然坐落在鬧市之中嗎?”周澤年的聲音低低的,若有所思。


    “內子喜歡熱鬧,那位便賞了這麽個宅子給在下做府邸,還望公子莫要見笑。”秦明遠解釋了一句。


    “秦夫人……喜歡熱鬧?”周澤年的話略有遲疑,看起來有些不敢置信。他那天見到的貴夫人,一副端莊典雅的模樣,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居然是喜歡市井氣的嗎?


    秦明遠失笑:“對,內子很是喜歡人間煙火氣,公子是覺得有何不妥?”


    周澤年搖頭:“這樣便很好,勞煩大人帶路。”竟是什麽都沒表達。


    秦明遠含笑應了一聲,任誰也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秦府。


    秦夫人領著一眾侍從,向周澤年微微福身行禮:“妾身見過殿下,殿下萬福金安。不知殿下來訪,還望殿下恕妾身招待不周。”


    秦明遠早些時候遣人迴秦府知會了秦夫人一聲,但時間太短,縱然秦夫人依舊準備好了一切,但作為貴夫人,她還是覺得秦明遠這種莫名其妙帶著人迴府的行為難以理解,便也懶得看秦明遠一眼,專心致誌地陪著周澤年在府內走了一圈,最後到了談話的茶室。


    秦明遠也不介意,他知道若是自己告知秦夫人,秦尋雪命不久矣的事實,秦夫人定然會怨他當年做得太過決絕,還會怨自己當年沒能察覺到秦尋雪的不對勁,還同秦尋雪置氣。即使是周澤年開口,他也免不了要被秦夫人記恨。


    但秦明遠還是見不得秦夫人傷心欲絕的模樣。他寧願秦夫人恨他,也不肯見到秦夫人自責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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