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皇宮,慈寧宮。


    今日無需上早朝,但太後還是早早便起來了。昨日裏王太傅布置的功課算不得多,小皇帝喜笑顏開寫完後來找太後用了膳,看著太後麵色算不得好,便主動說要幫太後分擔一些奏折。


    太後自然同意了,一早便將奏折送去了勤政殿,早上起來後照例練了一段時間的劍,今日還忙裏偷閑,去了禦花園逛逛。


    ……然後就在鯉魚池邊上碰見了如今還賴在芷揚宮的齊雅韻。


    秦尋雪:晦氣。


    但齊雅韻可不覺得晦氣,秦尋雪自幼不信任他人,如今成了太後,活在那麽多人眼皮子底下,一舉一動都被無限關注著,唯獨晨練時她嚴厲禁止隨從跟著,倒是讓齊雅韻撞上了。


    齊雅韻攤手,表示自己確實不是處心積慮想接近她:“你是太後,自然清楚我不可能探聽到你的行蹤。況且,我以為你今日還是窩在慈寧宮裏批奏折,哪裏想到你今日會來禦花園的鯉魚池邊上喂魚。”


    秦尋雪坐在鯉魚池邊上的椅子上,倚著欄杆,將手中的餌料丟下去,紅色鮮亮的鯉魚一擁而上,她彎下腰去撥弄水,長長的發絲順勢垂下。秦尋雪並不看齊雅韻,聲音平靜:“稱唿又錯了,哪天被教養嬤嬤知曉了,雅韻郡主大抵是要被壓著重新學禮儀的。倒是能和齊不齊一起,嗬嗬。”


    齊雅韻咬牙:“周圍沒人,秦尋雪你至於嗎?”


    秦尋雪這才抬起頭看她,一雙眼中帶著明晃晃的笑意,倒是讓齊雅韻有些恍惚,恍然間仿佛見到了過去還未曾和她決裂的秦尋雪。


    但秦尋雪還是那個討人厭的秦尋雪,她一開口就是明晃晃的威脅:“哀家就是人證。”


    齊雅韻:“……你狠。瀚王嫡女齊雅韻見過太後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秦尋雪滿意的點頭,看著齊雅韻憋屈的樣子開心極了:“平身吧。”


    秦尋雪隻是逗弄齊雅韻,倒也不想把人惹毛了,於是審時度勢的秦太後見好就收,手還在撥弄著一池清水,話鋒卻一轉,說了件齊雅韻關心的事:“瀚王最多再強上幾日,就會鬆口答應封齊永橡為世子。你那個心思歹毒的繼母怕是要瘋了,大抵還是會慌不擇路對齊永橡動手。我已經派人提醒了齊永橡,叫他小心著些。”


    秦尋雪隻是想戲弄齊雅韻,但作為唯一同她一同長大的玩伴,齊雅韻對她而言可不是什麽需要因著身份地位分尊卑的人。先頭隻能算是對齊雅韻算計她


    齊雅韻聽了這些話,隻是冷笑一聲,對繼母了如指掌的她才不會相信那個被她嚇破了膽的女人膽敢對她弟弟下手,大抵是有人氣瘋了打算借刀殺人。


    齊雅韻站在秦尋雪身旁,突然坐在她身邊,也像她一樣伸出手撥弄著清水,秦尋雪有些嫌棄地嘖了一聲,但到底還是沒有趕人離遠一點。


    齊雅韻靠得近了些,聲音沒有放得很大,如同她們未曾決裂前一樣,漫不經心全盤托出:“小羅氏前些年在封地被我收拾過了,哪裏敢對永橡出手,我親愛的庶妹倒是可能出手,她可沒有被打怕,老東西護著她,在封地我沒有那麽多人手,倒是讓她有了機會。但如今可是在京城,她掀不起多少風浪來。若是敢對永橡下手,我定然會叫她知曉,我這些年隻是脾氣軟,手段還沒軟。”


    瀚王的繼室是玄清帝賜婚,瀚王封地聃陽大族羅家的庶出長女,因是繼室便被稱作小羅氏,外人看起來隻覺得溫婉可人,善待原先的瀚王妃蕭氏留下的一雙兒女,但實際上是一個精於算計手段狠辣的主。齊雅韻和齊永橡幼時可沒少被小羅氏折磨,瀚王又偏寵小羅氏的一雙兒女,若非齊雅韻自己成長起來,逼著小羅氏棄了管家權,齊雅韻不知死在小羅氏手上多少迴。


    秦尋雪想起這些陳年舊事,但還是對齊雅韻說自己這些年脾氣軟下來這件事不做評價。


    秦尋雪應了一聲,看起來是真的好奇:“你就不擔心你被關在宮中,齊永橡被欺負了?我早就說了他性子太軟,難以成事,不如把他丟到邊疆去,讓秦景盛磨一磨他。”


    秦尋雪已經很久未曾叫過秦景盛一句“兄長”,齊雅韻知曉他們之間那點破事,自然不會去觸秦尋雪黴頭。


    齊雅韻有些不耐煩,揚起水就打算往秦尋雪臉上潑,還沒有動手就被抓個正著,悻悻然放下手,頂著秦尋雪威脅的目光,迴答了她的問題:“永橡可精著呢,在聃陽這些年都是他照顧我,和老東西周旋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勢力大多在京都,也不知道永橡什麽時候在聃陽拉起來一批屬於自己的人,勢力已經發展到了讓老東西忌憚的地步,這才想著讓我那個不成器的庶弟封世子。真是可笑,因為害怕我和永橡殺了他,就可以置聃陽的百姓於水火之中,要我說就該殺了他……”


    秦尋雪不輕不重開口製止齊雅韻:“話重了,雅韻。縱然你再不喜歡瀚王,他也是你親爹,若是這話被有心人聽去,你會很危險。倒是齊永橡,確實很有趣。”


    齊雅韻閉上了嘴,不言不語,倚著欄杆看著秦尋雪。秦尋雪隻盯著鯉魚,並沒有看她。


    齊雅韻輕嗤一聲,開口:“這邊什麽時候加了欄杆,這麽矮的欄杆能防著誰?”


    秦尋雪似笑非笑:“防傻子掉下去,畢竟曾經有人小時候掉進去。”


    齊雅韻:我就多嘴提這麽一句。


    齊雅韻幼時,瀚王還沒有離開京都時曾帶她進宮覲見玄清帝。她在宮中見到了寵臣秦丞相的一雙嫡出子女和怯生生躲在秦夫人身後的秦尋雪,對秦尋雪一見如故,帶秦尋雪去當時沒有圍欄的鯉魚池邊上喂鯉魚,結果一個不小心直接掉了下去,身體健壯的齊雅韻沒事,但生生給身子不好的秦尋雪嚇得生了一場大病,好些時日不敢靠近水池。


    想起被壓去道歉的自己,齊雅韻臉都綠了,磕磕絆絆轉移了話題:“怎麽今日這麽悠閑?不用批奏折?”


    秦尋雪懶得揭穿她,順著她的話頭往下講:“齊不齊會批閱的,這些時日的奏折都不是什麽要緊的事,讓齊不齊練練手也好。”


    “你還是這樣,”齊雅韻有些無語,“對自己在意的人和事分外寬容,對齊不齊也是,對……周澤年也是。”


    秦尋雪扶額,不明白為什麽她已經努力繞過那些自己的不想提的話題了齊雅韻還是能準確提起,頓時心累,決定戳齊雅韻的痛處:“你非要提這些的話我就得跟你算賬了,莫名把人帶到我麵前做什麽,帶來了便算了,雀枝腦子糊塗了你也糊塗了?好端端的在周澤年麵前提齊崢做什麽?倒是惹得他心神不寧好些日子,我給出去那麽多東西作為補償。”自打上次在王太傅麵前叫過一遍周澤年的名字後,秦尋雪就習慣了叫他的名字,有些時候還會叫他的字“潤瑾”,隻不過秦尋雪從來沒有在周澤年麵前這麽叫過就是了。


    齊雅韻默默開口:“我覺得那些東西是你自己想給的,別賴在我和雀枝頭上,我不給你背鍋。”


    秦尋雪死亡凝視:“我說了我不喜歡齊崢,你還要我說多少次。”


    齊雅韻不知她和怡妃的過去,一廂情願認為她真的愛慘了齊崢,當年和謝琳芸關係也不錯的齊雅韻還很是糾結,覺得齊崢這種人渣為什麽會這麽搶手。自她殺了齊崢後,便在齊雅韻心中留下了“愛而不得”的形象,即使後麵勉勉強強說服齊雅韻,但齊雅韻還是覺得齊崢對她而言確實有不一樣的意義。


    秦尋雪解釋過兩三次後便開始不耐煩,最後拒絕迴答這個問題,直接放棄解釋。


    齊雅韻也沒說信還是不信:“無論如何,在你看來,如今的周澤年是怎麽樣的?對他可有不一樣的看法?”


    秦尋雪細細想了想,微微一笑:“我告訴了他我的字是追月。”


    齊雅韻兩眼一黑,成功被帶跑:“你……你!你簡直是瘋了!”


    大齊官宦人家都知道,秦太後嫁予太子齊崢時正正好及笄,那是欽天監選了好久才選出來的好日子,是最適合婚嫁的日子。問題是,那天正好是秦尋雪及笄的日子,秦丞相不知是礙於祖訓還是什麽原因,不曾提前給秦尋雪過及笄禮,故而不少人都猜測,秦太後沒有取字。齊雅韻是少數幾個知曉內幕的人,她知道皇室的狗屁命令,也知道秦尋雪拒了王太傅給她取字的好意,坐在她的小院裏就把字給取了——追月,聽起來不太美好,尋常人家的女兒字裏帶個月字也是寄托著美好意願的,隻有秦尋雪取了個“追”字,當年確實震驚了小小年紀的齊雅韻。


    大齊女子的字可不會輕易告訴別人,秦尋雪嫁給齊崢後都沒讓齊崢進房,怎麽可能告訴齊崢她的字。秦尋雪向來不在意所謂世俗禮教,但她似乎也未曾告訴過哪個男子自己的字,如今才短短幾日,秦尋雪就把自己的字說了出去,自然會讓齊雅韻感到很荒謬。


    齊雅韻:“瘋子。”


    秦尋雪不在意地坐直了身子,這才正眼看著她:“不過是個字罷了,告訴他又何妨?”


    齊雅韻死死盯著她,似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麽:“你是故意的,故意給周澤年錯覺,讓周澤年覺得,他對你而言是特殊的。”


    秦尋雪可有可無點頭:“或許。”


    齊雅韻不解:“既然如此,為何還要責罰我和雀枝?你若要是真心要讓他誤會,借我的嘴不是多幾分說服力?”


    秦尋雪本不欲理會,最後還是歎了一口氣迴話:“我也有些不明白我在做什麽,我確實分得很清楚,周澤年就是周澤年,不是所謂齊崢的替身。你和雀枝的謀劃總是想著把他同齊崢扯到一塊去,我不喜歡這樣。再者,你之前放出去的那些個謠言如今還在京都中流傳,你讓我怎麽放心讓你去做。”


    齊雅韻:有點心虛。


    當年齊雅韻大肆宣揚秦尋雪和齊崢之間的愛恨糾葛,有的沒的都添油加醋加上去了,後麵齊雅韻自己都控製不住流言的發展,好在秦尋雪的目的已經達到,自然不會為難於她。


    齊雅韻理不直但氣也壯:“我後麵不是又寫了話本嗎!不是你不讓我發出去嗎!”


    秦尋雪:“你還有臉說話本!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莫名其妙把人帶到我麵前來,美其名曰和齊崢長得像,我收下了人也好好養著了,但我從未想著要把他當成誰的替身,隻想讓他心甘情願為我所用。為了這個目的,我又送禮又找人,你倒好,一聲不吭給我來了個大的,聯合雀枝去人麵前說齊崢和他長得像,這不是成心氣我!”


    齊雅韻:“……??秦尋雪你不識好人心!我還不是為了你!”


    秦尋雪抱胸,一點都不信齊雅韻的話:“為了我?虧你想得出這種鬼話。”


    “是真的!”齊雅韻靠近她,麵上露出幾分焦急,“你不知道,周明帝看不上如今留在大周的任何一個皇子,他意屬周澤年為帝。若是你拿下了他,那大周寶庫裏的那個東西不是手到擒來,到時候你的毒……”


    “齊雅韻!”秦尋雪怒斥一聲,止住了齊雅韻的話頭,“我的事輪不到你來做主。再者,聃陽可不與大周交界,你是怎麽得到的消息,嗯?連我安插在大周皇宮的人都得不到這麽隱晦的消息,你是怎麽得到的?”


    齊雅韻一頓,若無其事:“我有我的消息來源。”


    秦尋雪冷笑:“你不說我也知道,是秦靜芷告訴你的吧。你哪裏有探聽情報的能力,不必遮遮掩掩。不過如今你還和她有聯係,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齊雅韻警惕:“你別又發瘋,我隻是想知道你對周澤年持什麽態度罷了,別往我頭上扣帽子。”


    秦尋雪懶洋洋地揮手,起身打算離開:“我挺喜歡他的,識趣,好看,有能力有野心,是個不錯的棋子。”


    “隻是棋子?”齊雅韻逼問,但也不指望從秦尋雪嘴裏得到答案。


    但沒想到秦尋雪突然轉頭看向她,初升的陽光灑在半邊臉上,明媚的少女臉上露出幾分真實的笑,語氣很輕,帶著幾分莫名的笑意:“現在是,以後嘛,我也不敢說。”


    隨後,秦尋雪轉身離去。


    齊雅韻怔住,站在原地,眼神落在鯉魚池中鮮亮的鯉魚上,突然笑了起來。


    “太好了,阿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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