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大廳中,維克托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時不時飲上一口冒著熱氣的茶水。


    維嘉在他的肩頭爬伏了下去,閉上了眼睛,昏昏欲睡。


    香子蘭安靜的站在一旁,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


    天色已經很晚,但他們全都沒有離去,像是在等待著什麽一樣。


    烏鴉像是在極力讓它不睡著,時不時無意識地掙紮著打理著翅膀,時不時抬起頭來。


    過了一會兒,奧瑞麗安一個人迴來了。


    她臉上的蒼白並未消去,行走時,身體有些搖晃,顯得疲憊無力。


    香子蘭忙的上前,去攙扶著奧瑞麗安走了過來。


    直到走到維克托的麵前,奧瑞麗安這才有氣無力的打了一聲招唿。


    “老師。”


    看到奧瑞麗安的到來,維克托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感覺怎麽樣?”


    奧瑞麗安勉強一笑,指著胸口說道:


    “有點難受。”


    她本以為來到這裏祭拜未曾見麵的母親後,不會有什麽感覺的。


    但實際上經曆了才知道。


    在她的心中,依然有一股沉悶的感覺,壓在心頭。


    但比起看到母親的難受,她更難以接受的,還是母親那不知為何的死因。


    為什麽,明明那麽強大的父皇,卻也保護不住母親。


    奧瑞麗安感到有些害怕。


    就像是父皇和她說過的那樣。


    沒有人能夠保護她一輩子。


    那老師呢?


    奧瑞麗安再次想到了在地下的監獄裏的事情。


    維克托老師再一次地消失了。


    雖然她很清楚,那是老師在考驗她,希望她能夠在危機中得到成長。


    可若是真的有一天,她遇到了絕對無法戰勝的可怕怪物。


    那時,沒有人能夠保護她,就像她的母親一樣。


    脆弱,無助。


    奧瑞麗安把手放在胸口,感受著心髒強烈的跳動。


    父皇會離世,未來,維克托老師也會離開她。


    奧瑞麗安抬起頭來,帶著些許灼熱的看著維克托。


    終有一天。


    她也會變得,


    一無所有嗎?


    ……


    最後,奧瑞麗安無精打采的迴去了。


    是香子蘭攙扶她迴去的。


    離開時,香子蘭將她攙扶坐在床上,而自己則是對其鞠了一躬。


    “公主殿下,我就在附近。”


    “如果有什麽需要,還請叫我。”


    說罷,她便推開了房門,留給奧瑞麗安自己一片寬敞的空間。


    待到香子蘭離去,奧瑞麗安順勢仰頭,向後躺下。


    她就這樣看著天花板,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最後,奧瑞麗安終於知道了。


    這裏,曾經是她母親溫馨的房間。


    難怪,明明她來到的是如此陌生的地方,卻唯獨對這間屋子感到溫暖與安心。


    偏過頭,她看到了那個經過歲月縫補的舊玩偶。


    於是奧瑞麗安伸出手,將它拿了過來。


    突然,一道凜冽的冷風吹開了窗簾。


    淡粉的窗簾飄過了奧瑞麗安的麵龐,冷風透過窗縫,輕輕劃過她纖長的睫毛。


    奧瑞麗安抬起頭,猛地坐起身來。


    卻在此刻,在自己的身後,感受到了一個無形的、深深的擁抱。


    周圍的景物仿佛在奧瑞麗安的眼前緩緩移動,時間似乎被拉長,宛如冬日裏逐漸結冰的河麵。


    揚起的窗簾在她的眼中沒有飄落,反倒是以一種遲緩的速度在半空中卷動。


    原本撲騰而出的幕簾聲並未響起,安靜包裹了她的周身。


    似乎連內心的心跳,都因此而微微放緩。


    當她重新迴過神來,房間的一切都恢複了常態。


    風聲消散,窗簾輕輕飄落。


    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隻是低頭的瞬間,手裏的玩偶,不翼而飛。


    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晶瑩的項鏈。


    項鏈的末端鑲嵌著一顆如深海般的藍寶石,順著光芒,仿佛有海水波紋在其中流動。


    她試圖抬起右手,去撫摸那枚突然出現的寶石。


    可卻突然看到,右手手腕的傷痕,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見。


    恢複了往日那白皙光滑的肌膚。


    連帶著那份疼痛感,也一並消除。


    她並不理解,隻是輕輕地伸手,去觸摸向那顆寶石。


    項鏈的背麵,刻有細細的字跡。


    奧瑞麗安仔細辨認著,忍不住讀了出來:


    ‘我的孩子——’


    ‘你將如此寶石一般明耀。’


    忽然間,風息竄出了房間。


    窗戶被重新帶上,


    奧瑞麗安感到心頭猛然一陣恍惚,一股悵然若失卷過了她的身體。


    “誒?”


    不知不覺,一滴晶瑩的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


    滴答——


    清澈的淚水滴落在了項鏈的藍寶石之上,閃爍著晶瑩的微光。


    四周沉寂無比,奧瑞麗安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床邊,任由淚痕留在麵頰之上。


    ……


    空曠的客廳,隻剩下了維克托一人。


    他重新站起身,走到了落地窗前。


    明明還沒有到季節,可外麵卻逐漸飄蕩起了悠悠雪花。


    興許是想起了奧瑞麗安臨走時那灼熱的眼神,他對著維嘉開口問道。


    “維嘉。”


    “之前,你是不是想幫奧瑞麗安。”


    維嘉被維克托這麽一說,睡意全無,伸了伸脖子,看向了維克托:


    “是有這個意願,怎麽了?”


    “她是怎麽迴應你的?”


    聽到維克托的話,維嘉頓時來了精神,扇動了那雙漆黑的翅膀,鳥喙也張得大大。


    “天呐,你說這個?”


    “你知道嗎,她拒絕了我。”


    ……


    那還是在關塔監獄的深處,靈依繁星之地。


    奧瑞麗安半蹲在金黃色的沙塵之上,眼看著一堆堆白骨升騰後又緩緩落下。


    此時此刻,幽綠的魔法光芒已經消弱,不能支撐多時,即將消散。


    那時候,奧瑞麗安心中滿溢著的無盡迷茫與無助。


    她無法掌控魔龍,也就意味著無法通過維克托老師設定的考驗,更可能會拖累麵臨敵人進攻的普利希絲。


    內心的掙紮推動她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焦慮。


    恰在此時,一道嘶啞的聲音在她的心海中迴蕩。


    她感覺到有一隻深邃,神秘的獨眼正在內心的深處,凝視著她。


    伴隨著一道道充滿誘惑的鬼魅之音從四方響起:


    ‘需要我幫忙麽?’


    ‘我可以賦予你很多的魔力,而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奧瑞麗安聽到了那份誘惑之聲,心頭閃過了一陣明悟。


    “魔力……”


    正如心裏那道詭異的聲音說的一樣。


    無法讓這頭五階魔龍複活,隻有一種原因。


    魔力不夠。


    雖然身為亡靈法師並不太依賴魔力儲備,但那是基於召喚死者領域的亡靈。


    而奧瑞麗安,甚至都沒有死者領域。


    她能夠做到的,隻能是召喚出存在於現實世界的亡靈


    這是需要龐大的魔力支撐的。


    還在奧瑞麗安猶豫的時候,心底的那道聲音再度響起:


    ‘相信我吧,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聽到這裏,奧瑞麗安的雙目有些迷茫了。


    “力量……”


    果然,她還是太弱小了。


    心中那隻深邃的獨眼,深深地凝視著她。


    它那黑暗深淵般的觸手不斷伸展。


    仿佛隻要她接受誘惑,她將會被這觸手牢牢抓住,一點點被扯入深淵的深處。


    但是……


    “我拒絕。”


    咚——咚——咚——


    內心深處的聲音戛然而止,伴隨著一道一道沉悶的心髒聲響。


    浩瀚的魔力能源在奧瑞麗安的體內瞬間翻湧。


    恍若一頭從海底醒來的巨獸,將無數海水撐起,紛紛重新落入其中。


    盡管奧瑞麗安的級別隻有二階,但擁有魔力儲備或許能與三階法師媲美。


    但是,哪怕她是三階法師,魔力的不足依然做不到複活一頭魔龍。


    於是奧瑞麗安拿出了衣服裏的魔力藥劑。


    伴隨著魔力的消散,瘋狂的灌入口中。


    很快,地麵隻剩下了數不清的透明玻璃瓶。


    魔龍的屍骸出現了一些微弱的反應,可那些魔力依舊像是脆弱的燭火,搖曳不定。


    魔力依舊不夠。


    但她很明顯,不想功虧一簣。


    於是,奧瑞麗安咬緊牙關,猛地從腰間抽出了長劍。


    長劍,落在了右手的手腕上。


    手心已經漸漸冒出冷汗,手掌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長劍卻似乎被定住了一般,怎麽也劃不下去。


    而她心頭那股虛幻的聲音也仿佛焦急地勸阻了起來:


    ‘隻需要答應我就好了,何必如此?’


    “我說過,我不需要。”


    聲音的勸阻不僅沒有動搖奧瑞麗安的決心,反而更加堅定了她的心誌。


    “老師和我說過,我擁有著這個世界最強大的天賦。”


    她深深唿吸了一口氣:


    “我願意相信他。”


    【一階魔法——自我暗示】


    這一刻,奧瑞麗安的眼底閃過了一道光芒。


    她緊咬牙關,手中的長劍如同閃電一般劃過了她的手腕。


    噗呲——


    血液如同開水般炙熱,噴湧出來。


    凜冽的劍刃帶來的疼痛使奧瑞麗安壓不住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她的手中已經無法緊握著劍刃,隻能將其丟在一旁。


    雖然她對自己下了堅決自傷的暗示,但無法完全掩蓋刺痛的疼痛。


    不過這都沒關係,隻需要下達暗示,忘記掉這一切就可以了。


    血液不斷從傷口流失,手腕的感覺感覺漸漸麻木


    可體內重新流動而起的魔力,卻讓奧瑞麗安感到了驚喜。


    她拿出了藏在懷中的血紅色藥水。


    而這,同樣是維克托老師送給她的。


    它的效果,與那神奇的魔力藥劑一樣。


    右手的傷口很快消失,而她的血量也得到了補充。


    但所需要的魔力,依然不夠。


    她不斷灌下猩紅色的藥水,感受著生命重新湧入身體。


    割開手腕的血液,以血換取她的魔力。


    循環往複。


    ……


    “最後,如你所見,那頭魔龍被她成功奴役了。”


    維嘉眼中略帶感慨地說著,似乎懷念在關塔監獄底層發生的事情。


    二階之軀奴役五階亡靈魔龍。


    這種事情,恐怕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沒有人會相信吧。


    看來,索爾家族的血脈一個比一個變態。


    維嘉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在明示著什麽一樣,再度開口:


    “她連砍自己一刀都不眨眼,我真的不敢想有什麽東西能讓她流淚。”


    “是啊。”


    維克托帶著感慨般的望向窗外。


    那飄灑的雪花像是在不斷變化。


    “夫人,聽到了嗎?”


    “你的孩子,遠比你想象的要更加堅強,更加耀眼。”


    “所以不用擔心——”


    雪花飄蕩,逐漸化作女人的身影。


    她帶著看不清麵龐的微笑,帶著最後的釋然,向著維克托與維嘉,輕輕鞠了一躬。


    直到雪花迎著風息,吹散她的身形。


    也帶走她留在人間最後一絲的生息。


    “她不會再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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