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凜,洛雲山脈深處。


    水滴自岩壁匯集,順著道道溝壑,匯成一點,緩緩砸落。


    微不可聞的聲響打碎了山洞的寂靜,蒙蒙的微光驅散了那深邃的黑暗。


    一隻隻蝙蝠被光亮吸引,陰暗的山洞內,鋪天蓋地的蝙蝠扇動翼展,飛掠而出,引得洞口處的三人紛紛皺眉。


    沒有去管這些被自己驚到了的蝙蝠,阿蠻將期待的目光投向了蘇銘。


    無需阿蠻多言,蘇銘已經在心中構想,揮動了手中的流影。


    在微光的照耀下,那早已死去無數年的巨熊被緩緩重構,


    銀白色的光芒散去,熊媽的身影再次出現。


    望著有些蠢笨的熊媽似乎並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在身體重塑完成後四處嗅了嗅,黃豆般的眼珠子死死盯著阿蠻身旁的祁樂和蘇銘,擺出了一副進攻的姿態。


    許是察覺到了熊媽的警惕,蘇銘鬆開了自己的手,後退一步,將空間讓給了久別重逢的母女二人。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阿娘後,阿蠻卻隻是愣愣的站在原處,整個人好似丟了靈魂似的,沒有任何的喜悅,也沒有任何的動作,迷茫的瞳孔中隻有那說不出的茫然。


    直到複活而出的熊媽上前,將阿蠻摟在懷中,阿蠻都沒有任何的動作,


    隻一眼,阿蠻就知道,眼前這近乎一模一樣的巨熊不是她的阿娘,


    在很小的時候,阿蠻就能感受到其他人心中的情緒,


    而隨著阿蠻年齡實力的增長,這一能力更是不斷變強,到最後更是能直觀的察覺到一些更為本質的東西。


    而現在,這份本能清楚的告訴阿蠻,這不是她的阿娘,絕對不是。


    心裏無比的清楚這一殘酷的現實,但阿蠻仍舊沒有任何的反抗,任由這頭同她的阿娘一模一樣的巨熊將她攬入懷中,用那毛茸茸的熊掌輕輕撫摸她的腦袋。


    淚水順著阿蠻的眼角流下,打濕了巨熊那厚實的毛發,也讓阿蠻的心一點一點變得平靜,


    她近乎貪婪的倚靠在巨熊的懷中,嗅著那並不好聞的氣味,如曾經那般如癡如醉的享受著這片刻的溫柔。


    原本的焦慮和看到巨熊時的失望在這一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釋懷。


    在這一刻,阿蠻不想考慮任何其他的問題,隻想貪戀這近乎一模一樣的溫暖。


    真真假假在這一瞬間已經失去了意義,阿蠻恍然意識到,自己其實隻是想再見阿娘一麵,如現在這般被阿娘抱在懷中,貪戀這一瞬的溫暖。


    而其他的一切其實早已在漫長的歲月中消磨,變得寡淡,變得不再濃烈,這一絲的執念也隻是當初自己心中的愧疚。


    而現在,這最後的執念也在此消散。


    阿蠻恍然意識到,阿娘也好,巨熊也好,一切都早已成為了過去,逝者有逝者的世界,生者有生者的生活,強求最是無益。


    倚靠在巨熊的懷中,用手撫摸著她的毛發,阿蠻眼中的淚水愈來愈盛,到最後化作了難看的笑容。


    哭什麽,不該哭才是,明明是這樣一個高興的時刻。


    抬手拭去眼角的淚珠,阿蠻的嘴角彎起,從自己的儲物袋中拿出了一樣又一樣的吃食,如很久很久以前那般投喂著自己的阿娘。


    坐在陰暗的洞穴裏,阿蠻就這麽看著,珍惜能夠看到阿娘的每一秒。


    直到滿臉幸福的熊媽已經快要吃撐的時候,阿蠻才悄然無聲的走到了蘇銘的身旁,握住了蘇銘的手移到腰間的長劍之上。


    “把流影的力量散了吧,已經夠了。”


    在一瞬的僵硬後,咬了咬嘴唇的蘇銘什麽都沒問,默默散去了流影施加的力量。


    幽暗的洞穴被點點熒光照亮,在最為幸福的享受中,熊媽的身影一點一點消散。


    “阿娘一直喜歡吃東西,尤其是這些野獸從來吃不到的美食,一直都是……”


    “嗯……”


    “蘇銘,你真的想要讓所有人都迴來嗎?”


    枯寂黑暗的山洞內恢複了往日的沉寂,隻餘唿吸的聲音昭示著洞內還有人的存在。


    直到某一個瞬間,蘇銘有些低沉的聲音響起。


    “老元帥你也是這麽想的嗎?”


    無光的洞穴內,祁樂看不清蘇銘臉上的表情,但蒼老的元帥還是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神機營的所有人都是為了責任,為了榮耀,為了帝國,為了他們所追求的一切而死……”


    話說到一半,祁樂頓了頓,複而變得無比堅定,一字一頓的迴答著蘇銘的問題。


    “戰士死於沙場,這是神機營所有人的歸宿,亦是所有戰士的榮耀,


    他們不需要任何的同情,更不需要任何的憐憫……”


    山洞再次化作寂寥,直到蘇銘沙啞的聲音打破這份平靜。


    “先迴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


    青州江畔,清風徐徐。


    被青草覆蓋的江灘上,一張簡單的木桌,三把普普通通的木椅。


    自己動手忙活了好半天的君臨端上了一盤盤菜肴,開蓋的瞬間,金光璀璨,濃鬱的香味被江風帶到更遠的地方。


    小小的一張桌子上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擺上了十幾道菜,占滿了整張桌子,


    一直在同祁樂閑聊的東方明月注意到君臨還有再做幾道的打算,忙拉住了他。


    “夠多了,不是說要一起喝酒嗎,一直忙活算什麽事。”


    掃了眼被菜肴擺滿了的桌麵,又望了望那漸漸沉下的夕陽,君臨隨手抽開了椅子坐了下來。


    “倒是正巧。”


    見君臨總算坐了下來,一直有些不安的祁樂也稍稍放鬆了些許,伸手想要拿起酒壺去給二人倒酒,


    未等祁樂的手碰到酒壺,東方明月已經先他一步拿起酒壺,笑著為三人各倒了一杯,一邊倒酒一邊解釋,


    “君臨的酒自是絕好的,隻是這酒一般人卻是不能多喝,容易醉,還是我來倒就好。”


    隻覺有失禮節的祁樂猶豫了許久,直到東方明月把酒放在了他的麵前,這才不再糾結。


    注意到了這些的君臨也不說什麽把他們當普通人就好之類的話,隻是端起了酒杯。


    “這酒欠了幾十年,今日總算是喝上了,真的不容易,來,幹杯!”


    “幹杯!”


    “砰!”


    隻是簡簡單單的一杯,祁樂的臉已有些微紅,見君臨和東方明月動筷,他也不再猶豫,夾著離自己比較近的菜。


    牛肉入嘴的那一刻,祁樂的眼睛一亮,連連稱讚,


    “聖君的手藝當真是無人能比,這味道真的是仙家絕品!”


    “喜歡就多吃些,本就是為老元帥你準備的。”


    “那臣就卻之不恭了!”


    三人邊吃邊聊,也不談什麽天下大勢,未來走向,隻是隨意的說著些生活中的瑣事,


    或是什麽時候因為一些簡單的原因吵了架,或是彼此間的一些饈事,聊著聊著,祁樂的臉越來越紅,人也漸漸放開,不再拘束,主動說起了自己的過去。


    從小的時候說起,說到當流民的日子,又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當初在江神廟遇上東方明月時的場景,


    直到東方明月笑著點頭,順著祁樂的話說當初的相遇是兩人間的緣分,祁樂才繼續說起了自己往後的故事。


    從剛剛參軍時的懵懂無知,到後來一步一步成為將軍,踩著皚皚白骨最終成為了神機營的元帥。


    祁樂沒有去聊蘇銘的事,也不曾提起他對蘇銘的看法,隻是說著自己同東方明月同君臨間的事情,說著自己心中的敬仰。


    說著說著,年邁的元帥一杯一杯喝著這足以醉倒陸地神仙的酒,蒼老的麵龐也在靈酒的滋潤下變得年輕了些許。


    一杯接著一杯,一邊說一邊喝,好似是想將自己所有的敬仰,所有的忠誠,所有的一切都呈現出來,將自己那顆赤誠的心展現給東方明月,


    東方明月就這麽坐在祁樂的對麵,聽著他的故事,陪著他一杯一杯的喝酒,


    君臨則是坐在東方明月身旁,在兩人酒杯空了的時候為兩人倒上,


    今天不是他的主場,於祁樂而言,他的信仰有且隻有一個,


    君臨自是不會去攪了祁樂的興致。


    直到所有的故事說完,麵色通紅的祁樂醉醺醺的端著酒杯,君臨才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幫他散去不少酒氣。


    “這酒在瀾江江底埋了幾十年,可醉人哩!”


    “好酒!好酒!故事裏的仙釀也比不過眼前這酒!”


    “怎樣,沒騙你吧,可是終生難忘?”


    “君上所言甚是,臣怕是永生永世也忘不了今日的仙釀!都舍不得走哩!”


    望著喝的醉醺醺的祁樂,又看著滿臉笑意的君臨,東方明月拍了拍手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好啦,別在這互吹互擂了,都抬頭,都抬頭!”


    在恍恍惚惚之中,祁樂抬起了頭,順著東方明月的視線望向了大江,望向了頭頂的天穹。


    遠山連綿,橘日西斜。


    火紅色的晚霞鋪滿了天際,西斜的落日肆意的將餘暉灑下,


    橘色的光芒灑落江麵,將江水映成一片金色,


    微風拂過,泛起層層漣漪,粼粼的波光隨風搖曳,構成一幅絕美的畫卷。


    天際的斜陽一半落下江麵,兩側則是那起伏的山巒,同那橘日一起倒映在江麵之上,


    光影交織,帶著最後的溫暖,共同構成這水天交織的浪漫。


    白鷺掠過江麵,蕩起層層漣漪,江豚探出腦袋,歡快的噴吐水柱。


    落下的夕陽將一日最後的溫暖帶入世間,也將這浪漫的美景獻給世人。


    江風旖旎,江影如畫。


    在斜陽的照射下,江畔的人影被拉的很長很長。


    微涼的晚風拂過江麵,帶著絲絲水汽,吹動了祁樂斑白的發絲,吹散了那沉沉的醉意。


    遲暮的老元帥坐在椅子上,靜靜的望著這夕陽落下的畫麵,


    直到天際越來越暗,最後的光輝即將消散在世間的時候。


    心滿意足的元帥站起身來,鄭重的往前走了兩步,朝著身後的二人行了一禮,


    “今日的酒是老臣此生喝過最好的酒,今日的飯菜亦是老臣生平吃過最好的一頓。”


    頓了頓,祁樂灑脫一笑,拱了拱手。


    “老臣此生無憾矣,無有他求,唯願陛下,願聖君皆可照耀諸天,名傳萬世,永遠都幸福美滿……”


    垂暮的老將,落日為影,江風為伴,最後的祝福,恰是那暮色到來前最美的畫卷。


    望著落日下的祁樂,君臨和東方明月同樣站起身來,朝著祁樂拱手,


    “一路走好”


    ……


    夕陽落下,夜上枝頭。


    在最後的光亮中,祁樂的身形消散,化作光點升入夜空。


    清冷的江畔,兩人相互依偎在一起,望著漆黑的江麵,默然無言。


    “都走了。”


    “是啊,都走了。”


    緊緊攬著靠在自己懷中的東方明月,君臨的語氣極其的溫和,動作輕柔的梳理著東方明月那被晚風吹亂的發絲。


    “你說,蘇銘那孩子還會迴來嗎?”


    “孩子長大了,總會有自己的想法,他們也有他們自己的生活。”


    捶了捶君臨的胸膛,東方明月長長的歎了口氣。


    “我給他安排的有什麽不好,有了神位最少還能再活數萬年,非要跟我對著幹。這天玄界內哪裏還有向上走的可能。”


    “隨他去吧,他也不容易。”


    又是一聲歎息,東方明月沒再繼續多言,轉過身來,朝著酒館走去。


    漆黑的夜幕下,一間小小的酒館被燈火照亮,照亮了周圍的一切,也照亮了迴家的道路。


    “我們迴家吧。”


    “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破雲京的天下第一隻想跑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流年笙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流年笙夢並收藏劍破雲京的天下第一隻想跑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