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嚴肅穆的金鑾殿內,一根根大紅的柱子支撐著高大的殿宇,


    在這寬廣威嚴的大殿內,曾有無數的聖旨被下達,推動著名為明臨帝國的巨輪在汪洋之中不斷向前。


    而現在,這艘大船變得愈發破舊,愈來愈慢,好似隨時都會沉入那汪洋深處。


    幾年前伐天造成的朝臣大規模死亡到底對明臨帝國造成了無可避免的影響,


    雖然年輕一輩接上了各自師長曾經的責任,肩負起了穩定帝國的重任,


    但權力的交接到底沒能得到足夠的緩衝空間,愈發惡劣的局勢仍無可避免的讓巨輪不斷下沉,在狂風暴雨中搖搖擺擺。


    而現在,更是如此。


    肅穆的大殿之內,約莫百來個臣子跪在地上,低著頭,皆是一言不發。


    他們都在等,等這最後的結果,等那上首之人最後的決斷。


    象征著帝位的龍椅上,顯得有些疲憊的蘇銘就這麽靜靜的坐著,目光掃視跪拜的臣子,不出一言。


    蘇銘的身側,披著一襲宮裝的阿蠻站在他的身後,動作柔和的幫他揉捏著刺痛的太陽穴。


    相較於幾十年前年輕的時候,阿蠻的麵容柔和了太多太多,言行舉止之中也多出了幾分溫婉,不似曾經那般大大咧咧,隱隱約約之中多出了幾分母性的溫柔,


    幾十年的夙怨終是在幾年前實現,幾年前伐天之時,君臨在找蘇銘以明臨帝國的名義伐天之時,同樣幫阿蠻解決了因修行氣血之道過深而無法生育的問題。


    如今兩人的孩子已有三歲大小,端的是個調皮好動的小女孩,時常急的阿蠻又蹦又跳,最後還不得不想著辦法哄孩子高興。


    想到這裏,阿蠻的手往下伸了伸,輕柔的撫了撫蘇銘的臉頰,


    阿蠻沒有出聲,但她覺得蘇銘應該是知曉自己的意思。


    比起被這帝王的位置拖累終生,活的無比艱辛,無比困難,終日承受種種煎熬,種種苦難,阿蠻更希望蘇銘放棄這一切,同家人一起過上平凡而又幸福的生活。


    但阿蠻不言,因為她尊重蘇銘自己的決定。


    這個決定隻能是蘇銘自己做,君臨不行,東方明月也不行,畢竟這一切已經交到了蘇銘手中,蘇銘的一生也在為此努力。


    哪怕長輩也不應該去否定蘇銘的努力,否定蘇銘的一生。


    阿蠻不懂什麽大道理,但她知道,讓一個人放棄自己堅持一生的東西有多麽困難。


    是以,無論蘇銘做出怎樣的決定,阿蠻都會選擇支持並陪他走到最後一刻,亦如曾經在阿蠻最無助的時候,蘇銘堅定的站在她身旁,以最溫柔的方式對待她。


    許是察覺到了阿蠻情緒的變化,阿蠻搭在蘇銘臉頰的手被輕輕握住,


    一瞬的愣神後,阿蠻縮迴了自己的手,不輕不重的拍了拍蘇銘的肩膀,


    朝堂之上,親親我我多少有些不合適。


    縮迴手後,阿蠻的目光看向了下方的群臣,看向了那街道盡頭朝這裏走來的孟然。


    真是個討厭的家夥,非要打亂他們的生活,搞的他們跟什麽惡人一般,


    明明蘇銘一直有為人族,為天下萬民去努力,在阿蠻眼中就是頂好頂好的人。


    “報!!!賊首已至中街!離皇宮還有十五裏!”


    “報!!!賊首已至鍾樓!離皇宮還有八裏!”


    “報!!!賊首已至鼓樓!離皇宮還有三裏!”


    “報!!!賊首已至坤寧街,離皇宮還有一裏!”


    一聲聲通報在大殿內響起,安靜的大殿也多出了幾聲竊竊私語。


    好似大錘一下一下的敲在心上,大殿內跪著的朝臣變得愈發焦躁不安,


    許久,終是有人站起身來,朝著龍椅之上的蘇銘行了一禮。


    言辭平靜,但說出的話對臣子而言卻顯得極為不敬。


    “臣有一事想問陛下,還請陛下解惑。”


    蘇銘不答,隻是靜靜的看著這站起來的人。


    章天鳴,二十八歲的禮部尚書,很年輕,在差不多六年前的時候接過了他父親的位置,成為了明臨帝國最年輕的尚書,亦是當下明臨帝國朝廷官員的代表人物之一,代表著最少三分之一朝臣的觀點。


    事實上,現在明臨帝國的官員政要大多都很年輕,朝堂諸公,鮮少有四十歲以上的人,


    沒有什麽其他原因,僅僅是因為在六年前伐天的時候,年邁的諸公大多都死了,為國捐軀者當得到應有的尊重,這是蘇銘的原則,亦是他答應當時那些赴死者的事,


    是以,無關才能,無關經驗,無關年齡,隻要德行尚可,蘇銘都默認了那些赴死者的子嗣接替他們曾經的職位。


    問題很多,完全不合乎規矩,但蘇銘也不在乎,在蘇銘看來,這是他們應有的迴報。


    亦如曾經東方明月和祁樂交談的那般,重感情的蘇銘從來都不會是一個好皇帝。


    蘇銘可以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也可以是一個很不錯的領袖,唯獨做不來一個好皇帝。


    年輕的禮部尚書並沒有多麽激動,隻是正常的起身,正常的行禮,正常的問出了足以株連九族的話。


    “臣等尚未輕言放棄,陛下何故帶頭叛國?”


    話音落下,朝堂肅然。


    刀劍出鞘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立誓扞衛皇室榮耀的禦林軍拔出了腰間的長劍,隻待蘇銘一聲令下,就要斬了這侮辱帝王的佞臣。


    龍椅之上,蘇銘搭在龍椅上的手微微一顫,指肚壓在龍椅上,隱隱有幾分要嵌入其中的意思,


    狂湧的靈力在瞬息沸騰又被蘇銘自己壓下。


    望著那站在下方同自己對視的禮部尚書,望著他眼中的死誌,蘇銘發現自己好像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同章天鳴交好的幾人更是一把將其按住,強硬的將他按倒在地,朝著蘇銘跪拜,不住道歉,說著什麽尚書瘋了之類的話,


    年輕的禮部尚書並未反抗,被按倒在了地上,卻仍費盡了力氣,仰頭望著蘇銘,沒有一絲一毫妥協的意思。


    在良久的沉默後,蘇銘終是說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話。


    “帝國已經輸了,往昔的榮光已然逝去,未來不屬於我們……”


    簡單的一句話好似耗盡了蘇銘全部的力氣,累到身心俱疲的帝王倚靠在龍椅上,身形說不出的落寞。


    被按倒在地的章天鳴甩開了自己的同袍,又一次站起身來,


    許是掙紮用了太多的力氣,章天鳴的臉漲的通紅,攥起的拳頭青筋暴起,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這一次,聲音不再平靜,而是近乎咆哮。


    “輸了?您說我們輸了?


    這世間安有認輸的帝王?


    滿朝文武尚在,神機營尚在,無數心向帝國的百姓尚在,您說我們輸了?


    您睜大您的雙眼看看,我們到底哪裏輸了?


    是那叛軍打進了皇宮,還是我青州城的百姓已經全部投降?


    您對的起聖皇帝,對得起滿朝文武,對得起這天下信任您的百姓嗎?


    前朝的末帝在絕境之下尚且可以同雲京共存亡,踏入那火海之中,


    今朝我帝國昌盛,青州上下一心,堅不可摧,更有聖皇帝威鎮寰宇,您說我們輸了?


    臣當真是不明白,我們到底輸在了哪,帝國又到底輸在了哪?


    亦或者說,陛下您就隻是一個怯懦無能之輩?”


    一聲聲的質問直擊心靈,讓蘇銘愈發的痛苦。


    他怎會不知道這些,又怎會不明白章天鳴所說的一切,


    但輸了就是輸了,天下百姓的怨恨注定了明臨帝國的滅亡,打光這滿朝文武,打光這青州城的百姓,打光神機營的所有,又有什麽意義?


    隻會死更多更多的人,讓本就破敗的天下更加破爛。


    除非東方明月或是君臨歸來,用絕對的力量強行鎮壓一切,血洗整個天下,不然根本沒有一點可能,


    但那樣的勝利又有什麽意義?人都死完了,靠恐怖統治一切,那還叫勝利嗎?


    這種種原因之下,還有一個讓蘇銘自己都覺得可怕的原因,一個他說什麽也不願意承認的原因。


    蘇銘從少年的時候就覺得,孟然所想要創造的世界才應該是人族的未來,


    天下為公,人人平等而又幸福。


    而明臨帝國走到現在,已再無可能創造那樣的世界,


    既得利益者實在太多太多,根本無有被打破的可能,


    東方明月不行,他蘇銘自己不行,君臨同樣不行,重情義的人都不行。


    而眼下,孟然已經將未來的可能帶至,自己到底該如何去做,蘇銘真的沒有答案。


    在這大變局之下,舊有的一切被打碎,新的秩序才有可能建立,


    這一點,明臨帝國無有做到的可能。


    隻因在場的所有人都是既得利益者,他們不可能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而孟然或許可以,隻要他能證明自己真的有足夠的決心,足夠的勇氣,和那永不屈服的信念,去踐行他曾經許下的種種誓言。


    想著想著,蘇銘坐直了身子,望向了那怒視著自己的臣子,沒有發怒,也沒有激動,隻是平靜的問了一句。


    “說完了?”


    望著蘇銘平靜卻又頹然的目光,章天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顫抖著手舉過頭頂,摘下自己的官帽,並著笏板一起,扔在了地上。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做完這一切的章天鳴跪倒在地,卻不是朝著蘇銘,而是朝著曾經東方明月居住的青瀾宮的方向,


    三跪九叩。


    叩的很重,好似耗盡了章天鳴全部的心力,九次叩首,再站起來的時候,這位曾經朝堂的重臣已經滿頭是血,


    做完這一切,章天鳴最後看了眼蘇銘,沙啞的聲音裏滿是平靜,


    “棄臣子於不顧者,終將走向末路。今日是臣子,明日也可以是其他。終有一日您會丟棄一切, 您永遠也不會得到您想要的東西!”


    說完,章天鳴再次一拜,徑直朝著大殿外走去。


    “鏗!”


    收起的刀劍再次出鞘,兩側的禦林軍紛紛拔出了刀劍,怒視著這叛節的臣子,將其團團圍住,隨時準備讓這肅穆的金鑾殿染上殷紅的鮮血。


    在一片肅殺之中,蘇銘那稍顯疲憊的聲音響起。


    “讓他走。”


    一瞬的遲疑後,禦林軍紛紛退迴原位,怒視著那仰天大笑的前戶部尚書。


    笑聲遠遠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在朝堂之上響起,


    在有人開了頭後,越來越多的人站起了身。


    望著那站在最前麵的人,蘇銘的目光變得無比的複雜。


    “杜國公?”


    這是朝堂上僅存的老者,亦是蘇銘的舅舅,青州杜家當代的家主。


    在蘇銘難以相信的目光中,杜開明顫顫巍巍的從蘇銘特許他攜帶的椅子上站起了身,


    年邁的老者朝蘇銘拱了拱手,聲音中帶著些許緬懷。


    “陛下,在聖皇帝尚未登基的時候,杜家有幸得了聖君賞識,我杜家的先祖跟隨著聖君從福州來到了青州,


    一晃已是百載,歲月漫漫,百餘年來,我杜家不能說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也不能說對得起天下百姓,但至少,我們對的起聖皇帝,對的起聖君,也對得起陛下您。


    蒙聖皇帝垂簾,杜家得以居於青州,成了世襲的國公,領受家國大任,丞相,將軍,尚書,久居高位,


    如此殊榮,杜家無可迴報。


    今朝陛下意欲為為天下萬民尋個未來,此乃聖賢之誌也,無可厚非,想來聖君和聖皇帝亦不會指責陛下,


    然臣等終究隻是那被蒙了雙眼的凡夫俗子,有太多太多無可放下的東西,臣等終究要為自己尋個出路,


    先輩的基業,臣等凡夫俗子終是無法放棄,也做不出那愧對先祖之事,


    昔日,聖皇帝,聖君為了神州的未來,放棄了無數的百姓,臣等不曾阻攔,漠視了一切發生,讓那被拋棄的百姓淪為了燃料,


    今朝陛下為了天下萬民放棄臣等,讓臣等以祖輩基業作為新世界的柴薪,想來也是因果報應,無可抱怨。


    隻是,臣等亦有臣等的榮耀,先祖的榮光不容褻瀆,世代拚搏得來的家業絕不會被輕易拋棄,


    與其向那黃口小兒俯首稱臣,棄杜家家業於不顧,讓百載努力一朝化為泡影,


    臣寧可拿起武器,站在杜家的祖宅前,看看到底是誰想要玷汙我杜家的榮耀!


    到底有誰敢踏過老朽的屍體,毀了我杜家世代傳承的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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