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遲暮是夕陽,許是因為一個時代已經走到了最後的盡頭,許是因為北凜所在的地界已經靠近那代表著死寂的極北之地,


    今日的黃昏就好似那遲暮的老人走到生命的盡頭,黯淡而又落寞,


    黃昏隱去,夕陽落下。


    世間的光明被黑暗所吞噬,隱入那無窮深處,人間被黑夜占據,失了溫暖,多了些許那源自生命原始本能的畏懼。


    漆黑的夜晚總是能讓人聯想到許多不太美好的事情,或是野獸,或是鬼怪,或是來自其他人的威脅,


    夜黑風高夜,在人類進化的過程中自然而然的成了危險的象征,


    時間久了,對黑暗的恐懼也就刻入了人的基因之中。


    伴隨著夕陽最後的餘暉被黑夜所吞噬,零星的燈火在凜寒城內亮起,千家萬戶的燈火在夜幕下連成一片,照亮了夜色下的巨城,也讓人心多了一絲溫暖。


    封城,百丈軍魂,高大的巨熊,


    白日裏發生的事情或多或少影響到了凜寒城百姓的生活,在北凜王庭沒有發布任何通告前,


    北凜的百姓難免多出了一絲惶恐,大多數的人都放棄了晚上外出的想法,留在了家中,點亮了燭火,聊著這百年一遇的大事。


    因為生產力和技術的限製,天玄界尋常百姓的生活總是很乏味,


    但修行者的存在卻又為夜色下的世界增添了幾分不一樣的光彩,但在這樣的時代,繁華永遠都隻屬於那些達官顯貴,


    對那千千萬萬的普通人而言,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不需要任何思考,隻需要不斷重複固定的事情,才是他們生活的主旋律,


    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讓他們聊上許久,遑論今日這般的大陣仗,


    而八卦恰恰是人最常見的天性,可以是哪家漢子藏了人,可以是哪家婦人偷了腥,亦可以是軍中大事,家國動向,


    凡此種種,盡是人滿足好奇,滿足自身情緒的一種方式,或大或小,盡是人心。


    隻點了兩盞燭火的小屋內,蘇銘無奈的靠在牆上,心疼地望著那縮在床上的身影,


    從監獄出來後,蘇銘就將阿蠻帶到了這明顯溫馨了許多的屋子,


    時間已經過去了數個時辰,但除了最開始說了一句話,幾個時辰的時間裏,阿蠻就這麽蜷縮在床角,一句話都不肯說。


    “對不起……別管我了,讓我去死吧……”


    一句話,一個甩開的動作,這便是阿蠻被蘇銘放下後全部的反應,


    蘇銘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感受,隻知道在自己被甩開的那一刻,他的心好似被手攥住了一般。


    許是蘇銘真的是個脾氣很好的人,許是蘇銘真的很愛很愛阿蠻,


    麵對阿蠻傷人的舉動,蘇銘隻是沉默了會,就繼續坐在了她的身旁,靜靜的陪在她身邊。


    幾個時辰的時間裏,阿蠻隻是默默啜泣,


    坐在一旁的蘇銘想了很多,也說了很多,但阿蠻都沒有反應,


    蘇銘很想告訴阿蠻,不要傷心,但死去了的東西終歸是沒辦法迴來,有些事情隻能阿蠻自己去克服,


    他也很想告訴阿蠻,他蘇銘會幫阿蠻複仇,幫她做到所有她想做的事情,


    但當這樣的話快要脫口而出時,蘇銘就會想到這些年在極北邊境發生的一切,想到那無數死在妖族手中的士兵。


    想到過往歲月中,人族同妖族的戰爭。


    蘇銘做不到昧著良心去說阿蠻做的對,也做不到欺騙自己的內心,去行那不義之事,他隻是想讓阿蠻活下來而已。


    在蘇銘想來,時間久了,情緒也就淡了,漸漸的阿蠻也會恢複原來的樣子。


    許是氛圍過於沉悶,蘇銘站起了身,一個人靠在牆邊,用那冰冷的觸感來帶給自己一絲慰藉,


    但他還是忍不住的發出一聲聲歎息,


    怎麽偏偏就這樣呢,為什麽非要是妖怪呢?


    直到抽泣和喘息的聲音漸漸小去,斷斷續續的聲音在屋中響起。


    “對…不起……”


    終於開口的阿蠻讓蘇銘那垂著的頭猛地抬起,一步上前,走到了阿蠻的身旁,盡可能溫柔的環抱住阿蠻的身體,以最溫和的聲音安慰道,


    “沒事了,沒事了,你不用道歉,真的沒事的……”


    許是因為屋內的環境,許是因為蘇銘的存在,意識渙散的阿蠻這會終於緩了過來,雖然雙目仍有些空洞,但最少不似先前那般充滿了死寂。


    “殺人償命,阿蠻明白的……”


    沙啞的聲音讓蘇銘愈發心疼,抱著阿蠻的手又緊了緊。


    “別說蠢話,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他們沒有做錯什麽,但阿蠻還是殺了他們,阿蠻其實很壞很壞,不值得的……”


    話音落下,蘇銘抓著阿蠻的手微微一僵,隨後變得愈發用力,讓阿蠻臉上多出了一絲痛苦的表情。


    “別說了!什麽都別說了!什麽死不死的,說什麽胡話,你太累了,先休息休息,睡一覺,會好起來的……”


    望著雙眼有些通紅的蘇銘,想到蘇銘為自己做的一切,阿蠻終是沒再繼續說什麽,默默的拉起了被子,好似真的準備休息一般。


    見阿蠻有了妥協的意思,蘇銘也不逼迫,隻是溫和的幫她提了提被子,坐在一旁,就這麽靜靜的望著她。


    “好好休息吧,總會有好起來的時候。”


    這一次,蘇銘沒能得到迴應,但他清楚的看到,阿蠻側過去的腦袋有一絲絲的晃動,


    想了許久,蘇銘還是補上了一句他覺得其實並不該說的話,一句隻存在於話本小說中,不知道是否會適得其反的話。


    “聽好了,為了救你,我付出了很大很大的代價,這些都是要還的,


    你的命現在不隻是你自己的,隻要我不同意,你說什麽也不能死!”


    蠢笨的話語讓阿蠻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後變得更加僵硬。


    再說完了自己都奇怪的話後,臉有些紅的蘇銘突然湊到了阿蠻的耳邊,用很輕很輕的聲音開口,


    這一次,蘇銘的腦中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隻是說出了心中最真切的情感,


    “如果哪天真的累了,再也沒法堅持了,那就一起走,總好過讓我獨自一人在這絕望的世界裏苟活……


    最少我們都不會太過孤獨……沒有你的世界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走下去……”


    直到蘇銘重新坐了迴去,阿蠻那繃緊的身體才稍稍緩上些許,


    沒一會兒,很輕很輕的啜泣聲在屋中響起。


    ……


    夜色漸深,狡黠的月光自天穹垂落,灑在同南方截然不同的庭院內,


    比起南方園林的精美,北凜的庭院多出了幾分大氣,


    一座建在假山上的小亭內,兩道身影相對而坐,一副棋盤擺在兩人正中,兩杯茶水散發出溫熱的濕氣。


    一者身披蟒袍,人至中年,在充滿了威嚴的同時卻又讓人感到幾分謙卑,一者披著大紅的長裙,裙擺拖在地麵,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清冷而又高貴。


    伴隨著一聲輕歎,微微出神的東方明月收迴了望向遠處的視線,一枚白子被她隨手落下。


    “道心如此不堅……如此這般,大道何求?”


    仔細觀察著麵前的棋盤,北凜王李潮默默的落下一枚黑子,他並不知道東方明月為什麽突然感慨,隻以為是因為蘇銘的衝動行事讓東方明月感到不滿,麵對坐在自己麵前的東方明月,李潮的聲音中習慣性的帶上了一絲絲討好。


    “許是太子尚且年輕,再過些年就好了,陛下不必如此擔憂。”


    掃了眼對麵恭恭敬敬的李潮,東方明月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再次抬頭的時候,她的目光望向了遠方,好似透過這院牆看到了凜寒城的夜晚。


    “錯了就是錯了,沒什麽好說的,人妖不兩立,對我們所有人而言,妖族都是敵人,蘇銘這次做的確實不對。”


    話音落下,一直在避免和東方明月視線接觸的李潮微微抬頭,望著麵前似是在思考的東方明月,心中揣摩著她此刻的心思,


    不到半分鍾後,李潮再次垂首,態度說不出的謙卑。


    “太子乃性情中人,雖行事有所衝動,但生性聰慧,機敏過人,待人處事都有其道理,此番鬧劇,全賴小王管束不嚴,還請陛下勿要怪罪。”


    看著垂首的李潮,又看了看不遠處釣著魚的魏忠離,東方明月的雙眸微微閃爍,


    不知為何,如此場景,如此謙卑,都讓今日的東方明月覺得有些惡心,


    為人族努力了如此之久,自己反倒成了踐踏自己定下的規則之人,


    時隔不知道多少年,東方明月第一次體會到了君臨當年複雜的情緒,比起現在的自己,當時的君臨承擔的隻會更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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