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落四十一年,十二月三十,黃昏。


    沐雲閣,九層。


    朱紅色的梁柱撐起了九層的高閣,精細的紋路鐫刻在梁柱之上,山川河流,鳥獸蟲魚,訴說著自然的瑰麗。


    木質的門窗散發著醇厚的清香,夕陽最後的餘暉透過窗欞,灑在木質的地板上,勾勒出斑駁的光影。


    柔美的音樂飄蕩在閣樓的每一個角落,撫平了客人煩躁的心緒,


    閣樓正中處,一座由大理石鑄就的小喬橫跨在潺潺的流水之上,穿著一襲白衣的樂師閉著雙眼,彈奏著最為拿手的樂曲。


    潺潺的小溪內,幾尾金色的錦鯉肆意遊動,享受著獨屬於自己的美好生活。


    沐雲閣,青州最負盛名的酒樓之一,


    閣高九層,裝飾典雅,背景雄厚,由朝堂之上的多位高官子弟共同出資修建,


    不同於尋常酒樓,沐雲閣並不以量取勝,而是專精於高雅與美味。


    實行預約製的沐雲閣同時隻能招待九桌客人,一桌一層,在服務上可謂青州一絕,其菜色也可與皇宮的禦膳房一較高下,


    又或者說,因為東方明月不喜鋪張,單論菜品的質量,豪奢,沐雲閣還要更上一層,


    從八歲慶生,第一次在沐雲閣品味了一番起,蘇銘就喜歡上了這清幽的酒樓,時常會來此品味一番。


    在確認了阿蠻會來青州後,蘇銘第一時間便讓沐雲閣的人準備了無數稀罕的玩意,


    此時此刻,坐在柔軟的椅子上,看著對麵吃的毫無形象的阿蠻,蘇銘的嘴角也帶上了一抹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笑意。


    似是察覺到了蘇銘的目光,低著頭吃的正歡的阿蠻抬了抬頭,朝著蘇銘露出了一個她自以為不失禮貌的笑容,


    一邊笑,一邊抓起了一隻她自認為非常好吃的雞腿,遞到了蘇銘嘴邊。


    看著阿蠻的舉動,蘇銘微微一愣,反應過來後,心中一喜,輕輕咬了一口。


    真香!


    “小孩也多吃點呐,這麽瘦,這麽弱,肯定是吃少了的緣故!”


    “我不太餓,你自己吃就好。”


    盯著蘇銘吃完了自己遞過去的雞腿,阿蠻頗為不滿的嗷了一聲,


    溫熱的氣息撲麵而來,等蘇銘緩過神來時,阿蠻的臉已經湊到了他的耳邊,


    聲音不大,帶著一絲絲尷尬,一絲絲委屈。


    “你不吃,就我吃,她們都看著我,好奇怪……”


    微微一愣,蘇銘的目光投向了不遠處靜候的侍女,十幾個侍女排成兩排,恭敬的立在大門左右,


    以蘇銘看來,沐雲閣的侍女都經過了最為嚴格的訓練,不可能會盯著客人,


    但阿蠻說的,他也能猜到幾分,


    沐雲閣內的客人往往都是達官顯貴,自幼培養禮儀,哪怕是他蘇銘跟那些講究禮儀的世家大族一起吃飯時都會感到幾分不適,


    而在這大吃大喝,毫無形象的阿蠻自是罕見,沐雲閣內的侍者大概是從未見過阿蠻這般的吃法,不免多看了幾眼,


    而阿蠻那比自己都敏銳的靈感自是能察覺到看向她的視線,更甚至於說,以阿蠻對人心的敏感,她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些侍者們的情緒。


    阿蠻的行為在固有的認知看來無疑是粗魯的表現,哪怕侍者們麵上都恭恭敬敬,但在心裏,還是難免會有人對她感到幾分輕視。


    哪怕阿蠻是蘇銘這個太子帶進來的,也同樣如此,人心裏的想法從來都是複雜至極。


    倒是自己疏忽了。


    不再多想,蘇銘輕輕揉了揉阿蠻的腦袋,小聲道。


    “這就吃,這就吃。”


    說完,蘇銘也不等阿蠻縮迴身子,直接用手抓起一塊精美的羊糕,遞到阿蠻嘴邊,


    “啊!小阿蠻乖啊!張嘴……”


    如此舉動看的阿蠻眼睛一瞪,顧不得別扭,狠狠一口就咬在了蘇銘的手上,


    不等蘇銘有所反應,壞笑著的阿蠻就縮迴了自己的座位,朝著蘇銘吐著舌頭。


    兇巴巴的瞪了阿蠻一眼,蘇銘也不再注意形象,反倒刻意的去用手直接抓一些食物,同阿蠻一般吃的滿嘴流油。


    吃著吃著還朝著阿蠻擠出奇奇怪怪的表情,看的阿蠻笑的嗆了幾聲,


    在給阿蠻遞上水的同時,蘇銘的嘴角同樣帶上了一抹壞笑,


    在阿蠻噸噸喝著水的同時,蘇銘那滿是油膩的手一把捏在了阿蠻的臉上,直捏的她小臉泛紅,這才在阿蠻怒視的目光中放了下來。(先天專屬小遊戲,現實請勿隨意嚐試,咳咳咳!)


    兩人互動的場景看的沐雲閣一眾侍從驚了又驚,好半天都沒能緩過神來,


    直到兩人打打鬧鬧的聲音在閣樓中響起,幾個腦袋靈光些的侍從才想起了些什麽,


    “開玩笑,這桌上的人可是太子爺,一舉一動都有著重大的意義,


    他們各自背後的主子可都叮囑了,太子爺任何不尋常的舉動都要向他們匯報,遑論今日這般場景!


    就是可惜了那些個整天想著偶遇太子的貴女,就太子爺今日這般的表現,她們怕是徹底沒戲咯。”


    ……


    黃昏漸隱,月上枝頭。


    零星的大紅燈籠先後亮起,連成一線,


    夕陽的餘暉消散,人間的煙火隨之亮起。


    當人群成了風景,美好與溫馨也就隨之而來。


    充滿喜慶的街頭,蘇銘挽著阿蠻的手漫步在古老的青石板磚上,


    很難說野慣了的阿蠻到底願不願意被這樣挽著走路,但在嚐試了兩次發現沒被甩開後,蘇銘索性就當自己看不見阿蠻那緊繃著的小臉,隻當她也如自己一般歡喜。


    總得有人率先挑明些事情,既不拒絕,那自是同意。


    自極北的生死相依起,蘇銘同阿蠻的相熟,相知也有了差不多一年半的時間,


    在年輕的蘇銘眼中,時間的流逝顯得極其漫長,也讓他短暫的人生中多出了些許不一樣的光彩,


    阿蠻同蘇銘從小接觸的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充滿了自己獨特的魅力,也讓自小在蘇府,在關愛中長大的蘇銘深深沉醉。


    如此之長的時間裏,蘇銘同阿蠻的關係卻沒有太多明顯的進展,而這也讓蘇銘感到有些苦惱,


    少年那青澀的感情往往最為真摯,最為純粹,哪怕隻是苦悶時的一句安慰,無聊時的些許陪伴,些許傾心的交流,都足以讓他們欣喜若狂。


    遑論阿蠻曾豁出性命救了蘇銘,在蘇銘的眼中,阿蠻就是他此生最大的良配。


    至於三妻四妾,後宮佳麗,那是什麽東西,


    少年純粹的情感裏容不下這些褻瀆美好的存在,


    更何況,蘇銘覺得,他的先生,師娘,早已給他做了最好的表率。


    也因此,今天晚上,蘇銘覺得自己真的很有必要加深一下同阿蠻的交流,


    雖然仍不免有些擔心,但蘇銘覺得,阿蠻大抵是不會拒絕的,


    或許離水到渠成還有些時候,但最少也能有些進展。


    而在這紛鬧的街頭挽著阿蠻的胳膊,便是少年最為青澀的試探,


    而阿蠻亦如蘇銘所想,沒有讓他感到失望。


    街道兩側,一盞盞大紅的燈籠高高掛起,溫暖而又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夜色下的青州,


    讓本該清冷的夜晚變得喧鬧,少了幾分寂寥,多了幾分人氣。


    掛著彩燈的長線串聯起了街道兩側的燈籠,搖曳的詩匾在晚風的吹拂下輕輕蕩漾,


    “暮景斜芳殿,年華麗綺宮。寒辭去冬雪,暖帶入春風。”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一條條寫滿祝福的彩帶在晚風的吹動下,撫上了阿蠻的臉頰,為女孩平添了幾分浪漫。


    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看著燈籠下的阿蠻,蘇銘嘴角的笑意更甚,


    明明街道的兩側時不時的有結伴出行的人家走過,時不時的還有孩童的笑聲傳來,


    蘇銘卻覺得,整個世界好似都隻剩他和阿蠻兩人,


    滿目皆星河,最許是人間。


    如是而已。


    在最為美好的日子裏,青澀的少年握住了心愛之人的手,又好似握住了整個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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