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盛夏無夜。


    璀璨的光芒將本該隻屬於極北之地的極晝帶到了中部大地,


    在金光交織碰撞的那一刹那,在雷霆眼在天穹匯聚的那一個瞬間,


    草原,王庭,有壯漢猛地站起了身,雙目通紅,喘著粗氣,捏緊的拳頭青筋暴起,恐怖的氣息似是要把周圍一切撕碎。


    江州,天師府,有紫袍道人抬頭望天,默然不語。


    天池山,煉丹湖,有白發老者放下了手中的魚竿,長長歎息。


    海外,蓬萊島,有青衣老者從蓮花池中站起,目光遙望西方天穹。


    青州,江畔,有沉溺於酒水之間的男子自那愈發封閉的酒館走出,抬起的手輕撫懷中垂淚的佳人,望向天穹的目光滿是不解與迷茫。


    極北之地,有老者俯瞰下方大陣,最終將那蒼老的目光長長定格在了那天穹之上。


    “這就是所謂天命嗎?這天,這道,這萬年大劫……當真就一條生路都不給嗎……”


    垂眸的瞬間,老者望向下方三座由天道鑄成的監獄的目光中多出了幾分莫名的意味。


    三州之地,無數百姓自家中走出,同自己的家人相互依偎在一起,仰望著這漫天的金雨灑落人間。


    更有虔誠者拜倒在地,口唿上天顯靈,虔誠的許下了自己的心願。


    於這些生活在天地之間的普通人而言,這絢麗的金雨是天地的饋贈,是自然的奇跡,是神靈的賜福,是來年風調雨順的象征……


    ……


    一夜之間,光雨灑落三州之地,


    以最為絢麗的方式結束了三州的戰亂,七十萬大軍在一夜之間盡數覆滅。


    漠北三十萬,偽軍四十萬,


    絢麗的光雨在讓無數百姓歡欣雀躍的同時也如重錘一般砸在了漠北可汗的心中,


    砸碎了這位草原之主一統中原的磅礴野心。


    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那灑向四方大地的光雨,迴蕩在天地之間的雷霆無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漠北大軍的毀滅並未能瞞過三州的抵抗勢力,在朝陽升起的那一刻,三州之地,無數餘人爭先恐後的闖入了軍營之中,望著滿地的屍體,朝著天穹連連跪拜。


    難以理解的一幕讓他們本能的將昨夜發生的一切歸為老天開眼,降下了天罰,毀滅了這些泯滅人性之徒。


    而隨著消息不斷擴散,越來越多的百姓走出了家門,走上了大街,望著地上的一具具屍體,忍不住的流出了喜悅的淚水。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同這些倒在地上的蠻人有著難以磨滅的血海深仇,終日飽受這些殘暴之徒的欺壓。


    恍惚之間大仇得報,喜悅之餘,竟有無數人癱倒在了地上,淚水止不住的滑落衣襟,打濕了衣擺。


    錯亂的喃喃聲在街頭迴響,聲音不大,卻是這些飽經滄桑的人們最深沉的思念,是說與亡者的話語,是人們對親人那無法磨滅的思念。


    微風拂過,將生者對亡者的牽掛吹向遠方,吹向那靈魂的彼岸。


    短短數日的時間裏,獲悉了前因後果的南餘立刻抓住了這次千載難逢機會,開啟了大規模的反攻。


    瀾江以北,各州抵抗軍,諸侯,各路義軍紛紛發起了反攻,大舉收複失地,


    瀾江以南,早已準備多時二十萬南餘大軍在南餘兵馬大元帥孔文生的帶領下經由太平府,北渡瀾江,收複故土。


    短短一月的時間,南餘軍民接連收複永州、祁州、湖州、永州、武州、寧州、江州七地。


    大軍愈戰愈猛,一路高歌猛進,勢如破竹,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以勢不可擋之勢將漠北的大軍一路驅趕至了京州,河州,靳州一帶。


    在南餘軍民一路北進的同時,漠北的軍民同樣在一路向北,


    不同的是,前者一路北進,氣勢如虹,接二連三收複的故土,更是讓軍隊的士氣愈發高漲,


    後者則是一路潰逃,隻想帶著自己劫掠來的財富迴到那茫茫草原之中,迴到自己習慣的居所,迴到天狼神的庇護之下。


    三十萬大軍的突然死亡所帶來的影響之大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對全民皆兵的漠北而言,倘若這支軍隊是在同餘人的戰鬥之中戰死,


    在悲傷之餘,這些草原之上的牧民並不會就此放棄,


    慘痛的代價反倒會進一步激起他們昂揚的鬥誌,讓他們變得更加嗜血,更加暴戾。


    將仇恨宣泄在敵人的身上,用鮮血來祭奠自己失去的同伴,


    用劫掠來的物資,奴隸去抵消他們所失去的一切。


    但似這般三十萬人突兀的在短短一夜的時間內死傷殆盡卻讓漠北的劫掠者們心中產生了深深的恐懼,


    漠北王庭的沉默更是在所有牧民的心中蒙上了一層深深的陰影。


    毫無緣由的死亡在這些牧民的眼中是來自天狼神的示警,是神靈對他們的警告。


    草原的兒郎本就該在草原之上馳騁,而非在這墮落之地享受著財富的侵蝕,一點一點變得頹廢,變得恍若行屍走肉。


    偉大的天狼神庇護的是草原那英勇善戰的兒郎,而非那貪圖享樂的苟且之輩。


    因為戰事順利帶來的凝聚力在極短的時間內崩潰,


    本就已經劫掠了足夠多資源的各大部族各自為戰,


    皆是出工不出力,且戰且退,


    未等餘人的大軍趕至,漠北的主力就已經先一步撤離了被他們劫掠一空的城鎮,一路向北,朝著草原的方向奔去,


    隻留少量機動性極強的騎兵小隊騷擾南餘的軍隊,象征性的抵抗一二,以應對王庭的詰責。


    此消彼長之下,南餘大軍越戰越猛,大有將漠北蠻人一舉趕迴草原之勢。


    戰場之上戰旗飄揚,殺聲震天,鮮血又一次染紅了大地。


    一時之間,攻守勢異。


    江湖與廟堂皆是人心振奮,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激昂的氛圍之中,


    朝野上下更是喊出了“驅逐蠻人,北定中原,還於舊都”的口號。


    戰事的順利讓主戰派的聲音一舉壓過了主和派,所有人都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期盼。


    一直以來混亂不堪,黨爭不斷的朝堂自成立以來第一次達成了一致,


    各大勢力齊心協力,目標明確:


    收複故土,還於舊都!


    無論是自身利益的要求還是對青史留名的渴望,都讓瀾寧的朝堂徹底凝在了一起。


    當朝堂諸公同皇帝的意見達成一致之時,南餘這座巨大的戰車總算展現出了它那猙獰的麵孔,


    源源不斷的軍隊自南方諸州出發,一路向北,越過瀾江,誓要一舉收複中原,奪取這興複中原的首功。


    一個個年輕的麵孔出現在了軍隊之中,想要在這盛大的宴席之上分得些許,進而加官進爵,走上仕途。


    數年的戰事改變了朝堂原有的利益分配體係,無數死去的官僚更是為後來者騰出了無數位置,


    這是這些高官子弟建功立業的最佳時刻,亦是他們超越父輩最大的機會。


    所有人都爭先恐後的投入到了戰場之中,投入到了這他們眼中必勝的戰事,


    想要在這亂世之中建立屬於自己的基業。


    ……


    青州,江畔,落日酒館。


    一襲冰藍色長袍的君臨坐在酒館的屋頂,左腿微微彎曲,右腿順著房簷的曲線輕輕垂下,目光遙遙望著遠處波瀾起伏的江麵。


    帶著桂花芳香的酒水順著喉腔灌入了他的喉中,唇齒之間有淡淡的香味彌漫。


    恍恍惚惚之中,有細弱蚊蠅的嘀咕聲在屋頂響起。


    “又來?還有完沒完,一個個的都這麽喜歡趕著去送死的嗎?”


    聲音響起的同時,君臨那搭在左膝上的手虛虛向下方一按,似是把什麽東西按下去了一般。


    做完這稍顯奇怪的動作,屋頂上的人又斜躺了下去,雙目微眯,嘴巴微張。


    冰藍色的能量在君臨的身側緩緩浮現,裝滿酒水的酒壺憑空浮起,


    帶著香味的酒水自酒壺內倒灌而下,落入了君臨的口中。


    一壺倒盡,一壺自動自屋中飛出,源源不絕。


    “又救了這麽多人,真是功德無量,當浮一大白!”


    恍恍惚惚之中,君臨眼前的光線微微一暗,一隻冰涼的小手不知何時放在了他的腦門上。


    微微睜眼,一張一臉怒色的麵孔映入了君臨的瞳孔。


    入眼,發絲有些淩亂的東方明月正蹲在自己身旁,一張俊俏的小臉皺在了一起,絲毫不掩飾她此刻的怒意。


    “才兩天,我才兩天沒迴來,你自己看看屋子裏有多少酒壺,君臨,你就非要把我氣死才開心是嗎?”


    望著陰著一張臉,渾身散發著冷意的東方明月,君臨緩緩坐起了身,讓自己的目光同她平齊,這才晃了晃腦袋,輕聲問道。


    “迴來了?”


    “迴來?我再不迴來你是不是要淹死在這酒裏?”


    放下手中的酒壺,君臨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雙眼,帶著絲絲醉意,揉了揉東方明月的腦袋。


    下一瞬,抬起的手被狠狠地拍下。


    見此,君臨也不惱,隻是輕輕的嘀咕了兩聲,這才偏了偏腦袋嘀咕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體百毒不侵,莫要說這一點酒水,就是再多上幾十倍也不會有事。”


    望著轉移話題的君臨,自青州城內趕迴來的東方明月隻覺一股沒來由的怒火湧上心頭,


    抬起手就想朝著眼前之人唿去,但在抬手的那一瞬,東方明月又將手縮了迴去,


    默默的將屋頂的酒壺全部撿起,一個一個送到了屋外,


    做完這一切,東方明月才冷著一張俏臉坐到了君臨身旁,抱著雙膝,一言不發。


    許久許久,終是小姑娘耐不住這沉默的氛圍,認真的看向了君臨。


    “雖然很不甘心,但南餘快要贏了,天下的百姓也要有救了,一切都快要結束了,


    以後也不再需要你去糾結這些,那個小孩身上發生的事也不會再次發生了,


    君臨,這麽久了,你也該振作起來了。”


    認真的看了一眼滿臉認真的東方明月,看著她眼中的期待,君臨卻幽幽的歎了口氣。


    許久,在東方明月的注視下,君臨沒有正麵迴答她的問題,而是問起了她這些日子的成果。


    “天機樓的那些人你都安排好了?雖然不算多強,但在現在的天下也算是最頂尖的勢力了,用的好的話,實現你的願望也不無可能……”


    望著逃避的君臨,東方明月那垂著的手又緊了些許,雙唇更是緊緊的抿起。


    下一瞬,垂著的手猛地伸向前方,將眼前之人拉至了自己的眼前,四目相對。


    “君臨!求求你了,你別這樣好嗎……”


    聲音一點點變得沙啞,帶上了哭腔。


    望著眼眶通紅的東方明月,君臨隻覺心中一痛,腦中的醉意徹底消散,迷離的雙目也變得清明了起來。


    在輕輕的歎息一聲後,君臨總算抬起了手將東方明月那被汗水打濕的發絲理到了耳後,聲音溫和。


    “小哭包,都這麽大了,怎麽還這麽愛哭呢?”


    “你到底把我當什麽?什麽都不告訴我,什麽都不說,每天都隻知道喝酒喝酒!


    什麽事都瞞著我,自己一個人承擔?你眼中的我到底算什麽!你養的寵物嗎?


    明明我有什麽事都告訴你,明明你幫了我這麽多,但你……


    偶爾也可以依靠依靠我啊!


    君臨!不管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們都可以一起去麵對,不是嗎?”


    望著緊緊盯著自己,愈發激動的東方明月,君臨微微低下了頭,似是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許久許久,低垂著的腦袋總算抬了起來,


    四目相對的那一刹那,君臨久違的笑了起來,聲音縹緲。


    “真想知道?哪怕一切跟你想的不一樣?”


    “想”


    “此戰南餘必輸無疑”


    “???”


    望著臉上寫滿了茫然的東方明月,君臨微微抬頭看向了頭頂的天穹。


    “真是個爛透了的世界!”


    “你……”


    “神州傾頹已成定式,這天命從來就沒給這天下蒼生留下一點活路。


    知道嗎?如果我不在,南餘的軍隊連瀾江都過不去,


    這挨千刀的天道從來就沒想給萬民留活路,從來就沒想過給他們任何機會。


    什麽天道誓言,什麽天命,全都是假的,


    自始至終這天命都有且隻有一樣,


    萬年大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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