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靠著櫃台,君臨指了指垃圾桶內的碎片,頗感無奈的吐槽。


    “後悔?這都多少次了,隔幾天就來一次,也就是我,你看要換個人,慣不慣著她。


    她要是我妹妹,我早揍她了!”


    放下手中的針線,君婉的目光投向了君臨,眼神之中多出了幾分認真與無奈。


    “明月真的已經很可憐了,多些關心對你,對她都好。”


    看著完全偏向東方明月的君婉,君臨兩手一攤,表示無奈。


    “我對她還不夠關心?我堂堂一陸地神仙,天下第一大魔,那也不去,天天在這陪她待在一個小酒館裏。


    天天給她換著花樣做菜,想著辦法哄她開心。


    她倒好,一點都不領情,前腳還挺開心,後腳就嚷嚷著要走。


    我能怎麽辦?就她這點實力,隨便來幾個先天都能殺了她,走了誰護著她?


    天機樓的那些人也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也沒見誰來接她。


    真是奇了怪了,一個極北有那麽難搞嗎?去了那麽多人,半點消息都沒有。


    不說這些,就說她現在這樣子。


    這幾個月來,這小丫頭隔幾天就發一次神經,又是打又是砸的。


    我知道她不容易,但我就容易了?


    為了救她,我現在徹底和瀾江綁死了,連瀾江覆蓋的地界都出不了。


    還落了一身罵名,走到哪怕是都能被扔一生石頭,都可以算是人神共憤了。


    連晚上做夢,我都能想起那天路上沿途發生的一切。


    我還能怎麽辦,做的還不夠嗎?


    她是對我有恩不假,我也確實在意她,但也不能這麽折騰我啊?”


    望著碎碎念了半天,絲毫沒有意識到問題關鍵所在的君臨,君婉無奈的歎了口氣。


    默默的在心中推遲了自己預估中頤養天年的年紀。


    想起自己早些年留下的暗傷,想起時不時作痛的身軀,君婉內心的無奈更甚。


    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兒孫滿堂的一幕。


    想歸想,知道這種事強求不得的君婉也沒幹涉的打算。


    隻是放下了手中的針線,從旁邊取出了一件淡綠色的衣裳,遞給了君臨。


    “等會給人送上去吧,也不知道幫人買件衣服。”


    接過衣裳,君臨追問道。


    “你等會去青州嗎?”


    “我跟州府的夫人還有黑砂幫的幫主夫人約了場麻將,等會就走。”


    “行,那你幫我去跟黑砂幫的杜高說聲,讓他再準備幾箱瓷碗送來,這小丫頭砸的太快,快用完了。”


    瞥了眼口是心非的君臨,君婉點了點頭,也不揭穿,轉身走出了酒館,又在心中默默的將需要帶來的物件增上了許多。


    待君婉消失後,君臨望著空蕩蕩的酒館長長的歎了口氣。


    掃了眼桌上的衣裳,又掃了眼二樓緊閉的房門,搖了搖頭。


    許久,君臨才端起一旁的酒水一口飲盡。


    抓起了衣裳,晃晃悠悠的走上了二樓。


    ……


    二樓,一間擺滿了各種奇怪手工藝品的小屋內。


    穿著一身練功服的東方明月蹲坐在浴室裏,打開了上方被君臨稱作花灑的東西,任由冰冷的水流將自己打濕。


    眼眶通紅的小姑娘雙手抱著膝蓋,腦袋埋在臂彎之中,一言不發。


    涼意順著灑落的流水襲上小姑娘的心頭。


    短暫的衝動過去,隨之而來的是那數不盡的空虛。


    作為曾經天機樓的樓主,東方明月自然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人。


    她心裏很清楚,君臨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自己好。


    她知道,君臨真的有在改變,也真的有在努力。


    那一頓頓閃著金光的飯菜,那時不時出現在自己屋中的糖果,甜點。


    那不知道從哪弄來的有趣手工藝品,那精心整理的,寫滿了各種歪歪扭扭字跡的書籍。


    那每日出門都能看到的小人插畫,那一次次任勞任怨的收拾自己情緒失控後殘局,那夜間自己驚醒時亮起的明燈,隨時敲門都能得到迴應的身影……


    東方明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行為就是在無理取鬧。


    清楚的知道,君臨一次又一次的對自己讓步,忍著自己的脾氣。


    明明曾經所幻想的東西都已經得到,甚至更加美好,遠遠超出了自己曾經的預估。


    但……


    無數個夜晚,東方明月總是會被噩夢驚醒。


    夢中,自己的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師叔師伯,還有那慈祥愛笑的二爺爺,


    所有人的身影總會輪番在自己的睡夢中出現。


    上一秒還是一幅和諧美好的畫卷,所有人都其樂融融,在天機樓內過著安定祥和,沒什麽變化的生活。


    下一秒,血,到處都是血,鮮紅充斥了整幅畫卷。


    熟悉的麵孔上到處都是鮮紅的血跡,熟悉的家變成了廢墟,處處都是硝煙與戰火。


    那前一秒還言笑晏晏的同門一個個睜著血紅的雙目望著自己。


    大地之上,有無數血色的手印從泥土之中探出。


    除了哭泣和逃跑,夢裏的東方明月什麽都做不了。


    隻會哭,隻會逃,和廢物有什麽區別?


    夢中的東方明月沒有答案,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她隻知道當自己跑累了,停了下來,最後出現的是那鋪滿大地的麵孔,猙獰卻又熟悉。


    曾經都是自己的同伴,都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但現在,他們全部化作了血色的倀鬼,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無數道血手印,想要將自己拖進那無盡的深淵。


    而夢的盡頭,永遠是那七道自己足以銘記終生的身影,弱小的自己每一次都倒在了一道身影手中,輪番上陣,一次又一次。


    刻骨銘心。


    仇恨的種子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僅沒有變淡,反倒愈發粗壯,生根發芽,占據了自己幾乎全部的心。


    曾經開朗樂觀,想要匡扶天下,締造一個人人幸福的世界的小女孩已經徹底死了,同自己的同門一起死在了天機樓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卻又懦弱無能的東方明月。


    她想複仇,卻沒有力量,隻能聽著仇人肆意篡改事實,抹黑一切。


    她想獲得力量,但沒了天機樓資源的支持,她的修行之路變得漫長無比。


    她不想等,也等不了。


    她隻想出去,去號召天機樓分散在世界的全部力量,去為去年發生的一切做個了斷。


    但怯懦的女孩連這酒館的大門都走不出去。


    恍若這籠中鳥,沒有君臨的允許,她甚至無法踏出一步。


    這樣的為自己好,讓東方明月無比的憤怒。


    哪怕心中能夠理解,明白這一切的目的,但憤怒總是沒緣由的升起,似是要將一切撕碎,將世界,將君臨,將自己。


    每每同君臨提起此事,一次次的被拒絕,東方明月都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最終將情緒發泄在君臨身上,發泄在這個現在世界上最關心自己的人身上。


    淚水一點點順著眼眶滴落,小姑娘的眼中滿是空虛與無助。


    她知道自己不對,也知道自己不該這麽做,知道自己這樣會傷到君臨的心,耗盡他對自己的耐心。


    但,沒有任何的理由,她就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哪怕每次事後,她都會後悔,都會難過,都會自責。


    幾次之後,她甚至升起了拿匕首劃傷自己,用疼痛換取存在感的念頭。


    但剛剛付出實踐,血腥味就引來了表情無比複雜的君臨。


    東方明月清楚的記得,那一日,君臨奪走了匕首,長長的歎了口氣。


    一句話也沒問,一句話也沒說,隻是默默的用靈力幫自己修複了傷口。


    那日之後,每天的早飯中都會多出一張笑臉,醜醜的,卻也讓東方明月感到些許溫暖。


    那日之後,自己的屋中就再也找不到任何利器,甚至於連桌角都被鋪上了綢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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