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警員上了手銬,一人一副,拽著兩人離開。兩位老人嚇壞了,嗓音高亢尖利:“我們當時真的不知道,包鴻誌他們殺人了!”二老以為,他們有今日的遭遇,是包鴻誌那裏落網了,供出他們,才把警察引到雲省來。這個信息差的屏障讓他們深陷霧中。當刑警問起另外兩名惡徒,徐父徐母立刻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來,順便不忘洗白自己,是三名惡徒的錯,跟他們沒關係!非常滿意自己得到的線索,兩名刑警默不作聲。兩位老人希冀的目光投來時,兩名刑警還冷笑道:“你們說無辜就無辜!?一起帶迴局裏配合調查了,才能說!”什麽!!!帶迴警局調查!也不知道包鴻誌那裏說了他們什麽,他們身上本就不幹淨,怎麽能經得起查證!二老氣弱了半截,為了反抗,他們哭天喊地,反反複複道:“我們是想要一個孩子,可我們不知道包鴻誌會選擇動手殺人,如果我們當年知道了,絕對不會同意的!征明啊!我們一直都知道,你是個孝順的,你母親都死那麽多年了,這些年是我們養你……”他們伸長手臂,想要抓住人群中的徐征明。這雙手是充滿魔力的,童年時不知道毆打了他多少下。徐征明唿吸急促,幾乎難以反抗,如果不是江雪律及時把他推開,他的手臂差點要被徐父鉗住。隨後徐征明也冷靜下來了。徐父徐母在打感情牌,把自己渲染得何其無辜,這一招很有用。可他們偏偏千不該萬不該,提了母親這個逆鱗,像是觸及了什麽敏感的神經,徐征明臉色大變,再也沒有留戀。他用力地甩開手。徐父徐母被這樣帶走了。隨著警笛長鳴,兩輛當地警車在小區樓下停靠,兩位老人被塞入警車。整間屋子就這樣空了一半徐征明失魂落魄地癱倒在地,以手掩麵: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身世居然是這樣的,十分戲劇又充滿荒唐,仿佛上天開的一個玩笑。江雪律站在他身後,伸出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上,給予他無聲的力量。“最起碼,你找出了真相,報了你母親的仇。”徐征明這個時候的狀態很不對勁,江雪律也知道,一個人長久以來的世界崩塌,不是輕易就能安撫的。江雪律所看到的未來,徐征明常年追兇,落了個三十多歲還是個孤家寡人的處境。他孤注一擲,眼裏燃燒著野火,在狂風暴雨中飄搖,他一生的信念都在找出弑母兇手,可當大仇得報,他整個人陷入了長久的空虛。即便他為母尋兇的事跡感動了無數人,包括官媒在內的無數媒體都在讚揚褒獎他,把他做成了紀錄片,可他依然一無所有。一個大仇得報後,沒有精神支柱的人,是可怕的。江雪律必須轉移他的注意力,於是他也順勢蹲下了,坐在地板上,依然是那雙燦若星辰的黑色眼眸。他直直看向徐征明道:“你想知道,你弟弟在哪裏嗎?”請不要那麽快喪失對生活的信心和勇氣。“他、他還活著?他在哪裏?”徐征明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抬起頭。“他在鬆城,改名為程幼冬。”treasure低聲道,這番話沒有被其他人聽到。此話一出,年輕人本來死灰般的雙眼,重新凝聚了神采,一點一點如黑夜中的燈火被點亮。他的弟弟……他的血脈至親……他還活著另一邊茂竹鄉,一個身材枯瘦的小老太,收拾了東西,她偷摸著避開旁人的目光,一路往城裏跑。順著兒子給的地址,她很快就找到了強哥、三兒的落腳點。想到兒子的犧牲那般的悲壯,老太太的態度理直氣壯:“我兒子什麽都沒說,他把罪名都攬了下來!我兒特別講義氣,沒供出你們,你們要養我後半輩子!”包哥果真講義氣!強哥、三兒想也不想就同意了。一個半隻腳都在棺材板裏的老太太而已,能花幾個錢。恰在這時,尖銳的鳴笛聲響起,幾名警車風馳電掣到來,打破了小城的寧靜,數十名刑警從車裏鑽出來,他們手裏拿著一個揚聲器:“許三山!王強!你們被捕了!經人指認,你們二人涉嫌十九年前的一樁謀殺案,如今證據確鑿,快下樓束手就擒吧!”喊話聲震天響。如油鍋裏掉了一滴水引起嘩然,不出片刻,無數居民探出窗外,紛紛議論這許三山和王強到底是誰。居民樓下擠滿了熙熙攘攘的看熱鬧群眾,將所有樓道的出入口堵得水泄不通。屋內三人渾身打了個激靈。不是說包鴻誌沒有供出他們,把他們出賣嗎!?這轉折也來得太快了吧!兩名同夥表情均有些兜不住,臉上全是恍惚。老太太也傻了。怎麽迴事!?他兒子把同夥供出來了?警方不費吹灰之力就逮捕了幾人,接下來便是典型的囚徒困境。許三山、王強不知道包鴻誌落網後,說了他們什麽,以為對方全招了,才把警察引過來,恐懼之餘不敢隱瞞,把當年犯的事全說了。而許三山、王強的落網消息,也傳遞到了被關押在警局接受審訊的包鴻誌耳朵裏。沒想到警察竟如此神通廣大,包鴻誌臉色劇變,他戴著手銬的手死死抓著鐵欄杆,當下大喊:“警察同誌,我招!我全招!我要減刑!”明達市刑警嗬嗬一笑:“晚了!你的同夥全招了!”遲來的招供,堪比垂死前的掙紮,有意義但不多。明達市警方經驗豐富,什麽囚徒困境、分開審訊的花樣玩得那叫一個爐火純青。包鴻誌知道自己作惡多端,自始至終隻供出了十九年前徐征明一家被害案,可許三山和王強後落網,他們不知道包鴻誌說了幾起,生怕自己有所隱瞞,被警方加重刑罰,於是總共交代出了十多起。他們還眾口一詞地把過錯全部推到包鴻誌身上,說包鴻誌是主謀,仿佛別人的罪惡多一分,自己的罪惡就少一分。十多起啊!消息一出,整個明達市公安局差點沒瘋了。他們翻越卷宗,一一比對,發現當時來報案時,那個年輕人說得沒錯,失蹤案換一種思路便是滅門案,這個案件還不止一起。這些受害者均是當年分散在各地的失蹤者。一切就是那麽湊巧。當年正值無數人背井離鄉、外出打工的熱潮期,人口流動十分頻繁,戶籍製度不完善,改名換姓也很普遍,家屬報失蹤的更是不少,警方也曾出動過,四處走訪調查後均查無此人,隻能慢慢擱置了。當時互聯網還未普及,各地警局之間的檔案信息交流不暢,轄區與轄區之間存在壁壘,而包鴻誌三人分散作案,沒有人發現這些失蹤案有何端倪。原來這群人不是失蹤了,而是如盧女士一般被害了!很快大規模的搜山小組就出動了。這是一場轟動省局的大案,市局警力不足,省局直接下令,從各大分局裏抽調優秀精英人手。這些被抽調的人手,被迫放下手頭事務,加入了這個臨時成立的專案組。起初他們還心生茫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直到每一名優秀的特警、刑警手裏都得到了一把鏟子。組長伸出一隻手,指向了一座山,口氣淡然又堅毅道:“接下來一個月,大家估計都要耗在這座山裏了。在事情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希望大家不要亂說,以免造成人民群眾的恐慌。”什麽意思?人群之中,一名年輕的小刑警皺起了眉頭,感覺上級說話不清不楚的,山裏有屍骨嗎?這到底是有多少具啊,至於出動那麽大規模的搜山團隊,連直升飛機都出動了。這陣勢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更何況整座狼雁山那麽大,屍骨具體是埋在何處呢?山坡、山腳還是山頂?組長也不說清楚,隻有一個命令:“挖!”這讓專案組成員心裏頗有疑慮,忍不住腹誹幾句。組長想罵這群小子,他也不知道啊!天大地大,上級的命令最大。小警員縱使滿腹疑問,也隻好照辦,他拿起軍用鏟子,開始循著草木生長最糟糕的地方挖。按照經驗常識判斷,如果這些土壤曾經被人翻動過,上邊的草木會非常稀疏貧瘠,因為草莖被人毀壞過。什麽“櫻花樹下埋屍骨,櫻花本來純白如雪,是因為吸收屍骨提供的肥沃養料,才生長得那般嬌豔鮮紅”之類的話,都是錯誤的。櫻花真正的顏色是淡粉白色,這不過是一個民間傳說。隔壁島國經常使用這個橋段,被無數影視作品和漫畫小說所沿用,真正目的是用櫻花的淒豔來襯托死亡。實際上,這也不符合植物生長的客觀規律,如果把屍骨埋在樹下,勢必會毀壞樹根。小警員就這樣循著軌跡挖了起來,偶爾有時候,他看到一群警察架著三個戴手銬的男子,讓對方指認,到底把屍骨埋在何處。那三名男人指了幾個大致的區域,隨後哭天喊地說,時間太久遠了,他們也忘記了!仿佛他們當年殺人埋屍,壓根沒往心裏去。受害者無辜的悲劇,在他們心裏泛不起絲毫漣漪。這可把警方氣壞了。好在專案組人數眾多,百來人從狼雁山腳不斷往內探尋,逐步縮小範圍,總算有了結果。這一挖,專案組成員震動了,一具接著一具的屍骨被挖了出來,實在是觸目驚心。誰能想得到啊,一個做了十九年夢的小夥子,孝感天地,在一群網友和誌願者的幫助下,為母尋兇,尋出了這麽一個驚動全國的大案。警方披露這件事後,無數媒體都轟動了,如潮水一般湧向了明達市。他們爭先報道這起從事情起因經過都充滿無數巧合離奇的案子。鬆城是一座北方小城,常年被冰雪覆蓋,白雪皚皚,溫泉和旅遊業是這裏的支柱產業。程幼冬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生活在這麽冷的地方,他一點也不喜歡雪,即使他的名字裏有一個“冬”字,他依然不喜歡。他腦海裏,時常閃過翠綠的竹林和山野間未被馴養的野生大熊貓,黑白色的大動物毛茸茸髒兮兮,餓了就會下山找吃的,找農民求助,這應該是屬於南方的景色。程幼冬不明白,自己眼前為什麽會經常閃迴這樣的場景。他隻知道自己生長在鬆城,曾被養父母“收養”,很快又被遺棄在街邊,當年四五歲的他淪落到了一家本地的孤兒院。孤兒院院長是一個心地善良的老人,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撫養大。他本人也爭氣,一路勤工儉學,努力考上了高中、上了大學,成了一個善良正直的人。畢業後他在鬆城的一家報社工作。作為一名記者,程幼冬每天的工作除了寫稿子就是看報紙。他今日依然翻開了國內知名的幾家報紙,這一翻,看到某份報紙的頭條,他眼睛怔住了。【十九年噩夢纏身,小夥子為母報仇!事跡感動全國!】這篇報道裏,詳細報道了案件的起因經過結果,像是寫故事一般令看客嘖嘖稱奇。寫了徐征明最初在網上求助,被旁人奚落嘲笑。報道著重描寫了徐征明本人是多麽不容易和了不起,這些一路幫助他網友又是多麽古道熱腸,當地警察局又是多麽的慧眼如炬,當年的真相又是多麽駭人聽聞……程幼冬幾乎像魔怔一般,越看越入神,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同一張報紙上其他版塊都沒有這樣的魔力。不知道為什麽,他看著這滿篇報道的事跡,一雙眼驚訝大睜著,不知不覺流下了眼淚。為什麽啊,他明明與這個叫徐征明的男人素昧平生,明明他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為什麽會被對方的事跡所打動落淚呢?為什麽呢?他的心髒會那般難受,眼眶裏不斷湧出熱淚。“程幼冬,你怎麽了?你怎麽突然哭了?”他莫名其妙的淚水,把上司和同事嚇壞了。徐征明買了一張飛往鬆城的機票,臨走時,他與無數人別過,一道年輕人的聲音提醒了他:“念念不忘,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案發時,你弟弟年齡比你小,他才三四歲,不明白白刀子和紅刀子、女人的慘叫與死亡意味著什麽”徐征明怔怔:“我明白了。”年紀小意味著事情根本記不住,意味著這十九年的恩恩怨怨,隻有他一個人背負,一個人負重前行。不過片刻,他換了一種心境,大聲微笑起來:“這樣也好,這段經曆太過殘酷,太過痛苦了,他能完全遺忘,也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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