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上。那些人也不配。可眼前的這個人......“王,咱們還有要事要辦,您這是要去......”白麵老鬼氣喘籲籲的追上前,卻是在看見院中一站一坐的兩個人之後,聲音戛然而止。四周的陰氣在陰緒的到來之後盡數消散,整個院中一時間變得十分的靜謐。他見人緊蹙眉頭漸漸舒展,方才將手抽了迴來,一掀衣袍坐在了對方身側的台階上。他伸手輕輕將梁秋白從一側的柱子上扶起讓他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睡,而他則是坐在對方的身邊,拿著手中的扇子給人輕輕扇了扇。白麵老鬼看著眼前的兩個人,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出聲道:“這沈先生,命格極陰,若是我們鬼界的人這命倒是極好的,可這樣的命格偏偏卻是個人,若是換成旁人恐怕就是個天生早夭的料子。”陰緒:“可這人活下來了。”白麵老鬼:“是。”白麵老鬼:“想來,這麽多年,沈先生再沒遇見您之前,定是過的十分艱難。”陰緒垂眸又看了一眼身側的人,伸手接過白麵老鬼遞上來的帕子,替人擦去了額間溢出的那層冷汗。他手指微曲,捏著手裏的帕子一時間竟是有些愣神。滿打滿算,他與對方不過是相處了半年的時間。這半年對於他而言,不過是他冗長生命當中的短短的一瞬,興許離開了,過不了多久這些人,這些事就會被他全部忘卻,可偏偏對方身上的那股子拿命搏天的韌勁,讓人難以忽視。他就像是一朵開在暗夜當中的優曇花,縱使身處泥濘沼澤,卻依舊純白高貴,不染餘汙。白麵老鬼仰頭看了看天色,衝著身前的人提醒出聲,“王,後半夜了,再不動手的話今晚恐怕......”陰緒將手指放在唇上:“噓。”白麵老鬼立刻噤了聲。他小心翼翼的朝著身前的兩個人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歎了一口氣。美色禍人。還真是美色禍人。他原本以為他家王剛剛就隻是看見熟人過來看一眼就走,哪知道對方過來是要在這裏陪人睡覺。白麵老鬼張了張口,到底是什麽話也沒說,靜靜地站在一側默默的為兩個人守著。天色將明,身側人的唿吸逐漸變得平穩。陰緒剛要起身,放在一側的手臂突然被人抱住,他微微垂眸朝著對方的手看了一眼,就感受到身側的人像是個貓似的在他的肩頭又蹭了蹭。陰緒:“你啊,倒是比肉包還黏人。”陰緒無奈的輕笑了一聲,他站起身,雙手將人攔腰抱起,邁步進了屋。白麵老鬼快步追上前去,“王,王,這一會兒早上沈先生醒了解釋不清楚。”陰緒將人放在了屋內的大床上,給人蓋好被子,“你怕什麽?”他直起腰朝著床上的人看了一眼,“他昨天晚上困成那樣,怕不是連自己怎麽睡著的都不知道。”白麵老鬼聞言,長舒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陰緒:“我就這麽見不得人?”白麵老鬼心裏一咯噔:“老奴的意思是......”他腦子裏瘋狂的轉了幾圈,同人解釋出聲,“現在的年輕人,談戀愛講究循序漸進,老奴這不是想著......”陰緒聽不得一點,他將手裏的扇子合上,沉著一張臉邁步上前,“走了。”白麵老鬼趕忙跟上前去,“王,這都快早上了,您再去找這金家家主恐怕是不妥,您看咱們要不......”陰緒:“誰說我要去找金孟海?”白麵老鬼猛地停駐腳步:“啊?”陰緒站在院中的小徑上,任由晨間的涼風穿膛而過。他握著手中黑色摹金的扇子柄,輕輕敲了敲下巴,“我記得昨天你說羅刹在哪查到那家夥行蹤的?”白麵老鬼:“您是說不落山的那位?”他仰頭在這附近找了一圈,隨後將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山上,抬手給人指了指,“王,就在那兒呢。”白麵老鬼:“據羅刹將軍所查,一百年前對方曾於此處托夢救了這村子裏的人。”陰緒冷哼了一聲:“竟然還是這麽的愛管閑事。”白麵老鬼:“此番封印之事對方並未出現,依老奴之見,對方若是還活著,想必應是當年那一戰留下來的傷還沒好,但......”白麵老鬼聲音一頓,微微俯身,“畢竟是人類之軀,雖得半仙之力,或許早就已經作古也說不定。”陰緒:“這人若死了,這世上倒是少了許多樂趣。”他站在原地,摩挲著手裏的扇子,晦暗難明的臉上,一時間竟是有些看不清麵上的表情。他微微仰頭,順著白麵老鬼所指看了過去,隨後就在繁盛茂密的林子裏看見了一座亮著紅色燈籠的廟宇。隻見那廟宇依山而建,四麵不靠,攏在這濃鬱的夜色之下,顯得鬼氣森然。陰緒:“這麽多年沒見,這人的品味倒是變得越發的低下了。”陰緒將手裏的扇子合上,邁步向前,“走,去看看。”*梁秋白一覺醒來,窗外已經是天光大亮。他撐著手臂坐起身,就突然發現自己竟然睡在屋子裏的大床上。昨晚......他是什麽時候迴來了?梁秋白將腦子裏殘存的那些零星記憶迴憶了一番,結果愣是沒迴憶出個所以然。他索性不想了,穿衣服收拾收拾就出門去找了安於輝解決委托的事情。有了昨晚的事情,安於輝直接將梁秋白奉為了座上賓,不僅給人撥了人手,還對梁秋白說什麽,做什麽事深信不疑。雖然是拿錢辦事,但主顧這麽聽話,懂事的不多,此次的委托推進的非常順利,讓梁秋白十分欣慰。委托不到一天就結束了,趁著還有時間梁秋白就順帶著幫人又盯了一遍祭祖的流程,看了看這附近的風水。他想著山上那廟的事情,臨走的時候,又給明日儀仗的隊伍選了一條比較穩妥的上山路線和時間,這才從安於輝的家裏出來。梁秋白出門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是下午。他抬手遮了遮頭頂的太陽,就看見胖子就杵在門外等他,他將手放下走上前同人問出聲來,“你怎麽來這兒了?”胖子:“說好的這次帶你玩的,那邊正好有祭祖的活動帶你去逛逛。”胖子:“等等。”胖子走上前兩步湊到了梁秋白身前,他盯著對方眼底的烏青看了半晌,有些不確定的問出聲來,“沈哥,你這臉.....不會又是一宿沒睡吧。”梁秋白淡淡的‘嗯’了一聲,就抄著兜向前走。胖子:“我記得,上次見你一宿沒睡,好像還是半年前。”胖子突然想到了什麽,追上前去衝著人再次出聲道:“那時候我記得林不殊還沒住進去,等等,如果我記得不錯的情況下,這半年沈哥你好像這是第一次出遠門吧,你這才一個晚上沒跟人睡一個屋,你就失眠,您這毛病,該不會是非要找個人一起睡才能好吧?”梁秋白:“......”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胖子拖著下巴思索了片刻,衝著人提議出聲:“要不,為了您這身體著想,今晚我犧牲一下,咱們睡一個......”梁秋白:“免了。”梁秋白眼看著對方又要再開口,直接同人轉移了話題:“你剛剛說的活動在哪呢?”胖子‘哦’了一聲,朝著四周看了一圈,抬手給人指了指一側的巷子,“就在那邊。”梁秋白徑直走了過去。巷子的盡頭,是一個廣場。廣場不大,中央栽種著一棵高大的老槐樹,那老槐樹年頭不短了,樹冠很大,綠樹成蔭看上去倒是十分討喜,而老槐樹下麵搭了一個一米多高的台子,廣場上聚集的人此時都圍著這個台子站著。吆喝聲,鼓掌聲,此起彼伏的從不遠處傳到了梁秋白的耳朵裏。梁秋白朝著前方那台子看了一眼,伸手掏了掏耳朵:“怎麽這麽多人?”胖子:“裏麵有表演。”梁秋白:“表演?”胖子:“明天就是正式的祭祖大典了,今天是鎮子上選拔的最後一天。”梁秋白:“選拔什麽?”胖子抱著手臂同人出聲道:“那個......您聽過祖師爺大戰酆都鬼王的故事嗎?”梁秋白:“......”胖子見身旁的人沒說話,就以為對方沒聽過。他突然來了興致,就同梁秋白講起了玄門的起源發展:“我跟你講,我們玄門其實最早並沒有分這麽多派係,也沒有這麽多的家族,天師一脈最早的傳承都是出自不落山,而這不落山上當年住著一個人,就是祖師爺他老人家。”胖子:“很早之前的世界,人鬼共存。”胖子:“幾百年前,酆都鬼城突然爆發了霍亂,死傷無數,正派聯合十八方門派鎮壓無果,就去請了不落山上的那位出山,結果你猜怎麽著,那位出山之後,於酆都鬼城之中與鬼王大戰了三天三夜,後以一己之力封印囚鎖了鬼王陰緒......”梁秋白聽著身側胖子的話,垂落在身側的手指漸漸的攏起,他整個人像是又迴到了幾百年前的那場大戰當中去。現如今迴想起,他似乎是依稀還能聞見那場戰役之上飄散在鼻息之間的濃鬱血腥味,粘稠腥臭,令人作嘔,他站於原野之上,風是冷的,視線所及之處,是戰火連天,滿目瘡痍之景。正如胖子所說的那般,他所生活的時代是一個人鬼共存的世界。在那個時代,血腥殺戮,戰亂不休。梁秋白想到此,腦海當中不禁浮現出了一張靡麗豔麗的一張臉。胖子:“沈哥?”胖子:“沈哥?你在聽嗎?”梁秋白將思緒從沉思之中抽了出來,“在聽。”他鬆開了身側攥緊的手指,衝著人問出聲來,“那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