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進地下停車場,找空位時他發現有個女人在哭。看背影是個纖瘦的年輕女人,把高跟鞋都脫了,就赤腳踩在地上。他忍不住停下車來細看。女人也察覺到他了,狼狽地轉過臉來,金亦元隱約有些失望。她並不十分美麗,打扮得很精緻。小尖臉,小五官,像是繪本故事裏的小耗子,偏於討喜的一類,有點機靈向。她全身都是香奈兒,穿套裝,拎格紋包,衣服的前襟和裙子卻有一塊大的汙漬。看樣子是摔倒了。


    金亦元大概猜到她流淚的原因了。一個不太起眼的年輕女人,為了一個大場合特意打扮一番,結果出師不利,所有的心機全泡了湯,難免覺得委屈。金亦元搖下車窗,探出頭對她說道:「單純為了一件衣服哭可實在是不值得,你的眼淚比衣服值錢,再買一件就好了。」


    「我不認識你,你是哪位啊?」徐蓉蓉皺眉,慌慌張張穿上鞋,略顯戒備地後退一步。這一退,又險些摔倒。她的紅底鞋根太細了。


    金亦元把車門拉開,笑道:「你不用認識我,隻要知道我是和你一起來參加婚禮的就好。」他把自己的請柬拿出來晃了晃。徐蓉蓉的那一份她就捏在手裏,金亦元一眼就瞥見她的名字,「原來你姓徐啊,名字很可愛。我姓金,朋友都叫我安東尼。快上車吧,現在出去買一件新衣服還來得及。」


    徐蓉蓉懵懵懂懂坐上副駕駛位,忽然覺得自己像是故事裏的灰姑娘,淚痕未幹就上了南瓜馬車。可她的神仙教母是男的,且是能歸於英俊的一類。整張臉都是用尖銳的線條畫就的,容長臉,偏細長的眼睛,薄得不近人情的嘴唇。她倒還沒有天真到相信一見鍾情,身邊男人明顯有一張酒色熏出來的臉,眼底青灰,略帶倦容。


    但他搭在方向盤上的一雙手著實纖細修長,徐蓉蓉望著,忍不住心猿意馬。她又帶點惡意比較起柳蘭京的手,寬大卻粗糙,沒有養尊處優的餘裕感,像是拿起扳手就能修水管。


    徐蓉蓉忽然相信起所謂的命運。否極泰來,她今天倒黴了一天,原來都是為了遇到這個男人。原本她出門前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她為了今天在婚禮上能艷光四射,特意去了美容院保養,沒想到昨晚潘世傑打唿打得像是諾曼第登陸,她沒睡好,一照鏡子臉和眼睛都浮腫著。


    潘世傑對這場婚禮也是滿懷期待。他最近準備辭職創業,要去做兒童早教行業,連場地都已經物色好了,就等著拉人入股。他把計劃書隨身帶著,就準備在酒宴上遇到合適的投資人,當場拿給他看。可他隻顧著拿計劃書,倒把手機給忘了,車開出去一公裏,才急著迴去拿,路上耽擱一陣,就撞到了早高峰,堵得人心頭邪火冒。


    徐蓉蓉對他的創業計劃嗤之以鼻,強忍著不發作,為的是在蘇妙露麵前掙個麵子。她還有一種已婚女性的幻想,希望自己在在場的男賓心裏留下一抹倩影,讓他們既好奇她的來歷,又惋惜她已經結婚。為此她特意穿上根最高的一雙紅底鞋,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無端生出種弱柳如風感。於是風一吹,就把她吹倒了,一拉車門走了兩步就摔得四仰八叉,正巧濺了一身汙水,昨天剛下過雨。


    潘世傑一邊抱怨她,一邊急忙開車迴去給她換洗的衣服。徐蓉蓉留在原地,蹲下身,心底一片荒涼,她直到全完了。鬼知道潘世傑會給她那什麽衣服來,興許抓著一件衝鋒衣就來了。她原本以為自己的人生還是個未完待續的故事, 高潮留在後麵,沒想到早就是結束了,現在已經到了索引環節。她百感交集,忍不住脫下高跟鞋哭了,這一哭卻哭出了意外的轉機。


    金亦元帶著徐蓉蓉驅車去門店買衣服。她選了一條奶油色的金扣連衣裙,配真絲襯衣給他看。他微笑著說好。她的目光掃到一件收腰的羊毛長大衣,他也笑著讓她試試,一樣說不錯。到付帳前,他轉身去拿了一件紫色綢緞底子,配黑色蕾絲的吊帶衫,說道:「穿一條黑裙子的話,應該也會好看。」


    徐蓉蓉看一下尺碼,正好好合身,有些詫異道:「你怎麽知道我的尺寸。」


    金亦元壞笑道:『用眼睛看就能估計了,你身材挺好的。』


    徐蓉蓉帶著點窘迫,別過頭笑了。她是以良家婦女自居的,這樣有些出格的調情手段,她是第一次經歷,難免臉上發燥,卻也並非不受用。


    一共買了三套衣服,內搭外搭的都有了,一刷刷掉七萬多塊,徐蓉蓉有些不好意思,推辭道:「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一不小心衣服也買得太多了。」


    金亦元笑道:「喜歡的話就都買了,反正婚禮有兩天,總是要換衣服的。」 他本可以給徐蓉蓉買一雙軟底的鞋,但卻故意沒買。他喜歡看她穿著高跟鞋,搖搖晃晃,可憐兮兮的樣子,像一隻馬戲團的動物。她原本不會是成為他的目標,但是她穿著一雙不合適的鞋,過著一種不合適的生活,那種強撐門麵的勁頭讓他覺得可笑又有趣。一個禮拜能把她搞上床嗎?金亦元問自己。


    徐蓉蓉不清楚他的心思,隻是暗暗鬆了一口氣。雖然七萬塊她是能拿出來的,但是現在當了家庭主婦,這樣大筆的開銷,總是會惹丈夫不高興的。


    金亦元開車送徐蓉蓉迴去, 在地下停車場搭電梯去酒店,一出電梯就撞見了潘世傑,旁邊還站著個女人,起初徐蓉蓉沒認出來,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蘇妙露。她把頭髮鬆鬆垮垮梳起來了,戴一副細邊眼鏡,白衣黑褲,打扮得很樸素,想來是不願搶新娘風頭。可看慣了她嫵媚的扮相,此刻倒別有一番風情。徐蓉蓉咬著後槽牙不願承認,長得美終究是不用費心打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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