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間。


    裕王奉旨養病。


    順天府八百九十九名官員被抓。


    過萬名錦衣衛封鎖了京城大大小小的道路,然後,在全城按圖索驥拿人。


    膽敢反抗者,就地正法。


    成河的鮮血從數以千計的宅院府第大門中流出,數以萬計的人被投入獄中。


    北鎮撫司詔獄雖大,但關押那些犯官尚可,再關押犯官家眷就顯得力有不逮了。


    錦衣衛都指揮使陸炳手持聖旨,先後拜訪了東廠、刑部、大理寺、都察院。


    東廠和三法司將暗獄和天牢移交給錦衣衛暫管。


    即便如此,牢房仍有些不夠,陸炳又接連拜訪了順天府衙及其所轄的宛平、大興等二十四縣衙。


    錦衣衛接手了京城附近所有府、縣的大牢,用犯人給填了個滿。


    到最後,逼得陸炳沒有辦法,隻有一邊抓人,一邊審案,一邊殺人,一邊抄家。


    整十日,西市牌樓泥濘不堪,京城上空彌漫著絲絲縷縷的血色,京城的人鼻尖,始終縈繞著淡淡地血腥味,久久不散。


    在此期間,各部衙門的例行公事雖日常辦著,公文案牘該票擬票擬,該批紅批紅。


    隻是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員在上衙點卯前,都先與家眷告別。


    但與太祖高皇帝的洪武朝,官員家中常備一口棺材不同,現在的京官家家戶戶都備了幾口棺材。


    太祖高皇帝論罪隻論罪官一人,當今皇上動輒滿門,手段殘暴且血腥。


    如此兇威,惹得不少文武百官欲聯袂覲見,但就在官員們商談的酒樓,上千名錦衣衛緹騎衝入其中,悉數將人抓了。


    遵聖旨,不管意圖逼宮的官員是清廉還是貪墨,皆以謀反死罪論處!


    千名京官被殺,近三萬名京官家眷被株連,大明朝這架巨大的機器沒有停止運轉,反而瘋狂運轉起來。


    消息不斷傳入內閣。


    以內閣次輔暫領內閣事務的張居正,和輔閣的李春芳、陳以勤二位閣老,知道的遠比朝官們知道的更多。


    京城慘!南京城更慘!


    錦衣衛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親攜聖旨抵達南直隸,孝陵衛、南京城守備衙門兩支軍隊被皇命調動,封鎖了南京城的內外。


    錦衣衛以甕中捉鱉的方法,在南京城到處抓人。


    或許是距離士林大本營更近,不止官員反抗,就連士林也在反抗。


    無數士人守在南京官吏的門口,公然抵抗錦衣衛抓人。


    起初錦衣衛覺得棘手,有幾分難辦的意味,但金陵士人見狀就得寸進尺起來,竟主動以肉體之軀衝撞錦衣衛。


    衝撞之下,“不知是誰”喊出了一句“反了”。


    當不滿的程度上升到造反,一切衝撞就發生了本質性改變。


    朱七沒有了顧忌,命令麾下錦衣全部抽出了繡春刀,殺無赦!


    幾百名功名在身的士人被以宰雞屠狗血濺當場,金陵士人紛紛冷靜了下來,下意識地往夫子廟的方向衝。


    試圖以至聖先師的牌位來庇佑己身,錦衣衛就在後麵,屠戮著那些跑得慢的金陵士人。


    在無數百姓的目睹下,錦衣衛就那麽一條街、一條街、一條街的追殺過去。


    士人喜藍衫,但那一日,滿城的藍衫皆成了鮮紅之色。


    等金陵士人衝到夫子廟時,真正大恐怖的事發生了,夫子廟前,是一隊隊全身披甲,持戈拄立的孝陵衛,不允許任何人進出。


    有金陵士人想要強闖,但那些長戈毫不留情刺了過去,將人刺了個洞穿。


    前有孝陵衛阻路,後有錦衣衛追殺,無數金陵士人徹底崩潰了,五體投地的跪了,束手就擒。


    錦衣衛不顧辛苦,對這些士人的身份進行統計,上奏玉熙宮,革去謀反士人功名,三代人不得科舉入仕。


    帝準!


    南京城史載:“嘉靖四十年,四月,初,金陵士禍,圖反,錦衣殺士過千,革功名過萬,餘禍數萬,禍熄。”


    沒有了愚蠢怯懦的士人擋在身前,南京城的貪官再無隱藏的可能。


    近一千二百名南直隸官員被殺,株連者達四萬之眾。


    當兩京官禍逐漸落幕,錦衣衛血洗兩京,斬殺官員兩千二百名,株連者逾七萬。


    捎帶手的,殺了一千多位功名士人,革去了近萬名士人的功名。


    其案件之大,堪比太祖高皇帝血洗淮西勳貴的胡惟庸和藍玉的“胡藍之獄”。


    不過。


    嘉靖朝的官員、人口,遠比開國功臣及其家眷多的多。


    當兩京這麽多官員死後,順天府、應天府沒有一點官員缺位、百姓稀少的現象。


    百姓,永遠比官員多得多啊。


    各衙官吏人人各司其職,辦事效率遠超以往數倍。


    兩百年大明朝,冗官、冗員,可見一斑。


    裕王領銜群臣上奏的奏疏,是以親王之身,越過通政司、內閣,直呈入玉熙宮。


    在內閣得知那道蘊含著逼宮意味的奏疏,就知道皇上必會大怒。


    雖說《戰國策·魏策》中,言秦王一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櫓。


    但內閣三閣老都沒有想過,皇上會將秦王之怒再現。


    張居正幽聲一歎,李春芳、陳以勤四目相對,不約而同地搖搖頭。


    在當閣老之前,他們第一個身份是文人,最知道文人的記仇程度。


    皇上沒有萬年以前,士林、士人在此等兇威下,戰戰兢兢,根本無一言敢發。


    但等到皇上萬年以後,皇上的身上,怕是要像太祖高皇帝那般多個暴君的名頭了。


    抓完了人,審完了人,殺完了人,還革了那些士人的功名,張居正三人完全沒有將已經發生過的事放在心上。


    兩京官員的敬畏,十三省官員的惶恐,和大明朝士林的怒火,根本不值一想。


    曆來造反的,都是種田的人,沒聽過文人能鬧翻了天的。


    黃巢或許有,但我大明嘉靖朝,可不是大唐乾符年間啊。


    大案過後,讓張、李、陳三位閣老關心的,唯有一個。


    張居正拿出了錦衣衛給出的抄家官員賬本總冊,在桌案上攤開,李春芳、陳以勤立刻走了過來。


    順天,三千五百萬兩紋銀。


    應天,四千五百萬兩紋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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