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熙宮。


    殿門開啟。


    兩名錦衣衛立刻上前。


    錦衣衛都指揮使陸炳一驚。


    這又是出了什麽要緊的事?能讓屬下找到這裏來。


    “應該是那些人來了。”司禮監掌印太監呂芳就坐在殿門坐蹲上,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陸炳的腦子哪裏跟得上這位曾經的老祖宗,這時聽到他說出這句話,隻得望向屬下,問道:“什麽事?”


    “你抬頭看看就是。”呂芳直接搶答道。


    陸炳頓時寒毛卓豎,猛地抬頭望遠向宮牆禁門那邊望去,立刻一驚。


    不愧是習武之人。


    遠遠地望到離禁門還有半裏地,果然有好些人向禁門奔來!


    “真有人來了!”陸炳又驚又疑,仔細再看,這迴看得有些清楚了。


    文官袍服上的禽,武官袍服上的獸,映入眼簾。


    “都指揮使大人,是官員,有百十號人奔禁門而來。”兩名錦衣衛終於說出了不久前得到的密報。


    顯然密報價值不大了,人都到跟前了。


    呂芳依然坐在那裏沒動,嘴唇微動,發出類似夜梟的笑聲:“高拱,厲害啊!”


    裕王府的對話。


    不光錦衣衛知道了,東廠同樣知道了,甚至,東廠知道錦衣衛在裕王府中的一些線人名字。


    這倒不是說東廠線報能力有多強,純粹是以前錦衣衛歸司禮監管,仗著高身份知道了錦衣衛一些事情。


    作為皇上一奶兄弟,世叔存在的陸炳幫了裕王不少事,卻也趁機往裕王府中布下了不少線人。


    或許,陸炳不是故意的,隻是習慣,但裕王府的確是錦衣衛監視最嚴密的地方。


    裕王府凡有個風吹草動,都會以密報送至錦衣衛。


    相比較之下,東廠的手段就更直接了,裕王誕下世子,按照規矩,宮裏要派二十名宮女,二十名太監去照顧。


    現在的東廠,是由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陳洪直管的,陳洪也是狠人,派去的幾十號人,個個都在東廠登了名造了冊,算是東廠的線人。


    但陳洪又是個見利就上,見害就避的人,在得知裕王、高拱、張居正對話詳情後,就知道自己聽到不該聽的了,於是,就呈到了呂芳那裏。


    在那時候,呂芳就知道內閣爭鬥正式進入你死我活的地步。


    原因,就在高拱那張嘴上。


    一句“大好男兒”,一句“嚴嵩之流”,這種無差別的攻擊方式,連最邊緣的裕王都接受不了,險些氣的當場吐血,更別說被劃入奸黨的當事人嚴氏父子和徐階了。


    奸黨,可以是,但絕不能承認。


    嚴嵩能動用的底牌殺招有多少,呂芳不知道,但呂芳知道文官集團的最大底牌之一,便是伏闕哭諫。


    皇上不住在紫禁城了,這些官員就來哭西苑了。


    禁門前。


    就是刑部侍郎鄢懋卿那些人,百十來號,人人手裏都舉著一本奏疏,黑壓壓全在禁門前跪下了。


    在西苑禁門前當值的禁軍,都是軍中精銳,他們上過沙場,經曆過一場又一場血戰,哪怕刀架在脖頸上都麵不改色,是大明朝鐵血漢子。


    按理說,什麽大場麵都見過了,但這樣見麵百十號人就跪下,就開哭的場麵是真沒見過。


    禁軍統領聽說過三十多年前,當今皇上為了跟群臣爭“大禮議”,在左順門外出現過二百多個官員集體上疏的事件,那一次,皇上大怒,當場便杖死了十幾個人,杖傷了好幾十人,還抓了好幾十人。


    那以後,雖也有官員上疏,但最多也就幾個人,從沒再出現這麽多人集體上疏的事。


    擔任西苑禁軍的統領和將士,見到這麽大的動靜,不由得都緊張了,列好了隊,把著刀槍緊護著禁門。


    今日領著禁軍當值的,不是旁人,正是陳洪。


    雖說守護西苑禁門幹係重大,但按照規製,領著禁軍當值,有個提刑司大太監就夠了,根本不必陳洪親自下場。


    可是。


    提刑司也歸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提轄。


    在看到裕王府密報後,呂芳就知道這幹兒子故意甩鍋的想法,所以,就給陳洪找了個“幹岸”先待著,等事情落幕再說。


    陳洪站在禁門外正中的台階上,心裏別提多膩歪,喝罵道:“幹什麽?你們要造反嗎?”


    “我大明朝隻有死諫之臣,沒有謀反之臣!我們有本章參奏,我們要見皇上!”鄢懋卿就跪在最前邊,高舉著奏疏,道。


    陳洪戾氣頓升,“上疏有上疏的法子,先交通政使司,再由通政使司交司禮…交到宮裏,為官多年,連這點規矩都不知道嗎?”


    在去年禦前財政會議前,司禮監還充當著皇帝化身,凡有奏疏,司禮監大太監必先一閱,這上疏的路徑就少了一道坎,但陳洪的心裏,卻多了一道坎。


    那都是權力啊。


    跪在鄢懋卿身邊的羅龍文,大聲迴道:“我是通政使司通政使,我們之前參劾了高拱、張居正那麽久,玉熙宮始終留中不發,這個疏,我們要直呈皇上,請皇上納諫!”


    跪在這裏的所有官員,都提前串通好了,異口同聲道:“請皇上納諫!”


    西苑是二十多年的禁宮,皇上又是喜靜之人,不論白晝黑夜都十分安靜,這百多人的齊聲一吼,直衝雲霄。


    好些樹上的春鳥都驚了,撲簌簌飛離了此地,驚動著不遠那座小土山上也飛走好些鳥。


    陸炳有些慌了,邁步就要向禁門而去,鎮壓這些敢向皇上討要說法的人。


    “陸都指揮使莫慌,陳洪解決的了。”呂芳攔住了陸炳。


    “這要是驚了皇上玄修……”


    陸炳焦急萬分,就要爭辯,呂芳打斷道:“驚駕?驚駕的事,陸都指揮使你又不是沒見過?


    三四十年前,要跟皇上說教的人不比這多?不比這場麵大?連個內閣大學士都沒有,哪裏驚得動萬歲爺?”


    陸炳站住了。


    陳洪卻站不住了,滿臉焦躁。


    內閣的事,過萬道奏疏留中不發,萬歲爺的意思很明顯,是不想搭理。


    真讓這些官員鬧下去,驚了萬歲爺,這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他怕就當到頭了。


    逐漸地,陳洪眼露兇光,一隻手舉在空中,倏然劈下,“打!”


    “是!”隨著一聲吼應,西苑禁軍和提刑司那些太監動起了手。


    霎那間,鞭杖齊揮,羅龍文、鄢懋卿等人人仰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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